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
他只是静静躺卧榻上,幽眸明睁、容颜之上神色冷淡。
尽管外表看似平静,心底却已是暗流汹涌。
──听含烟说到后来,他不是麻痹,而是再也没法控制着自己表现出雨儿的酸楚与难受了。
不断累积的情绪冲垮了他一贯的冷静,到最后,呈现于外的,已完完全全是属于白冽予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也知道段言定然将一切收入了眼底。
可听着那字字句句,光是压抑住胸口翻腾的情绪便以耗尽他所有心力,又怎有余裕去顾及是否露出破绽?即便是段言现身带人离去时,他也仅能勉强依礼应对了一番。
至于面上的淡冷,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不速之客离去后,他连书籍茶具都没收,转身回房就往榻上倒了下。
属于东方煜的气息,亦如既往的淡淡飘散于其间。
他将头埋入被中想藉此冲淡鼻间残留的“依柳”,可彷佛交混在一起的气息,却让他胸口不由自主地一阵紧揪。
前所未有的强烈酸楚,顷刻间溢满心头。
说也好笑……他早就知道“柳方宇”是花间能手、红颜知己众多,也曾见过东方煜给姑娘架离的场面。
几年前暂居东方煜于岳阳的处所时,东方煜不也有次因同含烟相好而晚归吗?他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可为什么听着含烟的每一句话,明知是旧事、明知是挑衅,却仍这样……心酸难当。
他早就知道东方煜周游花间的风流史,却直到今日……才完完全全理解到那究竟代表了什么。
不仅是字面上的认识,而是深切体会到了那四字的涵义。
不光是肉体上的接触而已……东方煜也曾温柔的为那一个个红粉知己梳发披衣,也曾将那些个醉人的笑容与目光与耳鬓厮磨时的声声甜言蜜语分享给他的“红颜知己”们。
──四年前,他第一次回抱住东方煜的那个夜晚,那突然紧紧拥住自己的身子,其实不久前才刚拥抱、疼爱过含烟。
平日没什么机会想到的细微琐事,此刻全都再清晰不过地于脑海中浮现。
纵然清楚那时他们仍只是“知己”,一切也全都是过去的事,可心头的酸楚疼痛,却怎么也无法平息。
怒气,亦同。
明知这是段言刻意设计、含烟有意所为,可心口翻腾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控制。
他清楚应该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全然放松的仰卧榻上的此刻,却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于脑海中不断缭绕。
‘记得一回云雨后,奴家累极睡去。待倒转醒,本以为公子该已离去,却没想到公子竟就那般在旁守着,取过笔墨绘下了奴家……’回想起来,让他开始失控的,就是这么一句。
东方煜于书画之道颇有钻研的事,他早在识得之初便已知晓。
他也听过东方煜善于捕捉?韵、且会为红颜知己绘图的传闻,却直到含烟提及,他才恍然忆及:东方煜从来没有画过他。
明明是向来不大在意的事,却一旦惊觉,便让名为嫉妒的酸楚于心底札了根,进而茁壮蔓延。
‘记得往年各式佳节,东方公子只要在岳阳,便会请嬷嬷放人,带奴家逛城游湖,看遍灯会花火……奴家发上的这支凤钗,便是几年前灯会时东方公子为奴家挑战灯谜赢来、后来亲手簪上的。日后虽也收过公子不少礼物,可这支凤钗,却是奴家心底仅次于那幅画的重要事物……’论起和东方煜结伴游山玩水、寻幽访胜,他的次数比起含烟只多不少,更别提两人曾数度生死与共了。
可礼物──或者说是定情信物?第一次受东方煜馈赠,是初见时在官道上的小茶棚里、那包价比黄金的极品铁观音;第二次,则是九江一别前他硬塞给自己的几张钱票。
这些事物的“价值”确实远过于一支凤钗,可作为定情信物,却也太煞风景了些。
就连近几年让犹不懂情的他聊慰相思的,也是那只沾了东方煜的血、实际上却是出自净妹之手的香囊。
他很清楚彼此相处的种种时光便已胜过任何信物,也明白嫉妒一个“前”红粉知己是再愚蠢不过的事──含烟真说起来还是他的“手下败将”,要嫉妒不甘,也该是她而不是自己啊!可他仍是吃醋了。
