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世界





  “……”
  “到第二天早晨以前,‘她’没有离开‘他’的房间。”
  这是不是和久夫人和外浦的事?还是他的虚构?
  “以后怎样?”
  “遗憾的是故事到这里就完了。不过这个《仲夏夜之梦》的结尾预示了,‘他’和‘她’的偷偷摸摸的恋爱还要继续下去。”
  缺少女人气味的佐伯昌子的眼神里也出现了不寻常的表情,讲完之后象叹息似地吐了一口气。
  “土井先生,这是作者自己的告白吧。”
  女性速记员眼睛斜视着一旁,象独白似地发问。
第19章 在成田机场
   星期六晚上七点左右,土井乘坐的出租汽车在成田机场前的检查所被拦住了。土井没坐箱崎到机场的巴士,而是到京成电车的成田站乘了出租车。这是为了回避送行外浦的人们。
  “是送人的吗?”
  土井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警备员叫司机打开了汽车的后仓,也没有任何行李。
  “是几点起飞的?”
  “二十点二十分起飞到洛杉矶的日航班机。”
  “带身分证吗?”
  土井把地铁的季票和名片递过去,名片上只印着“办公室亚当饭店135室”。
  “是做什么工作的办公室?”
  “从事速记工作。”
  “速记?”
  “就是把别人的讲话快速记录下来的速记。”
  土井用手模仿了写字的动作。
  警备员好象还要问什么,沉吟了片刻说:“那好吧。”然后把季票和名片还给了土井。
  他到了机场大楼前。在出租车的前灯照耀下,道路的两侧时时出现拿着防护板、穿着战斗服的机动队员。他们的身后停留着棕色的输送车。
  机场休息大厅里人很多。在这个时刻同时还有前往欧洲的班机起飞。旅客和送行的人群围在办理乘机手续的柜台前。
  土井望了望日航公司的柜台,没有熟识的面孔。他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窗外机场的照明灯象装饰花边似地排列着。
  每星期六下午八点二十分起飞的日航班机在洛杉矶同飞抵圣地亚哥的泛美航机连接。
  昨日下午,土井收到了外浦寄来的快速明信片。
  诸事紧迫请不必相送。我如果悄然离去,有负于君,特此告别。定于明日乘2020次日航班机,抵洛杉矶,待转飞圣地亚哥后再给你写信,顺颂健康!
  到起飞时刻没有多少时间了,还看不见外浦和送行的土井从口袋里拿出了明信片,时间没有错,可能他来迟了。
  外浦卓郎的《仲夏夜之梦》究竟要说明什么呢?在能望见所有航空公司的乘机柜台的一个角落里,土井又在考虑这个萦回在脑际的问题。这是外浦开的玩笑么?用旧式的速记符号书写这种虚构内容的故事本身就显得象是开玩笑,但是从外浦把《仲夏夜之梦》和银行的出租保险箱的钥匙一起交来的情况看,这两者之间好象又有联系。似乎《仲夏夜之梦》微微透露了保险箱里文件的内容。
  根据佐伯昌子的解读,《仲夏夜之梦》的故事突然中断,没有写结局,似乎在事件进行中搁下了笔。这样反而使它具有真实性,如果是虚构性小说,应该具有起承转合的完整的章法。
  当然也可以认为“作者”外浦写作中感到了困难,索性不再写下去了。
  各航班机的起飞时间临近了,人流涌进了大厅,形成了人的旋涡,加之英语广播通知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厅里充满了机场特有的紧张状态和匆忙的气氛。这里有拉着带有车轮的大型旅行包走过去的一对男女;登机前和送行的人谈笑风生的人群;拿着花束象是去新婚旅行的年轻一对;准备出国的二十多个女青年围成了一个圈子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说着;有满脸的胡子,只看见眼睛在发亮的外国人和日本人;手拉手的美国夫妇,穿着牛仔裤,披头散发的法国女人;拖着黄色衣裙,肩上披着衣带的印度妇女。”
  “啊,这不是土井先生吗?”
