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征轮侠影





赖梦倚∽颖绿帷!?br />   还要往下说时,杨以德好似乐大发,要开赏钱,喊声:“来呀,给我脱衣服。”马二一听有门,厅长听高兴了,身上发烧,也许连烟铺都搬了来躺着听,弄巧一高兴还赏我一口提神都不一定,方巴结道:“厅长别接,今儿阴天,留神招凉闪着,你啦叫人把我放下来吧。”不料说了半天都是笑的,这一句竟似不大中听,他这里喊“嗳呀”,哀声求告,对方连理也未理。等当差把衣服脱下,才笑问他道:“本厅长今天为了你,有好些公事都没有办,你知道么?”马二摸不着头脑,随口答了句:“小子知道,为我一个兔蛋,耽误厅长国家大事。那不是小子的错,怨送我来的三道跟翻译不好,临要动身还喝了两瓶子啤酒,让你啦受等。”杨以德倏地冷笑道:“你这该死的混蛋洋狗,那日威风往哪里去了?你不是倚仗洋人和我签得有字?本厅长为了国际信誉,不便违约失信么?这个容易,管教你心服口服就是。”
  马二一听要糟,忙哀求道:“厅长你啦行好,小子那天是酒后无知,自己该死,早就心服口服了。”杨以德道:“你们这般倚仗外人庇护,狐假虎威,鱼肉良善,本厅长行文要人,还敢抗传不到,如不惩一儆百,给你们一个榜样,不知道要如何无法无天。
  本厅长今日打你便是行好,为良善商民出气伸冤。适才他们打乃是为了执法,这时乃是亲手报仇,暂时决不要你的命,你等着受用。”随喊“拿来”,法警忙去水缸里捞了一物起来,马二战兢兢偷眼一看,乃是生麻结的鞭子,用水泡着,才知缸里东西虽然为他享受而设,但却不是鳝鱼,当时吓了个魂不附体,嘶声哀号:“厅长开恩,小子我胳膀已折,一身打得稀糟,受不了啦!”法警已将麻鞭上水微拧,湿淋淋递上,杨以德持鞭在手,一声断喝,便照马二身上打去。马二身上满是皮破痕印,肿有寸许来高,哪还禁得起浸湿了的麻鞭往上一盖斜十字花。杨以德打人更比法警识窍,抽到身上稍稍往回一带,烂肉皮立被揭去,二次鞭到,打在伤处,端的奇痛钻心,似这样打不几下,又蘸点水,伤皮肉不伤筋骨的打法,疼得马二闪也不好,挺也不是,先还似杀猪一般哀嗥,到了后来声嘶力竭,只剩了喉间惨哼,胸背血肉一片模糊,和烂疮腐肉一般颜色。杨以德打得手酸才命人放下,喷水上药,带上刑具好好收押。
  马二这一晚上的折腾痛楚自不必说。一听传案,明是提别的犯人,便吓得心都快要跳出腔去。有时看见开放别人,便羡慕得要死,这时只能放他出去,休说叫他不再作威作福,欺压善良,便叫他每见一人便跪下磕头,叫三声祖宗,也所甘心。无如平日造孽大多,报应临头,冥冥中知道此人生具劣根,放出去仍是故态复萌,恶性难移,也不容其改悔。那看守警更是“王道”,格外对他另眼相看,不许躺着养伤,也不许和同押的人说话,有什请求,如放毛喝水之类,水是不给,放毛是先叫忍一会,可是每一张口照例必定迎面啐上一口臭唾沫,骂上两句如“兔蛋”之类的秽语,再问吗事。等到经过几次之后,自己都觉做过了分,然后开恩,马上一串点头答应。可怜马二一身糜烂,臂又错环,肿起老高,行动都是痛楚,屎在门口憋不住,不能不拉,受上几句侮辱方始得允,却不许人搀扶,只好挨痛走出。马二也真能伸能屈,明知不行,仍然涎脸哀求,比谁的事都多,同押人看了都好笑,说他风魔。看守人也说得好:“你不是租界上人物吗?眼时这地界可不是你那狗窝子,我实情瞧你不是玩意,给你难看,你可认准喽,你只出去,有什么招你只管使去,二大爷曾听着,你到外国地一上班,咱还准去,绝不能含糊。你这块松骨头要在这儿散喽,只管到阎王爷那儿去告去,咱是阴阳两界,官私两面,四下里都由性儿挑,你老瞧我干吗?你兔蛋还别心里骂我,别瞧哑口,咱能瞧出来,就有你兔蛋受的。”马二吓得连头也不敢抬,低着头没口子分辩道:“二大爷你是我恩公,别瞧头一磨被押,这里头的事我满都知道,惜非遇见你啦行好,我这罪孽还不定怎么受啦,我小子哪能恩将仇报啦?”看守见他一味赔笑,逆来顺受,才骂骂咧咧走开。
