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无名






  但,挡剑的人后果亦势必……

  “娘——”应雄与英名齐声惊呼,应雄更奋不顾身扑前,要以小身躯为其母亲挡此夺命一剑,他豁尽了!

  但,谁都无法料到,应雄故然爱母情深,英名也……

  纵使慕夫人并非他的亲生娘亲,但,亲与不亲,在这红尘浊世又有何分别?

  红尘浊世在相遇时只在乎那一点真,那一点无私的真;即使她只是一个假的娘亲!

  但她曾如此豁尽心力的关心他,还不顾一切要保护他送给她的破玉佩,这善良的女人不该如此的死……

  “嗖”的一声!英名竟比应雄后发先至,接着……

  “嗤刷”一声!当英名的小身躯刚好以背拦在慕夫人身前之时,紫鸦的剑,已穿过他的右肩,登时鲜血狂溅,英雄,终于溅血!

  好炽热的英雄血!他,终于及时以身救了慕夫人?

  不!

  不!

  不!

  英名面向着慕夫人,他忽然发觉,他纵然及时不惜一切以身挡剑,但,他的人太小,紫鸦的剑也实在太长了!

  也太狂、太狠、太毒、太辣了!

  剑,赫然穿过他的右肩背部,再由他右胸而出,接着,再继续势如破竹地插进慕夫人的左心房,再由她的——左背而出!

  天啊!

  他的血,已经混和了慕夫人的血!两母子的血竟出奇地融在一起,虽然他俩本不是亲母子,却俨如亲母子……

  场中所有人全都吓呆了!停手了!那个刺客们的少主小龙王亦瞠目结舌,料不到眼前这个他也曾听闻只是慕龙义子的男孩,会如此以死捍卫娘亲;慕夫人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牺牲?他送给她的破玉佩,又有什么值得慕夫人以死相保?而自信的应雄更已呆然。

  慕夫人仍是紧握着那个她拼死接回的破玉佩,还是一脸慈和的看着仍然低首的英名,血,已从她的心,她的嘴,源源淌出,但她仍鼓着并不太多的残余之气,虚弱地对英名道:“真……好,英……名,不!英……雄,你……的玉佩,娘……最终还是……替你好好……保存着,娘……并没……令它……有丝毫……损毁,你今夜的……表现……很好,并没……令娘……失望,娘……也不能……令……你失望,娘也……没辜负了……

  你娘十月怀胎的劬……劳……”

  “孩……子,我……已尽了自己……所有心力……去……当你的……娘亲,虽然……

  我自知……以我这种养尊……处优的……女人,这种笼中鸟,绝不……会、也不配是……

  个好……娘……亲……”

  英名眼见她被利剑贯心而过,已是气若游丝,还坚持着要说这番话,心中不忍道:

  “不,娘,你……一直……都干得很……好,你……是……我一生中……最敬重……的娘……亲!”

  “是……吗?”慕夫人的血已愈淌愈急,她的生命也愈来愈弱,她苦涩一笑:“可……

  惜,我仍是……一个异……常……失败……的娘……亲,至……死,我……也无法……

  令你……抬起……头来……做……人。”

  “不!”英名眼见慕夫人的情况已愈来愈差,心知已不能再延误下去,其实,今次在前来寿宴之初,他也曾想过会如慕夫人所愿,于寿宴中抬起头来,想不到到头来,竟发展至如今这个田地!但见他的小头一面缓缓开始翘起,一面对慕夫人道:“娘,你绝对……不是……一个差劲……的娘!我本来为着一个原因,预算终此一生;也不会抬起头来,但,今夜……”

  “我,成全你!”

  一语至此,英名赫然毫不考虑,便抬起头来,面对面看着慕夫人的脸。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抬起头来,正面看着慕夫人这慈母的慈颜!

  这也是慕夫人第一次彻底看清楚这孩子的脸,亦是最后一次!

  不单是慕夫人,就连场中所有人都看见这孩子的脸!

  那三十个刺客全都呆住!

  荻红呆住!

  小瑜呆住!

  慕龙呆住!

  就连应雄亦呆住!