  从人群中钻出来的小个子男人叫住了他。这个满脸皱褶都浸透着笑意的是《院内报》记者西田八郎。
  “啊!”土井直起了腰。
  “好久没有见面了。”
  左手提着象学生用折叠式皮包的西田,举起右手向土井做了士兵敬礼的姿势。一排椅子都坐满了人,土井站起来给西田让座,西田连声道:
  “不,不要动!不要动。”向前弯着腰站在那里。
  几年前,土井和西田能在永田町和霞关一带经常见面,那个吋候的土井做某大型《院内报》记者。因为他是新手,情况不熟悉,常盲目地转来转去,受过西田热情的多方指点,遇到不熟悉的地方,他还亲自把他带到门前。
  在众多的议员和秘书的印象里,西田的名声是不好的。嘲笑他,只会拿着虚夸的“情报”纠缠不休地要钱,象苍蝇一样烦人。他那铁槌打扁了似的脸和矮小个子也加深了人们对他的坏印象。
  他是地方报东京分社社员出身的老《院内报》记者。象是离了群的一只乌鸦一样没有后台,只好向议员“顾客”们赔着笑脸,鞠躬讨好,打打秋风。议员秘书们把他看成卑琐小人,其他《院内报》记者也都看不起他。
  五十岁的西田,在矮小的身上经常穿着一身旧西服,短小的脚上穿着后跟已经磨损了的皮鞋。西田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在念中学。他的生活是清苦的,但大家不但不同情他,反而讥讽嘲笑,甚至作弄他。
  西田还有一个被轻蔑的原因是,他为同人诗刊《季节风》写诗。人们议论他,年纪不小的人还要写那种轻浮幼稚浅薄的“诗”。《季节风》是同人诗刊,印刷费用的一大半由西田负担,这也是他贫困的原因之一。“同人”大多数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还残留着青年时代文学兴趣的西田,自封为文学青年的班头,从不宽裕的家庭预算中挤出钱来办杂志。《季节风》每期只有三中二页。这寒伧的同人杂志和西田本人的风貌是非常般配的。
  在眼前的西田,仍旧是司空见惯的褴褛服装,土井把眼睛偏向别处。视线所及,人们的裤子上衣都是用英国料子做的新装,乡土井从内心深处替西田感到惭愧。
  “土井君,送谁?”西田笑着问。他的前齿缺了一个。他泰然自若,似乎对土井考究华丽的服装视而不见。
  “来送外浦卓郎先生。”
  “外浦先生?”西田说了之后发出啊的声音,似乎想起了什么。“是当过寺西正毅先生秘书的那位吧?”
  “是的,汄识外浦先生吗?”
  “不,没有见过面。不过,他是有名的秘书呀,所以……”看来象西田这样的人微言轻的《院内报》记者是不好接近外浦秘书了。
  “听说,外浦先生辞了寺西先生的秘书,对吗?”西田已经知道这个情况。
  “已经圆满地回到和久宏先生身边了。这次作为和久宏先生创立的‘智利东方开发公司’领导人今天出国。”土井看到西田疑惑的神情,补上了一句:
  “我是外浦先生的后辈学友。”
  “噢,是吗?那么外浦先生也是东大法律系的吗?”
  “他是早我十年的前辈学长了。”
  西田显出理解了土井送行外浦的原因。
  土井一直以为西田到这里来,为的是从欢送外浦的议员们那里捞一些情报,但他的样子有些反常。
  “西田先生也来送人的吧?”土井还是问。
  “不,我是来迎接的。”
  西田摇了摇生着稀疏毛发的头。他那冬天的枯草一般的头发,按照艺术家的模式两侧留长,而且卷曲着。
  “迎接?”
  土井想要告诉他,这里是登机大厅的时候,西田把视线移到大厅墙上的大挂钟上。
  “离到达时刻还有一小时。因为没有什么事就到这里看看,正碰到你了。”
  “是。”
  “到智利的班机几点起飞?”
  “去智利的飞机不是直达,还要在洛杉矶换机。日航班机起飞的时间是二十时二十分。”
  “那就没有多少时间了。”西田又看了看大钟。
  “起飞的时间快要到了,怎么还看不见为外浦氏送行的戴金徽章的人们呢?”
