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关门之后 作者:劳伦斯·布洛克





  我说:“谁杀了你妻子? ”
  “谁知道是谁? 我想是克鲁兹,他那对眼睛邪恶得很。你如果仔细看过,几乎就可以确定那家伙一定杀过人。”
  “你什么时候这么近看过他? ”
  “他们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他们曾经到我家清理阁楼和地下室吗? ”
  “你告诉过我。”
  “我再也没有第二次仔细看他们的机会。”他说。
  他放肆地笑了笑,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到你家清理垃圾的只有赫雷拉,”我说,“你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克鲁兹。”
  “克鲁兹那时候来帮忙。”
  “你以前怎么没提过。”
  “我说过。马修,就算我忘了提,那又怎么样? 有什么差别吗? ”
  “克鲁兹不是那么勤快的人,”我说,“他不可能去帮忙。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瞧过他的眼睛? ”
  “天啊,可能是我在报纸上看到照片,也可能是我误以为我见过,你别再追究了好不好? 不管他眼睛长得什么样子,反正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到底是谁杀了你妻子,汤米? ”
  “嘿,我不是说过别再追究了吗? ”
  “回答我的问题。”
  “我已经回答过了。”
  “是你杀了她,对不对? ”
  “你疯了? 求求你,声音压低一点好不好? 你想让大家都听到吗? ”
  “你杀了你妻子。”
  “赫雷拉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是克鲁兹杀的,你闹够了没有? 你那警察朋友像苍蝇一样盯着我,他都承认我有不在场证明了,你说我要怎么杀她? ”
  “当然有办法。”
  “啊? ”
  一张椅子放在房间中央,一幅奥尔斯公园的远眺图,一股扑鼻的霉味跟混杂在其中的一丝幽香。
  “铃兰。”我说。
  “啊? ”
  “所以我知道是你干的。”
  “你胡说些什么? ”
  “在三楼她婶婶以前住的房间里,我闻到她的香水味。我一直以为是我从她卧室带上去的,后来才发现不是。她到过那里,所以我才闻到那股香水味。我一直觉得那个房间很奇怪,好像在告诉我什么,只是我一直不明白。”
  “我还是不知道你胡说些什么。你知道你在胡言乱语吧? 马修,你大概喝醉了,明天早上你就——”
  “你在那天下班的时候离开办公室,赶回湾脊区,把她拖到三楼去,再把她绑起来,塞住她的嘴巴,对不对? 你可能喂了她安眠药之类的东西,让她人事不省。然后你赶回曼哈顿,跟卡罗琳吃晚饭。”
  “你的话我根本不想听。”
  “赫雷拉和克鲁兹大概是在午夜的时候出现,这其实是你的安排。他们以为屋里没有人。你妻子被扔在三楼,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上到三楼去? 为了安全起见,说不定你还把门锁上了。
  他们劫掠一番之后,平安回家,还以为这是他们有史以来最简单的非法行动。”
  我拿起杯子,接着想到这杯酒是汤米买的,又把它放了下来。我觉得这个动作非常好笑。钱一天到晚转来转去,这杯威士忌又怎么知道是谁付的钱?
