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
……你在山情形,老僧从松隐兄口中藉悉详情,他数日前路经此地,与老僧相聚一日……”
南瑞麟急问道:
“恩师来了么,大师可曾知晓家师为何东游,他老人家有没有说及?”
慈云大师面色慈祥,摸了摸南瑞麟头发,微笑道:
“你师父行事向来莫测高深,他的习性,普天之下只有老僧深知,问也是白费唇舌,不过谈及你……”说此一顿。南瑞麟怔怔地听着,只见慈云大师说下去:
“你师父一身所学,据老衲臆测,眼前武林中一班成名人物无有出其右者,自从数十年前你师父为人所惑,误杀了一人全家,事后得悉真象,深自忏悔,从今不管江湖是非,悟出止戈为武之道:不过其人也有该杀之处,但就事论事,实不宜在你师手中丧命,以松隐兄那份智慧,尚被人所惑,心灰之余,本想将一身绝学随入黄土,自后,见了你后,不觉动了怜才之念,视你作衣钵传人,自知年华老去,岁月不居,故用‘须弥芥子’绝顶内功,助你缩短练武之期,不想你天资横溢,进境之速,大感意外,你也知道你师学究天人,星相医卜,无不通晓,河图,洛书,宓义,八卦神算之学,深得其中三味,所以替你相面,瞧出你杀孽奇重,又为你详推一生,才下了一个结论,不待你学成,命你下山历练,你不可见怪你师有什么二心,其实有深意在,你不在此时下山历练一番,不知道世途险恶,人心鬼蜮,万一你学成,心切亲仇思想偏激,对事先入为主,那就无人能制了,你知道么?”
南瑞麟泣道:“恩师对弟子苦心孤诣,恩同日月,弟子知道。”
这时月上帘拢,映得一室清辉,老僧盘坐云榻,童子待坐于侧,凝耳面扬谛听,炉内檀香袅袅送氛,好一付“童子听经”图。
第 五 章 红烛赌徒 老魔断指
慈云大师忽轩眉笑道:“你不是说过你暂不离山吗?但究竟逃不出你师神算中。”
南瑞麟睁大了眼睛诧异道:“难道他老人家算出上清宫将有杀劫之事发生,那么他老人家为何见死不救,真个忍心。”
老和尚被他说得呆住,半晌,才微笑道:“孩子,你莫急,万事皆逃不出因果二字,究竟邙山出了什么事,你且说给老僧听听看。”
这时小沙弥送上两盏松子茶,南瑞麟谢了一声,取过一饮而尽,只觉清香甘列无比。
南瑞麟默了默神,道出经过,把上清宫发现红鹰会刀头滴血起,以致于现在,一一说出,老和尚闭目静听,俟他说完,才睁目微笑道:
“邙山三子,就是昔年‘南天三凶’,手中血腥杀孽无数,虽说放下屠刀,回头向善,我们佛家首重因果循环之说,终就逃不出报应二字,就连香火执役及小道丧身,可能是前生之孽今世应报,你岂不闻白起变猪之说,即因他坑杀无辜赵卒七十万之故,所以为人在世,一步都走错不得,老僧推测,你师算出后,心下盘算一番,总不能逆天行事,才致离山,再则也因本身有什么急事,非离开不可”,说此,望了南瑞麟一眼,见他一脸愤激之容,不由陪叹了一口气,忖道:
“此子真个至性过人,松隐兄见事明白,命他下山历练主意不错。”,又微笑道:
“你说镖局之事,不过是江湖上诡计凶杀阴谋而已,倒是‘降龙真诀’重现江湖确是一件大事,老衲曾听闻本门长辈说过此书来历,这班魔头得到手中,不能契悟书内无穷禅机,也是废物一样,你有心于此,未尝不可,瞧瞧你的缘份如何,但不可勉强……你可知道梧叶上人是老僧什么人?”
南瑞麟摇摇头表示不知,只见慈云大师道:
“梧叶上人就是老僧师兄,罗喉魔君虽负精湛武功,恐怕也不容易到手,等会老衲派人去通知一声,作个预防也好,你想出的以毒攻毒之计甚妙,可从城北群英馆着手,其地龙蛇混杂,泰半进出为武林中人,又与铁塔近在咫尺,呼应方便,那等神兵异珍,那有不上钩的”,说完,呵呵大笑,当年行道江湖之豪迈气慨,又重现于眉目之间。
慈云大师笑完,继又面色一正道:
“至于你的故居,老衲已派人照料,无庸探视,日后行道江湖时,不得说出你是南星白后人,于事不但无补,而且有害,记着了么!”