  西田把头转到日本航空公司柜台附近。
  “啊,啊,明白了。”西田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大家一定都在特别候机室,因为都是大人物么。”西田露出参差不齐的前齿笑了。
  土井也明白过来了。
  “特别候机室有四、五个,不知道外浦氏和送行的一帮人在哪一个候机室。特别候机室的问事处大概在商店街的末端,记得在叫‘阿比利昂’西餐馆的隔壁。我帮你打听吧。”
  西田要到那里去,土井急忙地挡住了他。
  “西田先生,请你不要操心了。我不愿进特别候机室,我准备外浦先生过来时,在这里行礼送别。”
  “其实我只去打听是几号特别候机室就回来的。”西田闭上了眼睛。“我对送行的人,很感兴趣,所以想钻到那个特别候机室里去看看。”
  “……”
  “对了,为了解解闷,请你看看这个。”
  西田急急忙忙打开了陈旧的折叠式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象小册子一样的东西交给了土井。
  “三天前才印出来的。”
  土井一看不是小册子。封面是木刻的暗褐色抽象派画,突出着《季节风》黑体字,下面铅印着“同人杂志”。
  “这里登载着我的无聊的诗,你看一一看。从二十页开始。”西田以兴奋的语调说。
  “我一定拜读!”
  “等一会儿见。”
  西田的破旧西服飞快地穿过人群,消失在机场内商店街。
  估计,西田想钻到特别候机室的用意是,想和那里的议员们谈一谈。土井觉得,善于钻营的西田背影和刚才递给自己的《季节风》杂志之间的距离显得太大了,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土井打开了《季节风》,翻出第二十页。
  池畔的小路 西田八郎
  伸展在池畔的白色小路,
  从远处走过来的许多人中间,我认出她的美丽的身影。
  她那微笑的眼睛看着我,
  只是轻轻的一瞬。
  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
  隔着人群用微笑带来的信息。
  微风吹过水而,闪烁着金色鳞片,
  一瞬间又消失净尽。
  我只是一个落拓的年轻人,
  困窘的处境,阻挡我向她倾诉衷情。
  时光流转过去三十个青春,
  隔离我俩的依然是那扇世俗之门,
  只有那姑娘留给我当年的微笑,
  仍然象春天的蔷薇花光彩照人。
  在议院和会馆的走廊转来转去,抓住议员和秘书就递去不象样的“情报”,或者以刊登“照顾性广告”为名目,死气白赖地要钱的西田八郎和这首诗,难道是同一个人吗?……
  诗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写得好,但这种天真少年般的纯洁、抒情,解救了贫苦生活中的西田。他自知被人轻贱鄙视,对他来说,“诗”净化了这种屈辱的情绪,成为他生活的支柱。因此宁肯削减生活费也要惨淡经营着《季节风》。
  土井开始“代笔业”生涯以来,被一些人说过“穿戴漂亮了”,“抖起来了”等等。这里隐含着嫉妒的心情。土井对这些人抱有反感,有时故意釆取挑战态度。但是西田八郎的外表虽比别人寒伧,没有一次用这种羡慕和嫉妒的眼光对待过自己,而是堂堂正正,始终如一。土井悟出,“诗”确实是西田精神上的支柱。西田八郎的纯真朴拙的“诗”,给了他对生活的充实感,甚至一种信奉宗教的圣洁感。
  西田八郎穿过拥簇着的人群回来了。他带着满脸纵起皱褶的笑脸,急急忙忙走回来,还喘着大气。
  “我知道,外浦先生的特别候机室了。”他把脸靠近土井说。“是六号,有三十个椅子,好象最宽大的一间。我从问事处打听到的,地点就在那里。”
  西田用手指了指商店街进口和办乘机手续柜台之间的狭窄大厅。
  “多谢!”
  土井只看那个方向,不想挪动,西田感到有些意外。
  “你不到那里去吗?”
  “西田先生,谢谢你。我还是在这里等外浦先生。”
  “是么?”
  西田觉得有些纳闷,但好象觉察到土井心情似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一个人去看看吧。我感兴趣,看看都是什么样的人在那里。”
  “是吗?”
  “了解了之后告诉你。”
  “西田先生,迎接人的事问清楚了吗?”
  “啊,接人的事吗?时间还充裕呢,一会儿见。”
  面田的矮小个儿又一次穿过人群不见了。
  土井还搞不清,西田去六号特别候机室究竟是对自己的关心,还是为了他自己。西田会她住一切机会,贩卖道听途说来的“情报”。
  机场大厅里的人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