思及这个闻名已久、却还是头一回这样深切体验到的词汇,白冽予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他终究还是失策了吧?尽管早就想过长老们可能会用这种手段,可他却错估了自己的气量。
以及……对东方煜的在乎。
他知道自己对东方煜用情极深,可每每遇上这些个挑衅,便又一次惊觉这情究竟能深到怎么样一个程度。
他不气段言的手段,也不气含烟的挑衅缭拨──他气的,是煜也曾属于别人、是自己没能完完全全独占煜的事实。
满腔的酸楚与难受,全都随着心底的了然而化为更深的怒火。
对煜,更对明知是自个儿太过小心眼、却仍控制不住地气着煜的自己……
“冽?天都暗了,怎不点个灯?”中断了思绪的,是自门口传来的熟悉声音。
这才发现自己竟出神到连他回来都未曾察觉,青年微微苦笑,却已没有起身嘘寒问暖的余力……他依旧静静躺在床上,明睁的幽眸一瞬也未曾移向门前的情人。
他知道自己气得没道理,所以尽管胸口怒火中烧,仍是竭力克制着不对情人发作──可这样明显的失常,又怎能逃过东方煜的眼睛?不晓得先前曾有过那么番闹剧,见青年明明醒着却一反常态地躺在床上不理不睬,东方煜直觉便是他病了,心下一紧,抬步便往床畔直奔行去。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音调温柔一如以往,却因满腔担忧而显得有些急切。
他顺势于榻边歇坐以探视情人的状况,可随之映入眼底的、那无双容颜之上透着的淡冷,却让瞧着的东方煜为之一惊。
相识相之多年,以他对冽的了解,自然知道这神情代表什么──那不是麻木,而是需要冽竭力控制的强烈情绪。
冽在生气。
可,为什么?难道是狄叔叔趁他不在的时候又来……不,冽对狄叔叔的挑衅根本不痛不痒,又怎会如此动怒?难道是段叔叔……思及此,他心口又是一疼,却仍是按下了满心焦急、放缓音调柔声问:“冽,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段叔叔对你说了什么?有什么难受不快千万别一个人背着。
有我在这儿陪你,不是吗?”说着,他宽掌轻抬,是爱怜亦是不舍地抚上了青年面庞。
贴覆上颊侧的熟悉温暖让白冽予微微一震。
幽眸对上满载温柔与关切的俊朗面庞,女子的声音却已再一次于脑海中响起。
‘奴家虽只有东方公子一人,却也知道像东方公子这般真正懂得温柔怜惜、甚至情愿为青楼女子披衣梳发的男子,实在是万中无一了。’
煜……也曾像这样守在含烟榻边吗?像这样……轻抚着那女子的容颜、关切地柔声探问……如此念头浮现的同时,勉强压抑着的怒气终于再难控制。
青年忽地攫住男人宽掌使力一扯、一个反身,只在电光石火间,原先仍坐在榻边的男人给青年一把反压在身下。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猝不及防的东方煜连反抗都不及就着了道。
直到背脊靠上了床榻,他都还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困惑的目光迎向上方骤然发难的青年,却方想开口询问,便给陡然欺进的丽容直接封住了双唇。
在熟悉不过的温软唇瓣,挑起的却是迥异于平常的、掠夺般的深吻。
早给交得青出于蓝的舌轻易便化解了自身抗拒潜入口中恣意撩拨。
东方煜心下微惊,单臂圈揽上情人腰支正欲回敬,情人微凉的指掌却已先一步滑入下杉,隔衣缭绕上了己身欲望。
“呜……”紧密交缠的唇舌未分,紊乱的吐息却已逐渐加重。
纵有意反击,可失了先机的此刻,他连想扛住那过于侵略的吻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下身技巧的撩拨?感觉到熟悉的刺激与酥麻不断窜上腰背,东方煜身子微软,一时竟有些怨叹起情人过人的天分。
可便连这点胡思乱想的余裕,也在紧接而至的连绵爱抚中消耗殆尽。
包覆住欲望的指掌虽不似情人体内那般紧致温软,灵巧的抚弄却同样叫人疯狂……沿前缘轻轻勾画搓揉的指挑起阵阵快感、自先端传来的刺激更让欲火不断灼烧着理智。
突来的激烈爱抚轻易地令他彻底沦陷,没多久便解放在情人掌中。
“哈啊……”解放之后,原给紧紧攫获的唇也终于失了禁锢。
东方煜瘫软的身子失神地仰靠榻上急遽喘息,足过了好半晌,才在缓缓平息后望向了上方失常的青年。
此刻,同样凝视着自己的幽眸所流露出的,是平时总深藏于眸底的渴求。
名为欲念的色彩与积聚的浓烈情绪交染其间,让那双眼眸更显幽深难测。
一如方才让人无法抵御的强势。
