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燕歌行






  楼鹏艰难地侧过头才看见这柄刀的主人,一个身着青衫、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年轻人低叱道:“说实话!”

  楼鹏只觉得裤裆里一阵湿热,接着又觉两腿冰凉。

  “小的……小的说得的确是实话……是实话……”

  他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手下那十六名平日里骄横不可一世的“高手”,早就爬上了马背,聚在四十步开外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

  楼鹏不禁苦笑,喃喃笑道:“他们总算没有撇下老子一走了之,多多少少还是够意思的。”

  年轻人抽了抽鼻子,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撤回长刀,冷冷道:“起来罢!瞧你那熊样!”

  楼鹏试了几试,苦笑道:“回大爷的话,小的还是坐着的好。”

  巴老爷子忽然笑道:“这位姑娘,是不是姓文?”

  白衣少女一怔,转过头,目光一闪,惊喜地道:“原来巴老爷子也在这里!”

  巴老爷了笑道:“老夫一直就在这里,只是文姑娘没看见而已。”

  白衣少女苍白的脸上涌起一阵红晕。

  年轻人狐疑地看了看白衣少女,又看了看巴老爷子,道:“你刚才说什么?”

  白衣少女低声道:“老爷子,真是对不住得很,小女了本姓木。”

  她转脸对年轻人道:“司马大哥,这位就是巴老爷子。

  若不是他指点,我只怕还找不到……找不到胡员外呢,”

  年轻人抱拳道:‘在下司马乔,见过老爷子。”

  巴老爷子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缓缓道:“你是司马乔?

  ‘秋风客’司马乔?”

  司马乔脸上微微一红,勉强笑道:“是。不过在下早已……这个……”

  巴老爷子点头笑道:“好,好,那就好。木姑娘,司马老兄,老夫想请二位赏一个面子。”

  木潇潇忙道:“老爷子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巴老爷子指指坐在地上直喘粗气的楼鹏,道:“这位楼老板确实与方才那几人没有关系,望姑娘瞧在老夫的面上,饶了他吧。”

  木潇潇点点头。

  司马乔笑道:“楼老板,适才多有冒犯,可对不住了。”

  楼鹏苦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谢谢大爷饶命。谢谢巴老爷子美言。”

  他一扬头冲着那帮手下叫了起来:“没事了!你们这帮王八蛋还不快来扶老子上马!”

  他看了着巴老爷子,愧笑道:“您老看看,唉!这年头的老大,做起来有个什么味道!”

  木潇潇不禁抿嘴一笑。

  楼鹏一爬上马背,就很恢复了几分楼半天的劲头儿,冲司马乔一拱手,道:“两位如有闲暇,请一定到寒舍坐坐,楼某在榆林也还颇有点路子,两位如有什么麻烦,只要吩咐下来,楼某一定尽力。”

  司马乔笑道:“多谢楼老板厚意。”

  楼鹏一带马缰,做豪迈状地大笑起来。

  笑声不仅嘶哑,还明显地底气不足,带着颤音。

  笑了两声,大概自己也觉得听起来实在不是个味道,便不声不响一溜烟跑了。

  木潇潇忍不住笑出声来。楼鹏这人也实在太有意思了。

  巴老爷子也笑道:“唉,说起来,这个楼半天也算是个过硬的角色,他在榆林那点小基业,可是全靠自己两只手打下来的。”

  司马乔诧异道:“是吗?赤手打天下的人怎么会像他这样脓胞呢?”

  巴老爷子微笑道:“只是两位适才的身手,实在太……太惊世骇俗了。”

  他顿一顿,又道:“木姑娘肩上的伤不碍事吧?”

  木潇潇微微一皱眉,道:“不碍事,刚才已经处理过了。”

  巴老爷子脸色微一变,又恢复正常:“舍下离此不远,木姑娘、司马世兄是不是过去稍事休息?老夫略识歧黄之术,也可替木姑娘看看伤势。”

  木潇潇迟疑道:“多谢老爷子美意,只是……”

  巴老爷子道:“木姑娘,巴某与二位也算有缘,千万不要客气才好。”

  他压低声音道:“再说,归德堡驻军离此不远,此地不宜久留,木姑娘肩上有伤,衣衫之上又有血迹,入城只怕是不太方便吧?”

