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征轮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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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细顾不得再吵,只叮在小张身后问他红钱怎么。这些翻戏平日手头大方原有作用,及见事情已定,少章不久必要犯案,一二日内便要离开太原另开码头,自然能省一个是一个,借条到手,姓胡的要走,两个同党便穿马褂同走。阿细一见要漂便着了急,忙往房门口一立,对小张道:“你刚才说的话算数不算?”小张还未答言,姓胡的已先寒脸说道:“钱要拿到才好给你红钱。这原是大家客气,并且刚才我已给了两次,难道还不够吗?”阿细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们男子汉说了不能不算。你赢了这许多,连头钱都不给么?”姓胡的见她其势汹汹,声音越大,不便过于闹僵,又见小张直使眼色,冷笑答道:“头钱本来我要给的,这次我赢的钱还没拿到。”说不得从身上摸了二十块钱的票子出来,刚说“这是我赏底下人的”,阿细一把抓过道:“还有红钱呢?”姓胡的道:“你怕我将来不给吗?这个容易。”随回望少章道:“你这位大太要红钱,我已给过两次了,不是驳她面子,因为一来输得大多,身边这点明早还要到石家庄号上看看,正好顶用,懒得到银行里去提了。请你代垫二百块钱,算我给她的红钱,将来还我钱时照扣就是了。”
  少章见这位临时夫人向人拦门索钱,早觉面子难堪,但一开口便要麻烦,二次吵闹起来去人更大,只得装不听见,由她闹去。后见闹得太不像话,姓胡的已然开口,虽恨她不懂情面,无如欠人的钱不能不忍受一点,没奈何接口道:“太大,明天我给二百块就是,也不在你钱上扣还了。”阿细还待争论时,那两位本地绅士转胜为败,又听了闲话,看人赢钱眼热,鼓着一肚皮子闷气坐在旁边,呆看少章笑谈解恨。一面盘算明日把少章亏空公款之事传扬出去。见人快走尽,主人又不答理,自觉再待无趣,便同起身。
  走到房口,当头一个首朝阿细发话道:“我们是大输家,你老爷的公款却没有输给我们,想必可以出去罢,请你让开一些。”少章本来厌恶之念未消,加上一肚子的冤气、邪火无从发散,一听二人说话刻毒,正好出气,不禁大怒,手正端着一杯茶,刚把茶杯往烟盘中一顿,口只骂得一个“混”字,耳边忽然刮到未两句话,正刺中自己的心病,当时盛气全馁,底下一个“账”字也咽了回去,哪里还敢招惹,停了一停,才改着骂下人的口气道:“这热的茶也端来我喝。”
  二绅嘴里虽说刁话,心仍怯官,听少章暴喝,当是骂他,忙同抢步走出。到了门外仍自胆怯,恐少章追出打人。哪知这几句话竟有莫大便宜,不特把对头一场怒火吓退,连那姓胡的也自闻语惊心,更不敢再理睬,竟率小张诸同党把门用手一推,夺门追出。
  到了院中,朝二绅低语道:“老周真不是东西,女的比破鞋还要下作,赌不起不要赌,这样现世,我看二位是好朋友,今晚众人都弄几个,独你二位输得太冤。天已深夜,回府想不方便,我们就到前店住下,明早再作东道奉请如何?”人都爱捧,二绅哪知对方恐他明早在外张扬,于己不利,想稳住他晚点发作,免生波折,只知他是石家庄的大财主,急蒙垂青,既是自愿请客,更想就势大骂少章出气,如何不喜,随令下人开门,同往前店开房去讫。
  阿细头次看到姓胡的如此不通情面,虽未追出,口中骂不绝口。正待重向少章吵闹,回头一看,少章已满脸急泪横流,躺在榻上痛哭起来。阿细人虽贪鄙卑贱,因前数年未嫁少章时只管在杭州作私娼营生,但是迟暮徐娘,年华已渐老大,加上又有几口烟瘾,心又贪狠,越弄得门前冷落,无人问津。每日正在强吞烟渣斗泥、度日如年挨命之际,不料时来运转,平步升天,少章偶游杭州,忽被奇想,情隆葑菲,重拾坠欢,纳以为妾。