  我喝了一口酒。
  我说:“两个小时之后,你跳上车子,赶回湾脊区。可能你又在饮料里放了点东西,让你的女朋友昏睡不醒。现在你的问题就是找出一个到一个半小时的空档。不过在你的不在场证明里如果有九十分钟的空白,也不太容易被人发现。车程不太远,可能根本不用一小时,谁也没见到你开车回家。你现在只要爬上三楼,把她扛下来,刺她几刀,再开车进城就行了。你就是这么干的,汤米,对不对? ”
  “你放屁。”
  “告诉我你没杀她。”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那你就再说一遍。”
  “我没有杀她,马修,我没有杀过人。”
  “再说一遍。”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有杀她。天啊,你不就是帮我证明这一点的吗? 现在你又回过头来诬赖我。我对天发誓,我没杀她。”
  “我不相信你。”
  吧台那边有人在谈论洛基·马西亚诺。他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伟大的拳手。洛基出拳不强,平淡无奇,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拳赛结束之后,站在台上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对手。
  “哦,天啊。”汤米说。
  他闭上眼睛,用手蒙住他的脸。他叹了一口气,抬头仰望,“你知道吗? 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滑稽。在电话里,我是个推销能手,战无不克,跟洛基一样。我有多棒你绝想不到,我可以把砂子卖给阿拉伯人,在冬天推销冰块。但是,跟人面对面,我就不怎么样了。要不是靠电话,我连谋生都不太容易。你是怎么想到的? ”
  “你告诉我的。”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笨昵?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的脸色会说实话,我的眉目跟嘴角扯不了谎。我不知道。用电话就不同了。我可以跟陌生人侃侃而谈,我不用知道他是谁,不用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他看不见我,我可以放手大干。但是面对面,面对一个熟人,我就一败涂地。”他面对着我,但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如果我们在电话里谈,我说什么,你就得信什么。”
  “这有可能。”
  “一定是这样。没讲两句话,我推销的东西你就会照单全收。马修,以下的话不足为外人道,是我杀了她。那是意外,那是一种冲动,我们两个为了家里被偷的东西,闹得不可开交,我情绪一时失控就——”
  “你不必说了,汤米,这事是你一手策划的,对不对? ”
  “这故事是你编的。虽然合情合理,但你永远也无法证实。”
  我没说话。
  “这事你帮了我不少忙,你别忘了这点。”
  “我以后不会了。”
  “不管究竟是不是你帮的忙,反正这起案子是找不上我了,马修。这事不会开庭,我也不会到那个鬼地方去。你替我省了不少口角之争。你知道一件事吗? ”
  “什么? ”
  “我们今天只是酒后吐真言而已,我们两个干了两瓶威士忌后说的醉话,当不得真的。太阳一出来,我们就会把刚才的话忘个精光。我没杀人,你也没说我杀过人,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还是兄弟,对吧? 对吧? ”
  我只是冷冷地看他。
               第二十五章
  那是星期一晚上的事。我不记得我是星期二还是星期三去找杰克·迪博尔德的。我先到警局去找他,没找到,我就一直找到他家去。我们先聊了一会儿,接着我说:“你知道吗? 我越想越觉得那件谋杀案是汤米干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 嫌疑犯一个死了,一个招认了,这事已经是历史了。”
  “我知道,”我说,“但你听我说。”我就用纯逻辑的方式,跟他解释为什么我认为是汤米杀了他妻子。有好几个地方,我讲解好几遍,不过他听懂之后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说,“这事有点复杂。你说她被绑在阁楼上多久? 八到十个小时吧? 这时间真长啊,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没有人证。假设她醒过来了呢,假设她自己挣脱了呢? 那他不是白忙一场了? ”
  “这就不能告他谋杀了,顶多告他非法绑缚妻子而已,上一次是不是在几百年前,有个丈夫为了这种事入狱? ”我讽刺地说。
  “是啊,除非我们能证明是他动的手,否则一点用也没有。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事的确有不少破绽,但是你的理论也有点牵强,你不觉得吗? ”
  “是啊,我只是说事情也有可能这样发生的而已。”
  “现实生活不会有这种事吧? ”
