上官鼎七步干戈
安明儿道:“什么好戏?”
李百起道:“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端端地站着挨骂,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可就不敢流下来。”
安明儿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真是信口开河!你口口声声明儿明儿,我告诉母妈去,叫她好好训你一顿。”
她口中说得轻松,心中却大感恼怒,原来一年多以前,有一次一个守城姓余的青年参将怠忽职守,在禁卫时溜回家去看新婚妻子,不巧总督巡城被发觉了,守卫城门是何等大事,这青年参将自知罪大,性命难保,便自缚至总督府待罪,正好总督来了贵宾,匆匆讯问了数句,便命先押在府中牢里,明日午刻斩首,总督自去陪贵宾去了。
安明儿见那参将年轻可怜,心中大是不忍,待他被带了出去,不由多瞧了他几眼,那青年参将原来俯首认罪,并无半点怨忽求怜之色,这时见安明儿瞧他,不自禁也瞧了安明儿几眼,眼中竟流露出凄凉留恋之色。
安明儿待他被带走了,心中愈想愈是不忍,她知参将看到她一定想起了新婚妻子,是以竟然留恋不舍,当下再也忍不住,乘夜里将守总督府中要犯之牢官点倒,搜出钥匙将牢门打开,放走余参将。
事后总督大人发怒,她母亲一再求情,这才重重责骂了她一顿,又罚她三个月之内不准出外游玩,此事原本无人知道,想不到李百超竟会知道,看来当时自己受罚惨状也被他看了个清楚。
她想一句话反击,一时之间却是想不出来,不一刻马车转入大街,速度放慢,缓缓进了府门。
安明儿赌气和庄玲往内府走去,李百超笑吟吟道:“哈哈!小姐!今天李大哥可占了上风了。”
安明儿恨恨哼了一声,迈步走入内府,才一进屋,安明儿已听到父亲的声音,她心念一动,谁说换衣支开庄玲,却偷偷溜到后室,轻轻一跃上了屋顶,伏行数径,身子倒窜,勾在一处屋檐之下。
她伸手轻轻点破窗上绵纸,只见父亲神色凝重坐在大师椅上,母亲倚着他坐,脸上带着薄忧。
安大人轻声道:“夫人,目下一切都已准备好,兵贵神速,又贵奇袭。下官拜别夫人,午夜乘黑西进,全军衔枚疾行,到时候只请不及再看夫人。”
安夫人一言不发,忽然眼圈一红便咽道:“你……难道非要你亲自出马吗?你十多年未临战阵,派百超他们去不成吗?”
安大人柔声道:“夫人体要担忧,此次全师尽去,总有三四十万大军,从前我西征时不过十万带甲之上,便能所向无敌,现在多了将近几倍,还会有甚危险?”
安夫人想了想道:“那时候……那时候,你是很年轻……很年轻的,骑在马上就好像一尊战神一样……现在……却……”
她两眼慢慢前视,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恍若又回到数十年前的情景,不由心神俱醉。
安大人哈哈笑道:“夫人你这话便不对了,不说我安靖原宝刀未老,就是真的血气衰弱,亦当老而弥坚,戮力王事,夫人你只管放心,此去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一定班师而返,那时可得打扰夫人亲手温热一杯酒啦!”
他豪气十足地说着,安明儿只觉父亲一刻之间年轻了不少。安夫人道:“作一个军人的妻子,又希望夫君勇敢杀敌,名扬天下,又希望他不要蹈险,这种心理,岂是你们男人理会得了的吗?”