  初意不过是想游荡半生,上有老父,下有子孙,从未尽过事蓄之责,难得亲戚帮忙,居然做了亲民之官,再似以前荒唐大不像话,知道阿细服侍周到,又烧得一手好烟泡,别的也都合意,自己一身既离不开女人,正好借此收心,接到任上,作伴服侍。哪知三生缘孽,半老重逢,越发水乳交融,非此不可。少章发妻早故,阿细在家庭中虽是婢妾一流,到了任上却俨然以官太大自居。得意头上,每想起现在的鲜衣美食,大烟足抽,与昔日的饥寒交迫,烟渣都不能继的光景,未尝不觉这位老爷赏鉴殊俗,情有独钟,心中感念。尤其是自顾年长痹深,此外再也不会有人照顾,想起寒心,所以对于少章平日虽是骄纵忘形,真要遇到疾痛危难之事,却也知道此乃仰望终身之人,理应忧急与共。
  每次因少章遇她需索太多时,惯以此系公款,不可擅动,危言耸听,可是不久又嫖赌用去。二人为此不知闹了多少气,日久听惯,不以为奇。及见少章输多,只当又施此技,心还再想藉此要挟勒索。再被姓胡的一气,怒火头上全没顾念日后安危。等少章一人,忽然觉出事情不好,心中一急,怒火便消了大半,忙赶过去问道:“你有点不舒服么,有钱不给我,输了倒好。阿要再抽两筒?”少章看了她一眼,回顾男女下人都倚立未退,知是守候分那钱,便道:“客人现都已走,我要睡了,头钱在我身上,明天算好再分,你们也去睡罢。”阿细素来刻薄,专吃下赏头钱。虽和下人讲好平分,扣一半贴补主人待客的烟茶点心,仍是无用,下人一不在侧固是全都吃光,就在侧看见数钱,也要连错代抹,给时更是不舍。当场现分还好,只一过夜再令拿出,便和挖了她肉一样,千方百计报销扣除,少章御下又极马糊,没什规律,所以每次散场,下人们总是散候在侧,请求现分。如非见主人输得大多,正在生气,已早开口索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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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允文允武 烟馆混鱼龙 亦捧亦吹 酒搂骋口舌
 
  不久,这件事已是发作了。早有人将少章告发,上头主张严办,幸而少章闻信得早,不待他们来捉,已是溜回天津。当他临走之时,身无半文,如何便能成行?他知阿细手中颇有一点私房钱,因而连骗带哄的向阿细说了好半天,方把一部分的钱骗到手,这在阿细还在做着她的清秋大梦,以为少章这一回去,靠着孙伯岳的力量,不但可把官司撤销,再一运动之下依;日又可做官,她不又是一位官太太了么?谁知到得津门一打听,伯岳已往北京,少章忙又赶了去,匆匆一见之下不便说得什么,仗着身边还有阿细给他的那一点钱,竟是征歌选色在北京大玩特玩起来。尤其和他亲密的一个朋友叫作甄恭甫,有时在小班中玩得高兴,竟会打起对台戏来了。可是这一耽搁下来,不但山西方面派来捉他的侦探已是到了天津,连得阿细因为久无消息,在山西再也耽不住,也赶上来了。
  但阿细这个人真是有趣得很,和少章可称得是一对糊涂虫,她到了天津之后,家中既不敢去,旅馆又不肯住,却住在一个烟馆中。可怜少章的长媳黄氏又哪里知道?听得她已到来,即慌忙找了去,一看是一家烟馆,怎肯进去?只在客房外面高喊着。偏偏阿细瘾未过足,死赖在烟铺上不肯出来,后来还是别的烟客看见黄氏和疯子一样,自言自语在客房外面乱喊,进屋笑说,阿细瘾也过了一半,才走将出去将她喊住。黄氏终觉此非住地,一任阿细劝说拉扯坚持不肯进门,只劝阿细另开客房。阿细说:“适已向人打听,客房无论何时随要随有,一则烟馆热闹,吃什么都有人买,枪又老,烟又好,立时还不必付小账,有那给的也只一毛小洋、一二十个铜板,公道便宜,规矩真好。我想你爹爹总在天津,你既怕生不愿进去,我就在此等你,可即速回家,叫老三出去打听。今天如若寻到,岂不把栈房钱省下?”