  “不见得。”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见得能伸张正义。你跟我解释了老半天,我才弄懂你的意思。你想在陪审团面前试试看吗? 我保证对方的律师一定很难缠,也保证他每隔三十秒就会叫一次抗议,你说得下去吗? 陪审团成员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头发油油的,肤色铁青,手里拿把刀,衬衫上还有几滴血,他们就长这样子。”
  “是的。”
  “不管了,反正这事已经是历史了。你知道我现在手上是什么案子吗? 市府公园灭门血案,你在报纸上读到了吧? ”
  “那个犹太家庭? ”
  “三个规规矩矩的犹太人,父亲、母亲、孩子。父亲留胡子,孩子斯斯文文,一家人围坐在餐桌上,全部是脑后一枪。我现在就知道这么多,已经够我受的了。现在就算肯尼迪是他杀的,我也不在乎。”
  “那只是一种想法而已。”我说。
  “挺有意思的,我没骗你,可惜不太实际,就算是真的,谁有时间去办这个案子? 你知道的。”
  我觉得现在该是痛饮狂醉的时候,虽然不怎么理想,但我手上两个案子总算是结了。我的孩子到夏令营去,我的房租付了,酒吧账单全部清了,而且银行户头里还有点存款。现在无论怎么看,我连续醉上一个星期,都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事情还没完,我没放荡一番,也没有按照我的想法去找酒保报到。一两天之后,我在阿姆斯特朗酒吧喝我那掺了波本的咖啡时,斯基普进来了。
  他跟我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吧台,很快喝了一杯,又站了一会儿。之后,他走到桌边,在我对面拉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拿去。”他把一个褐色的信封放在他跟我之间。那种信封看起来很像是装钱用的。
  我说:“这是什么? ”
  “给你的。”
  我打开来看,是一叠钱。我拿出来数了数。
  “得了,”他说,“别这样啦,你想招惹坏人跟你回家吗? 放进口袋,回家再数。”
  “这是什么? ”
  “你的那一份,收起来好不好? ”
  “我的哪一份? ”
  他叹了口气,态度有些不耐烦。他点了根烟,狠吸了一口,为了不把烟喷在我脸上,还特意把头转了过去。“一万块,分一半给你。”他说,“一万块的一半是五千,信封里就是五千块,现在帮个忙,把它收起来好不好? ”
  “我为什么有一半呢,斯基普? ”
  “悬赏。”
  “悬什么赏? ”
  他的眼神有点挑衅的意味,“我不是告诉你,我一定会讨点东西回来吗? 那些王八蛋可别想占尽我的便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特伍德和卡特勒,”他说,“我把他们卖给莫里西兄弟了,这就是赏金。”
  我看着他。
  “我总不能去找他们把钱要回来吧? 博比早把钱花了个精光,半毛钱我也榨不出来。我就到莫里西酒吧去,找到蒂姆.帕特,问他那笔赏金的事是不是还算数,我知道是谁干的,他的眼睛立刻亮得跟星星似的。当我把名字和地址跟他说的时候,我觉得他都想要亲我了。”
  我把那个褐色的信封袋又放回我们之间,朝斯基普那里推了过去,我说:“这不是我的,斯基普。”
  “这是你的,我跟提姆·佩持说过了,这一半的钱是你的,案子是你破的,拿着吧。”
  “我不想要,你们已经给过我钱了。这消息我卖给你,就是你的,你把它卖给蒂姆·帕特,钱当然是你的。”
  他又猛吸一口烟,“我已经把其中的一半给卡萨宾了,因为我欠了他五千块。他也不想要,我跟他说,听着,这钱你拿了,我们就扯平了。他拿了,剩下的就是你的。”
  “我不想要。”
  “这是钱啊,钱是可以花的,你知不知道? ”
  我没说话。
  “喂,”他说,“拿去,好不好? 你不想要,那就不要嘛,你烧掉,扔掉,送人,我问都不会问。这笔钱我不能要,不能要,你明不明白? ”
  “为什么呢? ”
  “他妈的,”他说,“去他妈的,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说什么? ”
  “不过,下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我一定是疯了,疯得一点理智也没有了。不过,真的有下次的话,我还会再干的。”
  “干什么? ”他看着我,“我给蒂姆·帕特三个名字跟三个地址。”他说。
  他把烟夹拇指跟食指中间,瞪着它。“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这个样子。”说完,他把烟屁股往我面前的咖啡杯里一扔,“哦,天啊,我的脑子真糊涂了,杯里还有半杯咖啡。我以为这是我的杯子,可是我根本没有杯子,我是怎么了? 对不起,我再替你叫杯咖啡。”
  “一杯咖啡,算不了什么.”
  “那是反射动作,我根本没在想,我——”
  “斯基普,别管那杯咖啡了,坐下。”
  “哦,好吧。”他又拿出一根烟,在手背上敲了敲。
  我说:“你给蒂姆·帕特三个名字。”
  “对。”
  “阿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