南瑞麟噙泪点首应了,从怀中取出紫檀木佛珠手串交还大师,立起告辞,大师忽道:
“且慢着走,你来此一趟也不容易,老僧无物相赠,有点说不过去,这样吧,老僧传你一套‘乾坤九式’掌法,虽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但与你师传之‘太极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多学一点总比较好。”
南瑞麟大喜,先拜谢了,慈云大师缓缓立起,离开云床,拉着南瑞麟步出云房,向桂香院中走去。
尚未踏进院门,就嗅得一种浓郁桂花香气,弥漫空中,风送十里,这桂香院不过十丈方圆,院中一片葱绿草地,墙隅植有一株金桂,高约四丈,在北国如此高的桂树,甚是罕见,气候地土关系,不易生长,这株金桂怕不有数百年寿龄。
两人立在草地中,大师道:
“乾,天也,天有四时变化,风云雷电之烕,含有纯阳至刚之气,乾有三象,故乾坤九式掌法,乾掌占有三,诀云:‘刚强流纯,乾之无际,赋性无常,乾之易动,阳分有定,乾三刚强而偏弧’,坤、地也,地有孕育万物之机,生老病死之忌,蕴有阴柔之气,坤有六象,中分为二,又谓坤六二,乾坤九式坤掌占其六诀云:
‘柔顺正固,坤之有直,赋形有定,坤之端方,德合无疆,坤之至大,六二柔顺而正中’。
乾坤九式心诀虽简,寥寥虽数十字,其实义理深奥,极不易解,不过以你姿质而言,又学养有素,倘假以时日当不难悟澈,老僧虽身列禅门,但生平服膺阳明先生‘知难行易’之说,现在先演练一遍,让你知道用法,再慢慢体会出其中玄妙”,说着??一撩僧袍,立好椿式。
此种椿式别人不知者,尚以为是极普通之身架,却在南瑞麟眼中瞧出,这是“十八善才拜观音”步法,暗藏诡奇变化。
但闻慈云大师高声道:“孩子,你要瞧清楚了,乾坤九式共是八十一招,一式九招,乾坤二十七,坤式五十四”,说时一掌缓缓推出,身法如行云流水地自然晃动,接着掌式演开来,风雷之声嗡嗡不绝。
南瑞麟嗜武成癖,心知慈云大师此时此地传他掌法,必不寻常,因此,心不旁骛专心观摩。
他瞧出慈云大师此刻所展的正是乾天廿七式,阳罡真气充沛,至大至刚,因大师只使出二成真力,不然,这桂香院必定颓废。
一转至坤象五十四式,阳刚罡气尽饮, 一变为阴柔,略不带风,犹如柳絮沾水,软不着力,他又瞧出乾坤九式无论那一招发出,似缓实速,含育着无尽禅机变化,极难封架闪避。
慈云大师将乾坤九式施完,笑道:“孩子,你记下了没有”,南瑞麟点点头,道:
“待晚辈演练一遍,倘有错误之处,尚望大师指正。”
慈云大师心甚骇异,暗忖:“我这乾坤九式,虽是基本招式,但小动作甚多,且含有无数变化,休说演了一遍,再演十遍,外人也无法在短短时间内可以学全”,意似不信。
但南瑞麟一演展开来,非但一招一式无舛连小动作也不改分毫,遂慨叹一声,道:
“好孩子,果然你师说得不差,根骨绝乘,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希好自为之,老僧回房去了,日后有缘相见”,说时,袍袖一扬,微风飒然,身形顿杳。
南瑞麟默默神,将乾坤象诀背默了一遍,口诀虽不碍口,只觉玄奥费解,心知欲速则不达之故,于是澄心虑志把“乾坤九式”从首至尾又练了一遍,被他悟出不少道理,心喜之余,看看星象,此刻已是亥初时分。
他由寺后小门而出,迳往城北群英馆。
夜凉似水,盈月中天,映在偌大的汴京, 一片清辉,万里无云,繁星满天,南瑞麟迎着习习清风缓缓而行,白色纺衫微微飘动,月色之下见着,有一种出尘绝俗的感觉。
群英馆座落于城北一条大街上,建筑古雅,因其烹调甚精,烩乏人口,汴京居民,趋之若骛,从早到晚,嗜口腹之欲者,川流不息,每有三更将尽,犹如食客临门,又因其名“群英”,武林人士甚是偏爱,大小酒宴恒在此举行,故群英馆之名,借武林中人之推荐,不陉而走,中原五省无不知汴京有家群英馆的。
南瑞麟犹未出双龙巷口,老远就见群英馆华灯高张,人笑声哗,他一踏上楼口,便有店伙迎着,高嚷道:“楼上看坐啦!”