  黄氏见劝不听,各屋客伙都出旁观,心中又急又跳,巴不得早些离开,匆匆别了阿细便往家跑。也没敢告知家中诸人,只偷偷和三弟雄图说了,命他往各亲友家以及侯家后各班子里寻找少章下落。雄图在少章诸子中最是荒唐无聊,嗜好甚多,又无能力,乘机向黄氏要了一块车钱。他知乃父到津,孙家不会不去,赶往一打听,说是从未去过,料定人未来津,也不给黄氏回信,拿了那块钱径往三等娼寮打茶围去讫。黄氏在家越等越没消息,既恐爹爹遭事,又恐爷爷知道生气,阿细尚在烟馆以内,孤身妇女,又是那样出身,万一受了流氓引诱,做些丑事给家门丢人,自己知情不举,岂不又要受气闹埋怨?早知她如此下作,还不如不和她说那些话,由她自去的好。这一好心,反给自己惹了乱子,十天八天不出一回门,出去就遇上这类事,又急又后悔,一会又去门前张望。
  少章四女蓉仙见黄氏买东西去了一早晨,回来饭也没吃,时而上楼时而下楼,一听大门响,便问:“少爷回来了么”,满面愁急神志不宁之状,心中奇怪。拉到房内一问,黄氏知她和自己一样,懦弱忠厚,不会走嘴,偷偷说了。蓉仙胆子比她更小,一听父亲遭了官司,当时吓得手足冰冷,便埋怨黄氏道:“你回来时,爷爷吃完中饭刚要到孙家去,既然爹爹有这样事,何不早说,也好请爷爷往孙家托人想法,这岂是瞒得住的,细姨娘抽烟,也不想法叫她背着爷爷躲在你屋里抽,见了面好问爹爹到底为了什事,怎么不叫她回家,领去住旅馆,还容她到烟馆里去?我看这不是隐瞒的事,也不能只怕细姨娘一人给爷爷骂,你可速到那旅馆里去把她喊回来,我自请爷爷去,越快越好,到时就说她由北京来,不提烟馆好了。
  黄氏原是个没主意的人,觉着只好如此,无如想起适才烟馆情形,便有胆去,实不愿去,如今旁人因是机密的事,惟恐走漏消息,想拖蓉仙同去,蓉仙自是不肯,两个兄弟又偏都外出不在,没奈何只得亲身寻去,行时再三嘱咐:须等将人唤回再去孙家请回爷爷,以免露出马脚。心里一急,竟把旅馆名称地址忘却,只知是在大街上有一大水果店,心想寻到水果店一过马路就是,及至到了地头,下车一看,水果店倒有,字号是祥顺合,对门却没有适才进去的旅馆。以为走过了头,又往回找,先当就在近处,及至快要退到日法交界秋山街口上,忽然想起过了自家门口,忙又雇车往日租界跑。不便和车夫说拉往卖鸦片的旅馆,只雇往日租界的水果店。偏那车夫是个坏种,拉不几步见一果店便则放下。黄氏又不惯和人争论,忍着气忿又往前找,往返两次始终没有找到。其实两次都由新旅社门前经过,只为把上下行人道颠倒,误左为右,一心记着招牌上好似有一德字的水果店,所以错过。后来走得腿酸脚痛,更因蓉仙曾说,如真阿细怕挨骂不肯回来,时候久了,便去孙家见爷爷,说阿细到后走出不再等了的话,惟恐不耐久候,心想还是拖了蓉仙同来寻找的好,只得赶了回来。到家一间,蓉仙刚走,心中好生惶急,正打算赶往孙家拦阻,忽听爹爹回转,直如皇恩大赦,连忙跑进,照实奉上。
  少章一听,便知那地方是新旅社,不特不怪阿细下流,反到觉她委屈可怜,正好自己也想抽两口,家中无人抽烟,旧存烟具恐不受使,忙命黄氏、蓉仙将烟具取出,收拾好了藏起备用,爷爷如回,可说同来朋友夫妇请自己同阿细吃饭,吃完即回。说罢匆匆走出,赶往新旅社三楼。寻到那家烟馆一看,阿细和一个本地口音的大高个子对灯,边说边笑,正在有兴头上。见少章到来,连忙爬起,眼睛一红,颤声说道:“老爷,你怎么没回家?今天早上吓死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招弟娘对你说的么?我正着急呢。这是马二爷,他们说他天津官私两面都有朋友,很有面子,我正跟他打听租界里的行情呢。”少章体胖气虚,又是年将半百的人,走了两层楼梯,意欲稍加喘息再说,听阿细说这一大套,回脸一看,和阿细对灯,称做马二爷那人已然立起。
  少章是个半吊子的老江湖,少有点眼力,见那人生得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