安大人道:“此次出征,事关中国命运及我朝皇柞,这种大军出击,一个指挥失误,那便是满局皆墨,下官虽曾南征北讨。可是带部如此之众,倒是从未有之事,是以不得不小心谨慎。”
安夫人道:“你一路音讯消息,每天要着人向我报知。”
安大人笑道:“这个当然,下官思念夫人,一夜之间,骑马赶个两百多里,来见夫人一面也未可知。”
安夫人脸一红,原来当年安靖原年少得意,他新婚未满三朝,便接紧急军令,漏夜赶赴前方率部攻坚,他气愤之下,神威大发,连斩敌人三员上将,攻破敌人坚守之阵,当夜马不停蹄赶了两百里路,回来时新娘子正好在洗手做晨羹,他看了夫人也不知几百几千遍,喝了半碗热羹,又自上前方去了。
安夫人听他说到少年时相爱之情,心中更是不舍,她望着这重镇一方的夫君,半晌柔声道:“你这几天睡得太少,你看你眼眶好深一层黑晕,头发也乱了,来,我替你梳一梳。”
安大人笑道:“不敢有劳夫人玉手。”
安夫人啐道:“瞧你一张油嘴,从来就没诚心说过一句话。”
两人并肩走到梳妆台铜镜之前,安夫人替他除了头巾,慢慢地梳了起来。那安大人道:“头盔啊头盔,今日夫人亲手梳理,今夜便被你盖住了,真是可惜。”
安夫人轻轻一笑,斜照着安大人,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欢喜,安明儿挂在屋上,不由瞧得痴了。
安夫人流了一会,将头发梳清,安大人一抬头,嘴唇正好在安夫人顿上亲了一下,安夫人脸色嫣红,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安明儿见父母情深如此,心中不禁想起其心,暗自想道:“如果你对我有爹爹对母亲一半好,我也就满意了。”
安大人忽道:“凝君,你去唤明儿来,我要好好交待她几桩事。”
安明儿从未听父亲唤过母亲之名,心中大感新奇,安夫人道:“你今晚带她一同去?”
安大人道:“凝君,你一个人寂寞,我还待吩咐明儿好生陪你,怎可踉我去了?”
安夫人道:“明地武艺不错,你带在身旁大有稗益,上次不是有江湖上人要行刺你吗?多多防备总是好的。”
安大人沉吟道:“百超也是如此劝我,好!好!好!我就依你。”
屋檐上明儿听得大喜,几乎忍不住要跳下去,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兴起,她心中忖道:“我可以如此潜入内府窃听,那么别人不也可以如此?”
她立刻四下巡视,并无人迹,爹爹已走了。
安明地知母亲不久便要唤自己,连忙溜回自己屋中,只见庄玲呆呆坐在那里。
她和庄玲闲聊数句,果然安夫人着人来叫,她装作不知的模样去见母亲,安夫人便将要她随父远征的事说了。
安明儿心中喜悦,可是想到母亲一个人在兰州要好几个月,那喜悦之心便减了一半。
娘儿俩正在谈话,忽婢女来报,李军师来访夫人,安夫人心中诧异,那李百超视她为长辈,直入内厅中,他见安明儿也在,劈口便道:“小姐在此正好,晚生想请小姐随大人远征。”
安明儿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安夫人道:“这个老妇已向大人说过,大人也答应了。”
李百超大喜道:“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晚生为保大人军中安全,连夜奔波于甘兰道上,想要寻找大人令妹九音神尼,可是神尼云纵无定,一时间哪里寻得到?晚生又去寻找西北道上盟主马回回,此人与晚生昔年有一面之缘,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只要动以情义,定能舍命相护大人,可是也没寻到。”
安明儿插口道:“马回回么,我也见过,的确是个好汉子。”
安夫人忧虑道:“明儿姑姑不在绝尘寺吗?”
李百超点点头,原来尤喜神尼与甘青总督原是同胞兄妹,幼时因黄河汇滥,全家失散,九音神尼随着一个婶婶流浪天涯,那安靖原总督弱冠投军,他文武双胜,终成一代名将,他妹子也连建机缘,成了漠南金沙一派掌门人。
李百超见安夫人忧愁不展,连忙安慰道:“军中森严,要想有所图谋,那可是万万不能,晚生凡事总爱过虑,有小姐在,凡事只须抵挡半刻,那么铁甲立至,任是干手万脚,也不能让他施展了。”
他来意就是要安夫人相劝总督,带安明儿随军而行,此时见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临行之际,却向安明地使了个眼色。
安明儿逗留一会也走出厅去,直往前府走去,只见李百超正在一株白烨树之前等待,那烨树又高又直.虽是叶落已尽,可是依然雄壮无比。
李百超凑前道:“小姐,你知道那董姓少年目下在何处?”
安明儿一惊急问道:“李大哥,你说什么,他出了事吗?”