  马二自觉柔能克刚,为想讨好,又朝同押人唱隔壁戏道:“实话照说这位张二大爷还真行好,要比咱们那儿王四对待犯人,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强多啦。他对别位难友的好处先不用提,就说对我罢,那真叫是行好开恩,别瞧他嘴里骂骂咧咧,那是他的离戏,多会看他动真格打我啦吗,要换别人,厅长交派,那还了得?昨儿晚上早用一大枚手纸、两大枚烧酒给我小子跳加官送姥姥家去啦,哪能今儿还跟众位在一块。说他是我恩公那是不假,别说小子我忘不了人家好处,连带众位出去,要不好好弄桌鸿宾楼翅子席带扒鸡腿扒时子请请他,再送点吗,打我起全他妈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众人见他说山讨好,还把别人骂上,那恨在心里,又因说的是请看守,不便搭腔,都恨在心里,骂他孬种无耻,马二开口就被打骂。憋了一天,挨到晚间,闻说堂已不过,毛也求下,开口说了一大串无人干涉,以为着守的马屁被自己拍上,打算大放厥词,嗓门也越说越高,见众人相视以目,刚想说众人不懂好歹,来衬他的知恩感德,以冀明天求毛方便,多喝两碗凉水,忽见看守怒冲冲提了荆条开门走人。
  马二刚喊得一声“二大爷,我们正念道你啦”,话未说完,看守早刷刷几荆条迎头盖脸抽下,口中大骂:“兔蛋,叫你不嚷偏嚷,哪有那么些说的?老实告诉你,我还是就给你一人不来,别人说话只小声点都行,就你免蛋不许胡喷!这会套头刮脑,就说上天去当吗?有那工夫早已厚道一点,哪有今天?既落到这份上,安安静静放老实点,比什么都强。既然跟咱厅长干,索性真有种,是块料,也行。过上热堂不哼不哈,你瞧下来咱弟兄对你吗样,素日狐假虎威,狗眼都挪了他间,到脑袋当中朝天长着,别管人是你亲爹你也唬着,足招呼,一旦犯案,让中国地抓着,上得堂去,回回毛没动一根,先亲娘祖奶奶胡他妈一路乱喊,受完罪回头,就该数着脊梁骨想想,为吗许的,还不听好话,招老爷们生气。我不说吗,你有能耐,有威风,能出这门,回到外国地,只管使去。
  到我这儿,装他妈这份松骨头,爷们不吃,快把狗嘴缝上,请好吧,孙子!”边骂边抽,骂完,马二大头肿脸上又添了好些痕印,跪在地上连哭带喊爷爷,看守仍还打个不住,众同押人早知他素日行为和得罪之由,适才又听他骂人说山,见状俱都快意,谁也不劝。
  正打得不可开交,忽又来一法警,朝看守咬了几句耳朵,看守才行住手,朝马二冷笑道:“这会爷们饶你,再要胡说白咧,哼哼卿卿,我就把你吊起来。刚才有人给你送东西,别瞧你来啦照应,我就不许你开口,你只一问,照样再赏你一通。”说时后来法警早用簸箩端了一些食物放在马二面前,由他食用,跟着又引来一个外科医生,令将衣服脱下,给他上了伤药,又给了一身囚衣、一条毯子。马二才挨完毒打,见状又惊喜起来,自知平日为人,除西捕吃马屁能连手办事处得极好外,连同事带岗位左近商民全是对头,决不会有人照应,似这样又是衣食又是医药的又是谁呢?此番出去真得好好报答人家,不能和往常一样,受人好处只当自己本事,说翻脸照样瞪眼,越想中国人都是仇敌,决无这么一位,也许是总办捕头怜念自己为他吃苦,派人前来交涉运动,如若料得不差,简直和对头要人,好不好,怎换的衣服又是犯人穿的呢?越想越纳闷,有心想问,无如看守凶神恶煞,虎视眈眈,口刚微动还没张开便加威吓,胆已吓破,不敢招惹。医生又板着一张死人脸子,调治只管周到,却是面带厌恶,一言不发,事完便走。马二忍不住,刚低唤得一声“大夫”,西医首先瞪了一眼,骂了句“混蛋”,人已走出。跟着看守又喝:“兔蛋,刚上完了药,身上痒痒,想挨两下是怎么着?”马二吓得往后倒退,不敢言语,看守随即走出。
