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世界
“那么经理局长也受处分了吧?”土井把大腿上的公文包重新放好之后问。
“哪里的话,如果干事长处分了经理局长,局长就要反脸的,经理局长一旦生气,干事长就麻烦了。因为很难预料局长会说出什么事来,经理局长掌握着所有秘密政治献金的收支情况。惹恼了局长不得了啊。所以局长没有受任何处分……”
“那有川秘书呢?”土井问了以后的情况。
“干事长告诉了丸山议员,立即罢免了有川秘书。”西田说。
“有川先生没有辩解和抗议吗?”
“遗憾的是,有川没有掌握到有力回击的机密。因为经理局的女职员所掌握的机密还是有限的啊。”
“那么有川先生现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干什么。由于这种原因解雇的,所以政宪党不会理踩他,也不能象锅屋君那样等机会另当个新议员的秘书,只好泡在谈天的地方待业。”
不愧是《院内报》记者,他连锅屋健三的消息也知道了。
“一个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竟闹出了这样的结局,这就根本谈不上什么团结起来救济秘书的问题罗。有川和那个女人当然也分手了。这个男人急功近利,在女人身上摔了跟斗了。”
土井听了西田的话,心里产生一种怀疑。西田八郎为什么毫不放松地紧盯着有川昌造和深町安子的行动呢?是否西田把有关他们俩的“情报”出卖给政宪党经理局长?
西田八郎生活贫穷,只要能搞到钱,他肯定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甚至能想象得出,经理局长从党本部出来时,西田急忙凑到跟前,掂起脚尖伸出矮小的身躯,在局长耳边嘀嘀咕咕的情景。
与以往的虚夸“情报”不同,深町安子和有川昌造一事,对经理局长和干事长来说,正象西田说的那样是一件重大事情,因此西田专心致意地跟踪了这两个人。假定是这样,西田一定是领到了相当一笔报酬!
“尽管如此,有川君还会回到永田町来的。凡是喝过永田町这里的不干不净的水的人,忘不了它的味道的呀。而且有川君已是四十岁的人了,也没有什么地方混了。议员秘书离开永田町,等于一块废物,所以他还会回到永田町的。讲关西方言的好处多啊。斯斯文文,就是厚颜无耻的话也听起来顺耳哇。象有川这样不知羞耻的男人,看来过后还会当上别人的秘书啦。”
听起来这象是西田自我解嘲的话。
“啊,对,对!”西田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卷好的杂志。“这是最近出版的《季节风》。”
“在成田机场请你看过的是三个月前出版的,我写的诗这次登在这里。”
西田把同人杂志松开,想把它弄平,可是两端总是翘着。
“我的诗在这里。”他用脏手指着,讲话的神气充满着喜悦。
“这次的标题印在这里,叫《幸福的愚弄》,没有多大把握。不过,上次在成田机场你读过我写的诗,所以这次也请你过目。永田町内没有一个懂诗的,和他们不同,你是懂诗的,懂文学的人。”
西田气喘喘地说着,把土井完全认做自己的知音。西田说,永田町没有个懂诗的,实际上是人们看不起西田,不愿意和他打交道,他也深知这一点。他喜欢土井,是因为不管怎么样,土井还是会敷衍他的。
西田翻开《季节风》里的那首诗放到土井面前。土井看到它那粗糙的铅字和编排,不想再看下去了,尤其是刚刚知道西田出卖了有川昌造和深町安子一事,更是厌恶西田。
“以后慢慢拜读吧!”土井接过薄薄的同人杂志后说。
“是吗?”
西田本想请土井当场读,可又不好太勉强,就说:“你也是忙人呢,那就下次见面时请讲讲读后感吧!”