  木潇潇正迟疑不决,司马乔喜道:“木姑娘,你看谁来了?”

  灰影闪动间,一个竹篙般的老者已急掠而至。道:

  “木丫头,你没事吧?”

  一见到第五名,木潇潇眼圈就红了。

  她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道:“第五伯伯,我没事。”

  第五名自怀里掏出个玉盒,右手食指一闪,已在她左臂伤口处上了药,左手一抖,抖出一条三寸宽的白布条,三下两下裹好了伤口。

  他一面替她上药包扎,一面“啧啧”连声,“没事?

  还没事?啧啧啧,都快伤到骨头了!”

  歪着头看了看裹好的伤口,满意地吁了口气,道:

  “亏得你有这么个医道高明的伯伯哟!不然,哼哼!只怕这条胳膊就要玩完了!”

  木潇潇黯然道:“慕容旦……他……他又逃走了!”

  第五名忙道:“你放心,你放心,我已严令蓝野他们追过去了,这个狗东西今天一定跑不了!”

  他转头又骂司马乔:“你小子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连个慕容旦也杀不了?!”

  司马乔苦笑道:“就算方才是您老亲自出手,只怕也未必杀得了他!”

  第五名大怒:“胡说八道!老子不信!”

  司马乔叹了口气,道:“你不信也没办法。反正那小子滑溜得很,要是硬碰硬,二百招内,我一定可以杀了他!”

  第五名冷笑道:“胡吹大气!胡吹大气!”忽地一瞪眼,道:“这位老丈是谁呀?”

  木潇潇忙道:“他就是我说过的那位巴老爷子。巴老爷子,这是第五伯伯。”

  第五名大笑着走过去抓住巴老爷子的手,一面道:

  “原来是巴老爷子当面,第五名今儿可得好好谢谢……”

  巴老爷子后退几步,拱了拱手,声音含混道:“不敢,不敢,巴某就此别过。”

  木潇潇诧异地向巴老爷子道:“您别走啊,您这是怎么了?”

  巴老爷子也不答话,埋头顺着一条岔道往东疾走。

  第五名盯着他的背影,忽地双眼一亮,冷笑道:“嘿嘿,原来是故人!”

  他的身影猛然拔起,左掌一圈,右掌直击巴老爷子后心,口中大叫道:“金不换!别走!”

  巴老爷子大袖往后一拂,将第五名阻了一阻,转身笑道:“第五帮主好眼力!”

  第五名眼中杀气暴涨,冷森森地道:“怎么,大名鼎鼎的金左使,这笔账你已躲了三十多年了,还想躲吗?”

  金不换一笑道:“怎么,第五帮主自命功力通玄,对付金某,还要倚多为胜吗?”

  第五名怔了怔,略一侧目,却见司马乔的手已搭在腰带上,正作势欲扑。

  第五名摆了摆手,道:“这是徽帮和金左使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司马乔冷冷道:“你有账要跟他算,我也有账要跟他算。”

  金不换一怔,怒道:“莫名其妙!你跟我有什么账要算?!”

  司马乔冷然道:“三十二年前,若不是你违背教规,擅自出教,严教主又怎会被慕容冲天逼走,家父又怎会身受重伤?”

  金不换点头道:“好,好,……”

  他顿了顿,又道:“怎么,木姑娘也有账要跟老夫算?”

  木潇潇道:“巴老爷子,你真的就是……?”

  金不换道:“不错。”

  木潇潇咬了咬嘴唇,道:“那……那……我就要代严爷爷出手了。对不住了!”

  金不换奇怪地看着她,忽然道:“木姑娘,严教主是否尚在人世?”

  司马乔抢着道:“严教主身体康健,不劳你这个贼子挂心!”

  金不换叹了口气,惨然道:“既如此,金某这条命就交给二位吧!第五帮主,金某只有一条命,可还不了你徽帮的债了!”

  第五名黑着张脸,正想说什么,只听见文向荣在身后气喘吁吁地叫道:“帮主,木姑娘,司马兄,快走快走,归德堡内官兵正在调动,往这边来了。”

  金不换一笑,淡淡道:“诸位大概也不想和官兵打交道吧?”

