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燕歌行
更没有敢拿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让他难堪的人。
他一直勉强挂在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道:“这位朋友尊姓大名?”
白袍青年微微一笑,道:“敝姓肖,肖无濑。”
李凤起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缓慢但有力地道:“原来是肖公子当面。肖公子近来名动武林,李某十分钦佩。只是李某对围棋一道实在是不通。白袍会如果有什么示下,就请明说吧。”
肖无濑挑了挑眉毛,讶然道:“敝会会有什么示下?
李庄主,秋帮主确实是诚心上门讨教棋道,别无它意。庄主如果不屑一顾,不妨明示,不必假言欺人。以李庄主独步洛阳之棋艺,却连声自称‘不通’,那言下之意,秋帮主的棋……嘿嘿……”
秋水冷冷地,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凤起咬了咬牙,道:“秋帮主,其实下盘棋也没什么,反正在下与人下棋,生平就没有赢过……”
秋水一翻白眼,怒道:“李凤起!老夫敬重你的棋艺人品,诚心登门,你却一再冷言讥刺,是何居心?”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李凤起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眼中冷光一闪,涨红着脸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右手,已搭上摆在他身边茶几上那柄金背大砍刀的刀柄。
他的右肘尖,有意无意间,撞上了茶杯。
“哐啷”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早在白袍会的人登门之前,李凤起就已布置了应变之策。
他将庄内十八名武功最强的弟子布置在客厅周围,一旦他发出信号,这些弟子就会立即动手。信号就是摔茶杯的声音。
信号已发出,但客厅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秋水一言不发,舒舒服服地仰面靠在椅背上,就像是坐在自己的家里。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客厅顶上的画梁,似乎对那上面的花纹极感兴趣,连看都不看李凤起一眼。
肖无濑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一个好茶杯呀,可惜呀!”
他举起双手,轻轻拍了两下。
一名白袍大汉自厅门外闪身飘了进来,双臂一张,“当啷”之声,不绝于耳。
那是十八柄单刀。
李凤起涨红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肖无濑笑眯眯地盯着他,目光中那份说不出的意味更浓了。
看来,自己头上这顶帽子是不要也得要了,而今天这盘棋也非下不可了。李凤起一跺脚,大声道:“好好!秋帮主既然如此看得起李某,在下也只好实话实说了。在下对围棋一道,精研多年,实在是颇有对手难求之叹,今日得见秋帮主,幸何如之!”
秋水哈哈大笑起来,一竖大拇指,道:“好!爽快!
总算听到了一句真话!秋某今日交定了你这位朋友!”
肖无濑恭声道:“帮主,李庄主棋风刚猛绝伦,您老可要小心一点才是。”
秋水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小子,放心吧,老子的棋那也不是吃素的!”