李百超暗暗好笑忖道:“你贵为总督千金,对这平民少年如此关心,也不怕外人笑话。”只是目下也无心取笑她了。
安明儿又催了两声,李百超道:“只要此人在大人身旁,那可是百无一失的了。”
安明儿心中一松,随即想到庄玲说其心一定会来兰州,自己这一出征就是一、两个月,只怕又要错过见面机会,日后天涯茫茫,哪里容易找他,那剩下的五分喜悦,连一分也无了,她喃喃道:“他不久便要来兰州,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那姓庄的姑娘看来也有一身本事,小姐你和她一同随行军中?”
安明儿心念一动忖道:“如果庄玲和我一块去,那么董大哥一定便会在兰州等,说不定会西行相寻,这倒是好计较。”
当下忙点头道:“李大哥,我也是这个意思。”
她说完便去邀庄玲,庄玲想了想便答应了。安明儿想到可能又要和意中人错过,心中很是失望,可是想到自己要保护父亲,又甚是骄傲。
这一天下午好像特别长,安明儿一会儿找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乱搭话,一会儿又和庄玲望着滴漏,心中十分不安,好容易吃过晚饭,母亲又将她和庄玲叫住叮咛再三,从腕上脱下两个玉环,替每人套上一个,道:“这玉环相传有避邪功用,明儿你在军中诸事小心,莫要任性惹事,军法森严,你一个小女孩子家只要看人家怎样就怎样得啦!还有庄姑娘你保护明儿爹爹,老身在此先谢。”
两人连忙答应,那庄玲安明儿都是少女必胜,想到不久便可见数十万大军作战,心中都觉紧张刺激,安夫人叮嘱之话,十成中听进了一成也就不错了。
安夫人叹口气,这时已是初更。李百超翩然而来,带来口信,总督已在城外大营之中,不再回来看视夫人。
安夫人见到这一对年龄相若的女孩子,都是一般跃跃欲试,知道少年人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数十万大军对垒,一个战败,后果真不敢设想,又哪里好玩了?她只道这两个女孩子一般心思,其实哪知庄玲心怀鬼胎,随时随刻想害自己宝贝女儿。
安明儿庄玲双双向安夫人告辞,安夫人向李百超嘱说了几句,府内卫士牵过马来,三人上马出了府门,放绥疾驰,跑出西域城门,马行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火光一闪,一小队骑兵迎了过来。
那队骑兵在前引路,又跑了半个时辰,走到一处旷野,一片地总有几十里方圆,安明儿只觉黑压压的一片,天上彤云密布,星月无光,她定神一瞧,黑暗中到处闪烁着铁甲刀剑暗暗的光芒,似乎整个平原都布满了战士,也不知连绵有多广。
众骑行到一处大帐,帐门上悬着一盏小石油灯,安明儿眼尖,已见父亲甘青总督大旗在帐前矗然而立,疾风中猎猎作响。
那骑兵队长下马道:“总督请李军师入内议事。”李百超领了安明儿、庄玲入内,只见大帐中也点着一盏小灯,十几个人席地而坐,安明儿识得这十几人是父亲麾下百战勇将。父亲甘青总督坐在上首主位。
众将见两人来到,都纷纷站起为礼,李百超年纪虽轻,却是军中军师,众将都受他节制;那安明儿是元帅独生爱女,更不用说的了。
安大人道:“百超你来得好,步兵主力十日以前已由魏将军率领先行,先锋部队只怕已在数百里之外,咱们也好启程。”
李百超点头称是。安大人又对庄玲道:“难得姑娘如此热心,老夫先行谢过,姑娘是董贤侄至亲,老夫越僭了。”
众将军齐道:“请元帅发下军令,小将等立刻启程。”
安大人从箭囊中拔出十四支令箭,一个个吩咐完了,众将接了令箭,纷纷拜别主帅,分批领军而去,一时之间原野上蹄声如雷,大军行动,虽是尽量噤声,可是十几万人马走动,又怎能不震动大地?
这后行部队都是精锐骑兵,直到四鼓已尽,天边已显微明,这才走完,安大人自率一万骑兵殿后而行。
一路上无事就短,第二天果然下了大雪,骑兵冒雪而进.二日之间行进了三百余里,与步兵主力相去不远了。
大军西行数日,并未见凌月国军队,安大人老谋深算,早在得到其心消息之日,便飞骑传令道上守军严密注意细作,大军进行之日起,更禁客旅西行,是以整个一条河西走廊,封锁得有若铁桶,除了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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