“冽……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突然就……”过往情事间,冽虽偶尔会有些挑衅的举动,骨子里却仍是柔顺地由着自己为所欲为的……就连少数几次易位而处时,冽也只是坚定立场而已,从未像现下这般强势、这般激烈而鲜明地……流泻出深切的情欲与可望。
可青年却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望到东方煜都有些按耐不住后,青年才俯下了身子将头偎近他颈侧,轻声道:“我想要你。”
心里虽多少有了预感,可听期盼已久的低幽音色道出这么句话时,东方煜仍是不可免地微微一震。
几分复杂自眸中一闪而逝,答案却终究只有一个。
一旦冽认真要求,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拒绝的──更别提是在这样不寻常的情况下了。
还抱在情人腰际的臂微微收缩少许,深吸了口气后,东方煜引颈就戮般闭上了眼。
“温柔一点……”这话刚说完,他自个儿都窘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可换来的,却是青年短暂沉默后的一声轻笑。
依旧埋于颈侧的容颜,凑向耳畔,轻声道:“我有哪一次不温柔吗?”
“……也是。”
东方煜虽应得有些郁闷,但见情人似乎逐渐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了,心下也不禁松了口气。
可一切,究竟是怎么──只是这萦绕心头的困惑终究没能得解,潜入衣中轻抚上胸膛的指、吮咬着贴覆上侧颈的唇……紧接着而至的熟练爱抚很快便占据了他所有心思,直至再度沈沦进情人所挑起的炽烈情潮……当身下的情人羞窘地道出那句“温柔一点”时,胸口积聚了整个下午的阴霾,就在那瞬间一扫而空了。
之所以会那么急切的想要对方,是因为满心的醋意与独占欲。
可煜对着事儿明明远比他来得排斥,却连半分抗拒都没有就接受了他的要求……纵然带着一份从容就义的精神,但默默承受、包容着他的臂膀,却亦如平时轻易地抹去了他所有不安。
就算曾有过那些个红颜知己,毕竟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煜的情意他难道还不清楚?单是那份支持着他真正坚强起来的关怀与温暖便足以令他倾心相待了,更何况……唯有在他面前,向来以风度翩翩、温柔爽朗闻名的柳公子才会有那样羞涩无措而令人怜惜的可爱表情。
迥异于拥抱自己时的带着些许强势的成熟温稳,为自己所抱时,那张俊朗容颜总会露出那种交错着不甘与倔强的神情,向是竭力抵抗着自己所激起的每一波快感,却又禁不住为情欲所迷。
而高潮过后,煜那怎么也不肯承认自个儿有陶醉其中的别扭样子,更让他瞧得胸口一阵满溢──为情。
纵非煜唯一的“经历”,可能像这样拥抱着、占有着煜的,终究也只有他一人。
外头的雨声依旧,心情却已是两般。
情事过后,替彼此清理好身子的白冽予一反先前地靠入了情人胸前,柔顺的模样半点瞧不出前一刻才那样需索掠夺过。
强烈的差异让东方煜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还是紧紧还抱住了怀中的躯体。
“平静一些了吗?”他轻声问,而在感觉到怀中青年一个颔首后,侧过身子将头对向了情人的。
入眼的容颜沉静淡然一如平时。
先前让他心惊胆跳的淡冷此刻已见不着分毫,心头压抑已久的困惑却只有更为加深。
见那双幽眸一派平静,诱人的红唇也没有半点开口说明的迹象,只得任命地主动开了口:“是因为我吧?让你……如此难过的原因。”
“是我自个儿受了挑拨,一时想不开而已。”
听出情人语气中已存了几分自责,白冽予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既已想通,这事儿便也不再重要了。”
“可我在意──能让你那般失常的又怎会是小事?是段叔叔安排了什么,对不对?”语调因青年的反应而转为急切,东方煜沉声问道,仅揪着青年的目光亦带上了几分少有的强硬与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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