面前坐着的西田,是充满天真烂漫之情的无名“诗人”,全身爆发着创作的喜悦。这里看不到半点被人看成敲诈勒索的骗子、单枪匹马的《院内报》记者的影子了。土井总觉得这两种极端相反的倾向同时存在于西田身上是不协调的。
与西田分手后,土井郑重地抱着公文包,把《季节风》草草地卷起来上了电梯。
午后三点许,佐伯昌子迎接着晚回来的土井。她停下速记的翻译,从另一房间里走出来。
“来了包裹。”手里拿着细长的包裹。
土井把公文包放在桌子土,把西田的《季节风》扔在一边,看着包裹,落款用墨笔写着“外浦节子”的名字和她的住址。打开包装纸,看到了印有某百货公司的纸盒,纸盒里有叠好的灰色围巾和一封不该放在包裹里的白色信封装着的信。
“土井信行先生:
您百忙之中允许我会见您,非常感谢。围巾是外浦放在衣柜里的东西,一次也没有用过。您能看到他的遗物,怀念承蒙您关照的外浦,对我是莫大的喜悦和宽慰。
真心感谢您,致深深的谢意。
昨天我们为外浦内部举行了五七忌辰。
外浦节子
这是所谓的“记念品”柔软的绸子围巾。土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从盒子里拿出围巾看了它的背面。跟他的直感相同,在围巾的边角绣有Mila Schon字样。从外浦保留的“情书”中知道这是寺西文子赠送给他太太的。
土井凝视着围巾,似乎这条围巾是“情书”幻变而成的。他感受到,以前仅仅在“信”上认识的文子,现在似乎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啊哟,多好看的颜色!”佐伯昌子从旁看到围巾,小声惊叫着。
第29章 精神压力
土井把围巾放回盒于里,把它放在抽屉里,然后把外浦节子的信装进口袋。公文包仍放在目光所及的桌子上。
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三种日报,土井阅毕后,佐伯昌子把它夹起来。
“这个收到哪里去呢?”昌子拿起土井随便扔下的同人杂志问道。
“请你放到那边儿。”
“同人诗刊《季节风》。”昌子低声念着封面的字。
“别人送给我的,你感兴趣就拿去翻翻。”
“是吗,等我有空时翻翻吧。”佐伯昌子把它拿起来要离开房间。
“啊,等一下。佐伯小姐,你喜欢诗吗?”
“虽然不大懂,不过比较喜欢。”
“那里刊登了一首叫《幸福的愚弄》的诗,请你看了之后谈谈感想。署名的西田八郎是我认识的人。”
“是昨天来过电话的那位西田先生吗?”
“是的,他是与众不同的人。一面做《院内报》记者,一面又自费办同人杂志,由于缺乏资金,只能办季刊,页数也不多。”
“不敢说有什么感想,拜读就是啦。”
佐伯昌子去隔壁房间了。土井翻开报纸,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虽然看着报,但在头脑里却依然萦绕的是那些“信”和抽屉里的围巾。
突然,报纸上的人名引起了土井的注意。在十月二十日的“闲谈”栏里:
“十二日,寺西正毅在轻井泽同奥平福一、木原光造、茂木泰二郎、三原传六等先生一起打了高尔夫球。‘禅让总裁’的时刻即将来临,诸事繁忙的寺西先生同他的亲信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寺西正毅预定在十一月的政宪党的大会上被指定为党总裁,并将接任首相。看来,他目前专心锻炼身体。同他一起玩高尔夫球的这些人都是寺西派的骨干,是预定的下届大臣或出任党的三个主要领导人。其中引起土井注意的是“三原传六”这个名字。
众议院议员三原传六是寺西派。记者们说,他是原“警察系统头子”。大家都认为,他现在仍然对警察系统有很大的影响力。
土井在报上看到他的名字时,觉得似乎在天空的一角出现了黑云,正向他收藏的“信”投下暗影,就要笼罩到自己身上。
如果寺西派察觉出有这种“信”,而且知道它的收藏者,那么银行的出租保险箱也不一定是安全的地方,三原传六可能动员警察去搜查保险箱的。因为,三原很可能认定这件事会导致他的首领禅让总裁一事“出现危机”,一定设法把“情书”在他俩的政敌动手之前将它弄到手。
土井本想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但可能会出现的“万一”念头常常袭来,扰乱了他的心思。他心想,人人都会有疏忽之处,自己也会有漏洞,会不会有连全知全能的上帝也不能发现的收藏密信的处所?