  第五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好!明夜子时,城北红石峡见!”

  金不换冷笑一声,身形一晃,眨眼间已在数十丈开外了。

  ***   ***   ***

  官兵的行动并不算太慢,但等他们赶到却只见到三匹死马和一具僵尸。

  当天夜里,榆林卫镇守将军就接到了归德堡守军统领送来的战报:

  “十七日申正二刻许,有小队蒙古马队自西渡明堂川进逼归德堡,被我击退。后,敌纵马劫掠边民,杀一人三马,我军出堡击之,获敌二人,马十一匹,余者皆遁走,我军无一伤亡。”

  倒霉的自然是慕容旦他们在马市上见到的那两个蒙古人了,生意没做成不说,反而莫名其妙丢了脑袋。那十一匹蒙古好马,理所当然在当天夜里就送进了榆林卫镇守将军的府第里。

  三更天,蓝野带着二十余名徽帮好手垂头丧气地回到胡家庄。

  他们没能追上慕容旦。

  第五名指手划脚将他们臭骂一通,就闷闷不乐地倒头睡起了大觉。

  木潇潇一夜无眠。

  她想得头都疼了,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慕容旦怎么会在榆林出现的呢?

  她当然更想不到,当天晚上,慕容旦与田军剑、李越又潜回了榆林城。

  慕容旦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但一来他们没有干粮和水,二来,他们还想替李相收尸。

  第二个愿望当然是无法实现的。

  他们在客栈里备足了粮草和饮水,四更天时,又悄悄出了城,凄凄惶惶往西去了。

  他们都深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可以想象,一旦张飞鸿起兵,征战之中他们自已能不能保住性命也难说得很。

  所谓事成之后能列身于庙堂之上,只不过是个淡得不能再淡的希望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总觉得李相死得有些冤,更有些不值。

  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一匹马么!

  如果他们当时不与楼鹏纠缠,不就可以免了后来的那场遭遇战么?

  尽管这样,李越也并没有一点儿怪责慕容旦的意思。

  人到底不是神仙,谁能预知还未发生、将要发生的种种情况呢?

  再说,当时李越自己也觉得应该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事情发生后,若不是慕容旦见机快,叫他们不要缠斗,尽快脱身,只怕他们四人一个也活不下来!

  李越看了看慕容旦身上那件已被割得不成样子的貂裘,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的刀法实在太快了,除了张飞鸿的“狂刀三十八”之外,李越再也想不出还有谁的刀法能跟他相当。

  可就凭张飞鸿那样高的功力,他的“狂刀三十八”只怕也很难将慕容旦逼得如此狼狈。

  慕容旦的武功李越见识过不知多少次了。

  在他的心目中一直认为,武功练到慕容旦的这种程度。在中原武林绝对可属超一流身手。

  他们曾听铁人凤纵论过中原武林的大势。

  铁人凤的武功虽说比“中原五大高手”差一截,但自认比七大剑派的掌门都要高,而慕容旦经过仔细观察与比较后,曾自信地说,假如要和铁人凤动手,他不出六十招便可取胜。

  没有把握的事慕容旦是素来不做的,没有把握的话,自也是从不会说。

  所以李越心里才满不是滋味。

  忽然间他就觉得,实现“复国大计”的希望,实在没有他原想象的那样大,而武功一道,又实在不像他原想象的那样肤浅。

  他不禁凄然长叹一声,冰冷的泪水夺眶而出。

  田军剑温言道:“李兄,人死不能复生,以后咱们自会尽力替李相兄弟报仇!”

  李越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

  田军剑也叹了口气,转口道:“慕容兄,你在想什么呢?”

  慕容旦竟也长叹一声,这才道:“我还在想那个人的刀法。”

  田军剑看了看他的脸色,缓缓道:“慕容兄,你看主公的‘狂刀三十八’能不能克制住那人的刀法?”

  慕容旦沉吟半晌,叹道:“看来也只有主公或令尊出手,方能制得住他了。”

  田军剑吃惊地道:“那这个人的武功应该己不在‘中原五高手’之下了?怎么从未听铁人凤提起过呢?”

  慕容旦苦笑道:“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