  只有慕夫人,却是苦苦一笑,因为她想不到,自己在临去之前,居然有幸能看见。

  ……

  英雄抬头!

  她终于明白这孩子为何低首!

  她,终于也明白这孩子的苦衷!

  因为,此刻已经不再低首的英雄,赫然……

  唉……

  就在英雄抬首的同时,茫茫穷苍,遽地风云变色,仿佛,穷苍也为终于抬首露出面目的英雄而惊嚎……

  而就在慕龙镇外十里的一个市集之内,有一个中年汉子,本一直在如蚁人潮间,遽地,他抬首看天,似有所觉……

  但听他喃喃自语道:“百年凄清,千年凋零,剑道不出神话,千世万代犹如寂寞长夜,想不到,十里之外,居然能有一股如此强,如此令人神往的——剑的气息……”

  啊?他竟能感觉十里外的剑的气息?这中年汉子看似貌不惊人,却有此骄人本事,他是谁?

  无论这汉子是谁,他,确是一个对“剑”拥有无上“智慧”的人,一个很可能唤作“剑慧”的人……

  “终于也冒起头来了!我本也以为,剑道一直流传的英雄神话,只是一个以讹传讹的讹传,但……如今,十里外竟有如此强的剑中气息;这股气息,甚至会比曾令我惊喜若狂的‘剑圣’,更教我心动不已;这个拥有如此强的剑中气息之人,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嘿!我就偏不信在剑道之中,能有一个比当今‘剑圣’更令人惊喜的神话!好!

  就等我来去看一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中年汉子一面思忖,一面已喃喃自语,向着慕龙镇的方向前行。

  俨如,他虽不大相信剑中会有闪烁千年万代的神话,他也极渴望一见这个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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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节
 
  永远都在门边。

  他所看见的“生死爱恨”,永远都在门边发生!

  平生第一次见这些人世情事,那时后,“他”,还只得一岁……

  一岁的“他”,却并不如一般周岁婴孩般,被紧紧抱在双亲的怀里,受尽百种千般呵护,他已经懂得以自己的一双小腿站起来!

  他还懂得走路,还懂得伶仃的伫立门边。

  看着大人们因他而生的一切——

  生、死、爱、恨!

  他第一次所看的“生、死、爱、恨”,是他一生中第一个师父“重阳”的“爱”和“恨”!

  那个时后,一岁的他也是伫立在门边,静静的、无助的看着他的师父“重阳”,与及他的师母……

  “重阳!重阳!”

  “娘子,有什么事吗?”

  “重阳!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

  “重阳,看来,你还是写信给慕老爷吧!希望他能看在你是其子英名的第一个师父,看在这孩子仍在我们家里寄居的份上,会送来一些银两解燃眉之急……”

  “娘子,这方法……似乎并不可行。”

  “为什么不可行?”

  “娘子你有所不知;有一些事,为夫还没有告诉你。这孩子,只是慕老爷的义子,且据闻命犯孤星,刑克身边至亲之人;亦因如此,慕老爷也不喜欢此子,才会把去年犹年仅半岁的他,送来我们这里拜师学艺;他其实是故意遗弃此子,去年给我们的银两,已是照顾此子数年之用,为夫相信,他……再不会送什么来了。”

  “什……么?原来……这孩子是孤星?怎么你不早点对我说?难怪自去年始,我一直都病不离身,就连慕老爷给我们的银两,也为医我而花光了!感情……是英名把我克成如此的!重阳,那我们还是尽快把他送回给慕老爷吧!”

  “不行!”

  “干啥不行?”

  “因为这孩子,绝不简单!”

  “他有何不简单?”

  “娘子你不见么?这孩子生就一副英雄的奇相,去年我甫见他,便知道此子他日长大之后,必会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英雄人物!再者你也知道,他目下还刚好一岁,不但已学会走路,甚至力气也不小。他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天生武者!我‘重阳’习武半生,觉资质平庸,毕生成就有限;但,如今竟有机缘能成为这奇材之师,有机会为他打下武学根基,也是……不枉此平庸的一生了。”

  “好了好了!重阳,长话短说吧!这孩子来了半年,你一直废寝忘餐的照顾他,甚至比待我还要好,我……早已忍无可忍!既然现下我已知道此子是孤星,更不能多留他在此半刻!我今日要你好好说个清楚;你,一是留下他!一是让我走!你说,你选谁?”