土井从名片夹里拿出B银行大井町分行代理行长栗本典夫的名片,拨了电话。话筒里传来了栗本的声音。
“我是一小时之前为有关保险箱问题,和您见过面的土井。”
“啊,土井先生,失礼了!”貌似恭敬的话语背后,土井似乎看见他那令人讨厌的眼光。
“我想过了。关于租用保险箱的事,以后再说吧。”
“啊!是暂时等等再说?”代理行长问土井。
“给您添麻烦了。”土井致了道歉。
“不,这没有关系,我们是把会见顾客做为职业的。”
栗本代理行长象彬彬有礼的商人似的说。
“对不起!”
“哪里的话。……可是,您觉得定期储蓄眼前负担重,那就只存三十万元也可以。怎么样?”
“……”
“您方便的时候再存不足的数也可以。”
“不,我说的不是定期储蓄,是租用保险箱的事。”
“是么!”栗本好象死了心。“那是太遗憾了,以后有机会请再光临吧!”他放下话筒。
代理行长开口就叫“土井先生”“土井先生”,又成了土井的心事。土井虽然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地址,但他后悔不该把自己的姓告诉对方。
为这些“信”如此耗费心血,还不如干脆把它还给文子夫人!倘若好好想一想,可能有还给她的妥善办法。把它交还给她,自己的心情立即会轻松起来。倒不如干脆把它烧掉!这样,文子夫人的隐患也就永远消失了。
土井想到这里,脑子轻松多了。再也不会受到操纵警察官僚系统的三原传六无形阴影的威胁了。虽然心情平静了下来,但似乎内心是空荡荡的,就象一个大空洞。
土井用两个手掌托着脸颊,凝视着放在眼前的公文包。这时佐伯昌子进来了。
“我读过了西田先生的诗。”她轻轻地把《季节风》放在桌上。她好象要说读后感似地在那里伫立片刻。但看到土井正在全神贯注地思考问题,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轻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土井看着放在那里的同人诗刊,觉得十分不顺眼,便把它抓起来拉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扔了进去。薄薄的杂志落在放着围巾的盒子旁边。
“看到了这条Mila Schon围巾虽然有些不合季节,还是送到你太大那里去了。如果你喜欢,我就很高兴了。”
似乎白色盒子里发出了文子的轻声慢语。
——‘信’绝对不能还给文子,也不能烧掉!这是违背外浦的遗志,他念念不忘的心思都凝结在这里!突然在土井的胸中涌出了一股热烈而执拗信念般的力量。“不要急于处理它,应从长计议。目前只有放在自己手里,才能保持同外浦的精神联系。”土井做出了这种决定,胸中方才形成的空洞似乎被某种东西填满了。
“以后永远不动摇了!”
他拿出信纸,一口气写完了给外浦节子的信。
“头几天您特意光临,连安慰的话也没有讲,真对不起。今天是您丈夫的五七忌日,给我送来了外浦的遗物,多谢。我重新回忆着您丈夫对我的友情。……”
他想,通过写这份感谢信,巩固自己的决心。
电话铃响了,佐伯昌子接了电话。
“是木下正治先生的秘书足立先生打来的。就委托木下先生著作一事想约见您,问什么时候有时间?”
木下正治是桂派议员。
“你替我谢绝吧。你说,现在手头的工作太多,没有时间。”
其实,土井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事了。
以防万一,土井不坐人多的地铁,而乘了出租汽车,回到了公寓。
从前天起,土井一直住惯了的这普通房间似乎起了很大变化。他总怀疑自己不在家时有人潜入藏在什么地方。一直慢不经心地过日子的土井,现在变得一进家来小心翼翼地锁好门,好象要把这小小的房间构筑成牢不可破的要塞。这都是为了公文包!
土井开了里屋的灯,然后又开了卧室的灯。他巡视了每一个角落,又仔细地检查了窗户,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公文包拉到身边。心情依然不轻松。把它藏在什么地方?公寓里没有地可埋。挂在墙上的画框后面呢?这里是首先被人注目的地方。书柜里的书不少,占三分之一的书是有关政治经济方面的,是常用的书,是否把它夹在塞满的书柜里?土井在左思右想。
在书柜前的墙的一角里放着一个大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