楼上几乎满座,上了九成半,食客泰半都是虎背鸢肩大汉,眉头丝穗晃飘, 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人物。
恰好窗口侧首空着一付座头,酒保引着南瑞麟入座,送上手巾把。
南瑞麟随便要了两三个菜,两斤荷叶青,抬目望了望自己这付座头上三人。
对面坐着一个鹰眼长颈的中年汉子,左颊上有三处紫红刀疤,
一脸奸狡之容,见南瑞麟望他,面上泛上笑容,这笑容只是嘴角牵了一牵,南瑞麟微微颔首为礼。
左面一个是白净脸瞠四十不到的汉子,疏眉豆眼,面阔目小,甚是不相称。
右侧坐的一个身材瘦小,面色姜黄,小口鼠须双目斜视的老者,这三人都不似正派人物,南瑞麟垂首盘算以毒攻毒之策。
人声笑嚷,有几张桌面的人,正在猜掌行令,楼板被跳跃得震天价响,南瑞麟不禁皱了皱眉。
此刻,酒保已送上酒菜,南瑞麟举杯独酌,面望着窗外,正好望着铁塔,玉蟾辉映之下,似一具巨人矗立着。
南瑞麟故意做作,时而望着铁塔皱眉,时而向楼口张望,意似等人模样,又漫不经意地用手按按肩头刀柄。
同座三人虽然在互说着一点不着边际的话,但眼中对南瑞麟这种动作,可留下了心。
南瑞麟英俊不凡,丰神如玉,整座楼面上独有他鹤立鸡群,是以十分显目,他这一做作,更招来邻座儿注意。
群英馆生意兴盛,顾客我纷至沓来,每有一人踏上楼面;南瑞麟都张望了一眼,手指在桌面上不住地轻敲,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来,可误了大事啦!”
同桌的鼠须斜视老者,见情有点心奇,忍不住出口相问道:
“这位小哥儿尊姓,是等人么?”
南瑞麟知计将售,心中微喜,面可不露神色,望着鼠须斜视老者微笑道:
“小可姓南,正是等着一个人,约定此时在此晤面,不想还未见来………老丈尊姓?”
那老者手持鼠须,斜祝了南瑞麟一眼,笑道:
“哦,是南小哥,老朽姓曹,方才见小哥焦灼不安,敢莫是有什么重大的事待办么?”
南瑞麟故作沉吟为难之状,迟疑了一阵,微叹了声道:
“说给老丈听也不要紧,只是恐会引起一场纷争,反正小可一人之力也不能到手,看老丈的形像,必是武林名宿,侠义中人……”
这一记摸着了曹姓老丈痒处,听得耳内十分受用,数十年来非但没有人称他是武林名宿,侠义人物更不消说了,乐得一张口直合不拢,不觉把语声放高了一点道:
“南小哥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听听,不论大小老朽总要给你拿个主意。”
语声甫落,右侧邻座忽起了一声雄沉冷笑道:
“年岁轻轻,什么人不好交,单与下三滥人物攀上了交情,吃了亏时已来不及啦!”这个话,任谁听见,即指明南瑞麟这张座上发的。
姓曹的老者及另二人面上微微变色,南瑞麟眼角一掠,见那张座上满坐了四人,发话的却是一个年岁极大,七旬左右老者, 一部花白胡须,精神矍烁,气度不凡,身着一件土黄色川绸长衫,袖管高高卷起,左手带着一枚汉白玉板指,按着酒杯,望着对面人,神气极似方才说话是向着对面的人而发的。
那坐着对面及老者左侧的都是年未三旬青年人, 一脸诚谨之色,那右侧的是一花信年华的少女,眉目娟好,皮肤白嫩,清秀端丽,闻老者说话,即娇笑道:
“爷爷,您可别错怪了人家,也许他年岁轻,阅历浅,错把冤家当亲家,您不是常说,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人家可不能以貌分清善恶呀!”
那老者呵呵笑道:
“你这丫头,可抓着爷爷话柄了,你可知:逢人只说三分话,莫全抛弃一片心,交浅不可言深,这个道理他都不懂吗?”
少女格格娇笑道:“爷爷又来说教了,酒凉啦,赶紧喝吧!”
南瑞麟心中一动,心知这一老一女都是把话点破他,好生感激,不过他们可不知道自己的心机,当下向曹姓鼠须老者笑道:
“这个消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