李凤起惨白的脸又涨得通红,他的嘴里像是刚刚咬了一大口青柿子,又苦又涩。
他已经开始担心这事该怎样才能收场。
一旦真的和秋水稳枰对坐,不出十数招,秋水一定就会看出他的棋到底有多“臭”了,到那时候,秋水又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他还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会用这种奇特的手段来对付他。
但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秋水本人一定是个围棋高手,因为看起来,秋水颇具高手的派头和习惯。高手自然也会有高手的脾气。
等到秋水知道李凤起的棋的确“不通之极”时,那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一定会激怒他。
面对这样一个被激怒的大高手,李凤起的处境铁定会大大地不妙。
只怕“金刀庄”会就此在洛阳武林中除名,也未可知。
好在李凤起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将家小托付给了麻四海。
麻四海是他这一生所交的惟一的朋友。
他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人。
第二章 秋水的棋艺
五月十二。巳正初刻。
洛阳。金刀庄。
百十竿青翠的修竹在初夏的风中轻轻摇曳,竹林边,是四五棵参天古柏。竹林古柏间,是一方石桌,几张石凳。
阳光下泻,流过茂密的树叶和疏淡的竹枝,整个院落都掩映在一片清幽宜人的树阴里。
“嗯。这个地方就很不错嘛!”说这话的是秋水。
秋水负手当风,衣袂微扬。微微扬起的脸上,满是一派棋坛宗主的孤傲清奇。
李凤起虽说还是一脸苦相,但他的心情,却比刚才在客厅里时要好得多。
因为这里是金刀庄的后院,是整个金刀庄内最最重要的地方。
后院内遍布各种机关消息和各式机簧暗器,而发动这些暗器机关的按纽,就在他面前伸手可及的地方。按纽就在石桌下面。
李凤起伸手肃客:“秋帮主请。”
秋水点了点头,大刺刺地在石凳上坐下。两名白袍人立即捧过一方精美的楠木棋盘和一付上等云子,在石桌上安置好。
棋盘和棋子都是白袍会的人带来的,据秋水自己说,他下棋从来都只用这一付棋具。
在这块棋盘上,他曾战胜过好几位鼎鼎大名的围棋好手。其中有两个人的名头,连李凤起这个对围棋知之不多的人都听说过。
李凤起暗暗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慢慢坐在了秋水对面。
他实在很感谢秋水给了他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客厅里本来已备好了棋盘棋子,可秋水却不愿意在客厅下棋。
他一定要让李凤起在庄内找一个能配得上他的身分的“清幽”之地。因为他和李凤起都是高手,而高手不是随随便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下棋的。
于是李凤起意外地得到了收拾局面的机会。
一旦秋水发现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独步洛阳”的高手,知道自己上当之后,因恼怒而有所举动,或者秋水下这一盘棋乃是别有用心,赢棋之后会提出什么李凤起无法接受的条件,因而双方冲突起来,李凤起就可以利用布置在院内的各种机关来对付秋水和白袍会。
就算白袍会的人武功都高得可以躲过这些暗器机关的袭击,李凤起也能有此机会利用暗道逃出秋水的控制。暗道的入口,就在石桌下面。
只要李凤起按动机关,石桌就会翻倒,入口就会打开。
李凤起原来还担心自己虽然能脱身,但他的十几名心爱的弟子们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没料到秋水的一句话,又让他的担心消掉了一大半。
秋水让他手下的白袍人将单刀都还给了李凤起的弟子们,并让他们一起到后院来观棋。
看来秋水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而且他对今天这盘棋看的也很重要。
金刀庄的那十八名好手现在就站在李凤起身后不过三四步远的地方。李凤起在心中暗暗估算了下,如果真的到了要利用密道脱身的地步,这十八名弟子中,大概有七八个人能凭他们自身的武功和反应能力,在一刹那间,随他一齐钻进入口。
能保住七八个人也就不错了,李凤起暗自庆幸。
当然,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庆幸。
肖无濑和另一位白袍青年仍然站在秋水身后,其余的十来位白袍人却散落在院子里。
秋水微笑道:“李庄主,秋某略长几岁,该由秋某执白先行吧?”
“应该,应该,理当如此!”李凤起嘴里这样答道,心里却在苦笑。
他才不在乎谁先下呢,反正结果肯定是他输。
秋水拈起两颗白子,正要往棋盘上放,却又回过头,瞪了肖无濑一眼,道:“怎么回事?”
肖无濑忙笑道:“帮主莫要生气,是属下疏乎了。”
他招了招手,立马就有一个白袍人奔到石桌边,自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包袱。
包袱里是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
木盒打开,李凤起的眼就直了。
白袍人拿出的,是一个墨盒,一枝笔和一叠纸。
李凤起忍不住问道:“秋帮主,这是干什么?”