  上药以后,痛虽没有全止,到底轻松得多。马二食量甚大,平日在租界上专向附近商民抹血,吃白食,养成馋嘴,头天挨打,连急带怕一腔浮火,没吃东西,囚饭粗劣,东西更是有限,头一顿马二还嫌不好吃,身上又疼得难受,更提着心恐怕过堂,只吃了两口便难下咽。没等到吃晚饭,求毛回来,听说厅长出门,惊魂一定便饿起来,身带的钱半被交案时搜去,别的犯人均可请求用自己的钱向大厨房买吃食,独他不许,白挨了好几大口臭唾沫,没奈何只得吃囚饭,偏又一人只一粗碗,外带一碗漂有几片菜叶的荤汤,如何能将大肚子装饱?眼看别人都买烧饼果子,叫饭叫面,馋得心慌,一旦见了吃的,嗓子里直要伸出手来一路足啃。因适才挨打众人在旁耻笑,无人说句好话,吃时连虚嚷一声都没有,一个人吃个精光。吃完,一会便点名入睡,躺在床上想起日里医生食物必有一个大来路,至少也是西捕求工部局总办出力交涉,才能有此好事,老杨本已签字不许枪毙,今日不曾过堂,可见怨气已消,必是怕外国人看见身上有伤不答应,想等自己伤养好了再放出去,只可恨这几个兔蛋看守居心作对,软硬不吃,休说打听,连口都不许开,可恶万出,太爷这一出去,只你们敢到下边去,咱不把这几个兔蛋腿砸折了,揍个烂酸梨似的,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只老杨厉害,楞敢跟外人要人,不敢再惹。反正你总得有下台那一天,那时再瞧我怎么报仇吧!
  正在胡思乱想,忽见看守走入木栅,朝他高唤“兔蛋”,马二慌不迭坐起,连答:
  “有,有,二大爷,叫兔蛋吗事?”看守笑道:“你运气来啦,快滚起来,拿了你的东西跟我走吧。”马二闻言当过夜堂,或是看守要带往别屋用私刑消夜,当时吓了个心胆皆裂,因见来人不是日里打他的一个,嘴虽格外刻薄,好使巧骂人,却不上手,立时跪倒哭求道:“老爷,我在这儿住着满好,诸位老大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小子孩子恋大人,眼时就叫我住洋楼也不愿换这好地间,你啦恩典饶我得啦。”看守笑骂道:“杂种,瞧你这块松骨头,怪可人疼的,这是上边交派,真给你换好地界,你跟我哭吗?没那些说的,快走吧。顶好的屋子由你一人足反,多好,省得在这儿一开口就挨你干爹一鸭子,这是优待,还有多美?”
  人在倒霉时,忧虑之心越重,望救之心也越切。稍有风吹草动,便即提心吊胆,恍如大祸将临,不知如何得了。稍微得到一点慰藉或好的兆头,立觉救星到来,立可转危为安,转如顺境。惟其希望大过,一面自己给自己一服定心丸,分明没有的事,却认作千真万确,理所必然。当时如有人在侧,说那希望全由臆度,或对方的敷衍不甚可靠,真能气破肚子,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嘴巴子,甚或咬他一日狠的才出气。转过来要是来说的人话说得太过火,或是稍带点玩笑口吻,旁边再要无人答词,当时猛一阵喜欢过去,跟着便是不用旁人说靠不住,自己心中起了个疑问号,既盼所说能成事实,又恐纯出子虚,疑鬼疑神,喜一阵愁一阵,急一阵怕一阵,决不想事有定数,听天安命,反正是坏决好不了,是好也决坏不了,到时自见真章,何苦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肉体生活受罪受苦之外,再加上若干精神上的痛苦刺激,这叫作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马二正是这类患得患失、利己心重的小人心思,一听看守说出优待的话,不由生了希冀,料与适才医生食物是一事,必是工部局打听出在此受刑受罪,硬来要人,对头因见人已打伤,就此放出去外国人不答应,所以先给换个优待,等伤养好再行释放,怨不得对头用刑时尽往肉厚处打,不往致命处招呼呢。到了还是又要出气又怕外国人不是,弄巧明天探长三道就许来此看望,还捎点吃食烟卷吗的,要不这样,凭一个大工部局,会让中国官把手下巡捕要去给弄死,这跟头栽多大。这次交人,无非是给老杨转个面于,他偏往真的上招呼,小子我罪是受啦,眼时先沉着气,装他妈孙子,等外国人只一来,我便一五一十全给抖露出来,再给加点作料,说他们非刑拷打,死去活来够十好几次,有伤可验,不怕他不认账。别瞧他是厅长,总得怵鬼子一头,外国人要问我吗打算,我绕着弯拿话一领,让老杨给我养伤,鬼子只一开口就是大数,小啦人也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