  “娘子,你……为何要这样为难我呢?英名这孩子将来不单会一鸣惊人,他的身世亦相当可怜,我们实不该如此待他,即使他日此子成为英雄后,弃我两于不顾,但能成就一个英雄……也是相当值得的……我俩……”

  “哼!说来说去,那你到底是要他?还是要我?”

  “我……”

  重阳犹豫。

  正因为这一刹那的犹豫,他终于失去了她!

  他眼巴巴的目送她愤然离开,毫无补救余地。

  一岁的“英名”,仍是依在门边,眨着小眼睛看着其师母因他而一怒抛夫,只不知,他一岁的小脑袋能否明白?他已为他的师父带来不幸?他的恩师为了不弃他而被弃?

  可是当重阳回首,瞥见英名正静静的乖乖的站于门边,似是极端无助的看着他时,重阳赫然感到,这孩子居然像也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不过他只认为是自己的错觉吧了,他强颜一笑,轻拍他的小脑袋,凄然的道:“孩子,别……告诉师父,一岁的你……

  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孩子你不用操心!无论你知不知道师父曾为你牺牲的一切,师父也不会撇下你不顾的。”

  “你是天生武者,师父能为你的将来路,感到……非常荣幸!其实,你义父慕老爷硬把你易名为‘英名’,根本……便是委屈了你!你,本就该用回你原来的名字——英雄……”

  “因为,只又英雄二字,才配你面上的——奇相!”

  不错!正因为此子天生奇相,所以他第一眼才会认定他是可造奇材,义无反顾!

  一切,都因为他的脸,他的英雄之相……

  英名就这样张着小眼睛看着他第一个师父“重阳”潦倒的脸,看着他为他所展的牵强笑颜;这个汉子,妻子下堂求去,尽管面上无泪,心底或许也该有泪吧?

  果然!夜里,当一岁的英名还没有睡,当他又暗暗倚在其师寝室的门边,便看见他师父在昏黯中流泪。

  小小的英名,木然的站在黝暗中的门边,木然的看着他的泪,木然的看着他的爱、恨,再木然的看了他一百八十多天,看了他整整半年,终于,他看着他死!

  为他而遭妻遗弃,积郁而死!

  岁半的木讷孩子仍是无甚表情,只是重阳去的时候,他在弥留间依稀听见,这孩子终于张着不大灵活的口舌,呀呀的唤了他一声:“师……”

  “父!”

  孩子第一句学懂的话,居然并非呼爹唤娘,而是“师父”;想必,他这个师父,已是这孩子的小脑海里,认为最亲的人。

  一声师父,已代表无援赤子一切感激不舍的心。

  重阳去得很开心。

  是的!纵使他来不及传他那微不足道的武艺,但他这个师父为他所作的一切牺牲,也配称为他的师父了。

  重阳身故之后,英名又被慕龙差使下人,把他送至他的第二个师父那里,然后……

  到了英名三岁的时候……

  他还是伶仃的站在另一屋檐夏的门边。

  看着他第二个师父的“生死爱恨”中的——“死”!

  仍是站在门边……

  他第二个师父待他之好,绝对比其第一个师父“重阳”不遑多让!可惜第二个师父所结的仇家太多;有一次给仇家寻仇,他的第二个师父以自身武功,本亦可全身而退,惟是……

  仇家们却改变目标,转以其时三岁的英名为胁;为保这个武学奇材,他的第二个师父,最后竟不惜以自己性命作交换条件,任由仇家们把他生死发落!

  三岁的英名,又是伶仃无助的站在门边,木呐的看着他小心灵已开始懂得尊敬的恩师,给八柄大刀——分尸!

  他师父的血飞溅到他稚嫩的小脸上,他师父的眼睛犹在慈和的看着他,仿佛为了他,死而无怨!这个三岁的孩子,就在他生命中的这一刻,开始痛恨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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