秋水对他的问话似乎感到十分地诧异,奇道:“记谱哇。李庄主是秋某难得的对手,这样一局精彩的棋局,当然要记下来。”
肖无濑微笑着接道:“就是就是。秋帮主以前与那些高手们的对局,也都有记录。不仅要记下棋谱,还要记下对局时的情况。以后汇编成册,流传后世,就可以让更多的人领略到大高手的风范了”
他顿了顿,又道:“难道李庄主自己的棋局从来都不记下来?那实在太可惜了。”
李凤起的脸皮就算比现在再厚上十倍、百倍,只怕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涨得通红。
秋水咳了一声,道:“准备好了?”
铺开纸笔的那白袍人道:“好了。”
秋水面色一整,郑重其事地将两颗白子放在棋盘的右上和左下两个星位上。
李凤起也抓起两颗黑子,依次在左上右下的星位摆好。
这些围棋的基本规则和一些基本技巧,他还是知道的。
秋水盯着李凤起摆好的两颗棋,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闭上了双眼。
仅从这个动作,就可以看出秋水的确是个围棋高手,因为只有真正的高手,临枰时才会有这样的派头。
好半天,秋水才睁开眼,慢慢摆下一颗白子。小飞挂角。
布局只是常套,李凤起虽不通棋道,但这些常套他还是很熟悉的,和古往今来的围棋国手一样熟悉。
他很快应了一招,当然按常套走的投子分边,但秋水却立即皱了皱眉头。
七八招过去,老生常谈的布局套路摆完了,李凤起看着棋盘,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下才好。
正如他在客厅时说的,近些年来,他极无聊时,的确和庄内的几位清客下过围棋,但那只是消遣,而且那些清客的水平也都不高,所以他下起来,有时也会觉得颇有意思。但今天却不同。
今天他面对的是秋水,一位曾战胜过好几位围棋国手的大高手。
他咬了咬牙,暗自狠下心,“管他呢!反正是个输,就当和平日一样下吧!”不料他一子落下,秋水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他还似乎听见秋水的口中轻轻地“嗞”了一声,像是微微抽了一口凉气。
“莫非我这一子还真下对了?”李凤起不解地抬起头,扫了秋水一眼。
秋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半天,才应了一招。
李凤起既然已横下心,也就放开了手脚,不管三七二十一,紧跟着又拍下一颗黑子。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局棋,好早点弄清白袍会的真实意图。
秋水闷闷地低哼了一声,右手托着前额,食指在额角上一下一下轻点着,口中喃喃有声。
看样子,他是遇上了难局,正一手一手仔细推敲。
李凤起更是大惑不解起来。
“莫非……莫非……”刹那间,他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莫非秋水的棋艺和自己差不多?”
这个念头实际上也只是一闪而过,李凤起立即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可笑。
凭秋水的身分,既然他亲口说过他曾战胜过好几位国手,那么他所说的一定就是事实。
能战胜国手的人,他的围棋水平怎么会和李凤起的差不多呢?
看来,是这两招棋误打误撞,还真下对了。
一时间,李凤起不禁有一点暗自得意。
就他这样连第九流都不够格的水平,竟然能下出让秋水这般宗师级的高手都皱眉的棋,当然很值得骄傲。
棋局还在缓慢地进行。
李凤起下棋的速度倒是非常快,只要秋水的棋子落到棋盘上,李凤起就会立即拍出一颗棋子。
但秋水却下得越来越慢。
他的脸几乎都贴到棋盘上了,嘴里叽哩咕噜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的左腿已经开始不停地颤动,看样子是很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凤起越来越吃惊。
所有在场的人中,最最吃惊的并不是李凤起本人,而是站在他身后的那十几名弟子。
这些人中最年轻的,拜在李凤起门下也有十年了,可他们从来就不知道他们的这位师傅竟然还是一位围棋高手。
他们都很少见到李凤起与人对孪,而曾和李凤起下过棋的那几位清客在谈及李庄主的棋艺时,也都是淡淡一笑,就此带过。
莫非庄主果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围棋高手?
弟子们都疑惑了。
他们也都沉不住气了,一开始还是互相交换着惊疑的目光,渐渐地,已经用极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