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





  只见小琴眉若新月,眼如秋水,瓜子脸庞,胆鼻樱口,薄薄施着一层脂粉,格外显得清丽绝俗,尤其是脂肤胜雪,蛮腰莲步,白色罗衣柔柔飘拂,盈盈走来,疑是嫦娥再世。
  只是她眉目之间微含幽怨,南瑞麟只觉有一种无名的紧张,撞袭心头,手足淌汗,生出冰冷之感,他从未经历这种场面,不禁呼吸转浊,两颊奇烧,眼看着小琴婀娜一步一步的走近, 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来,可又两眼不想离开小琴身上。
  小琴盈盈走来, 一眼看见南瑞麟俊逸潇洒,不由把眉间淡淡幽怒一扫而清,想道:
  “我还认作鸨母骗我,果然不凡……他如此年轻,听说竟有很高的武功,真是看不出……倘若是真,只要他不嫌我坠落风尘,愿偕白首,那我的大仇可以得报了。”
  小琴向南瑞麟一福,南瑞麟不由手足无措,忙道:
  “姑娘……请少礼……”玉颜发赤。祝效虞大笑不止。
  小琴一福后,已偎坐他身边, 一缕淡淡幽香从小琴罗衣内透出,直冲入鼻,南瑞麟更加怦怦心跳。
  三巡酒后,南瑞麟渐觉心定,胆量也大了,眼看着祝效虞、赵文成豪笑风生,自己也处之泰然,与小琴问长问短,小琴有一句答一句。
  南瑞麟渐渐发现小琴另有一种优点,这是在樊氏双妹、袁秋霞身上无法找出的,只觉小琴温柔体贴,说起话来吟声曼语,令人感到她如同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眼内露出惹人怜爱的目光,使人无法拒绝。
  酒酣耳热之际,耳畔只听得弦歌不缀,随风传来,幽扬彻耳。
  南瑞麟内急起身离座,赵文成乘机跟小琴耳语了片刻,小琴一脸涨红,垂首不语。
  转眼南瑞麟返转,赵立成立起笑道:
  “酒醉饭饱,小琴你陪东方公子到房中稍坐吧!咱们也好各各叙叙旧情。”
  祝效虞抚掌大笑赞成。
  南瑞麟急道:
  “这怎么行,在下……”
  小琴扯了他一把衣裳,眸含幽恶,凝视着南瑞麟。
  南瑞麟不由心一顿,立时止住话尾,微叹了一口气。
  赵文成见状,朗声笑道:
  “少侠几时修来艳福,赵某虽是常来,仍未能进得小琴姑娘芳闺一次,由此可见小琴对你动了真情咧。”说罢一把扯着海棠走去,祝效虞已拉着小红走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小琴低声道:
  “你来嘛!”说着娇躯一转,步履婀娜向内走去,南瑞麟情不自禁地,跟着小琴身后垂着首亦步亦趋,两厢屋内,人影纷纷,猜拳作令,莺声燕语,哗笑不绝。
  也不知走了多久,耳内人声渐杳!只闻小琴曼声道:
  “到了。”南瑞麟抬目一瞧,迎面是一座小小朱阁,阁外是一块小草坪,盆景罗列,皓月已升,蒙着一片薄薄白云,透出淡淡光辉,数株黄菊,在晚风中摇摆起舞。
  只见小琴走入朱阁,皓腕微升,打起左边房间门帘,抬手示意南瑞麟进入。
  南瑞麟怀着怔怔不安的心情,跨进小琴房中,只见这房中布设高雅,罗帐锦被,琳琅满目,牙签书架一张小圆桌上,银烛高烧,正中热着一炉清香,壁间高悬了四幅唐人宫词,鸾翔凤翥。
  小琴看他只留意着房内布设,星眼一睨,问道:
  “这房中布置不雅么?”
  南瑞麟连道:
  “好极,好极,非姑娘灵心慧思,焉能布设得如此高雅。”
  小琴嫣然一笑,转身将门栓好,请南瑞麟坐在床沿,然后皓腕执着一把描金景泰蓝茶壶,斟上一杯香茶。
  南瑞麟眼光在房中巡视,忽见床侧壁角挂着一柄龙鳞七首,心中微惊,忖道:
  “看这柄匕首,形式苍古,分明是一宝刃……难道这小琴身怀武技么?” 一双眼神又凝视在小琴身上,但又看不出一点可疑之处,继又自忖道:
  “倘若蕴武不露,又为何溷迹风尘呢?”
  一种奇异的事迹发生了,只见小琴斟好香茶后,一只灯蛾穿窜飞入,回翔盘旋于银烛之间,小琴屈两指,飞蛾近身三寸时,崩指一弹,嗤地一声,飞蛾应指落地,分明是小琴练有内家武学。
  这种近乎不可思议之事,却出现在一个风尘女子身上,南瑞麟不由睁着两眼,惊咦出声。
  小琴回眸一笑,道:
  “浅薄武技,不值高明一笑,尤其公子武学绝世的眼中,何堪寓目。”
  南瑞麟咦了一声,微笑道:
  “在下是惊奇姑娘如此好人品、武学,为何溷迹风尘,使人婉惜!”
  一言卷起了小琴无限辛酸,星眼陡然一红,隐现泪痕,凄楚堪怜,强颜微笑道:
  “薄命红颜,每日含泪卖笑,自有不得已的苦情!”
  南瑞麟心料小琴必有一番可怜的身世,不由激起同情之心,忙道:
  “姑娘可将身世详告否,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当效微劳。”
  小琴凄然笑道:
  “贱妾身世,稍后再说,只不知公子与祝少爷交情极其莫逆么?”
  南瑞麟不知她问这为了何故?答道:
  “就是日落之前才认识,姑娘问这个为何?”
  小琴微吁口气,幽幽说道:
  “公子不知他是终南门下么?终南门下都是盗匪奸恶,不过祝少爷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只是不知公子为何与他们交往,是否别有用心?”
  南瑞麟不禁大吃一惊,这小琴眼光这么利害,便愕然道:
  “就是知道他是终南门下,才借机套交,姑娘为何瞧出在下别有用心呢?”
  小琴微笑不作答,只问道:
  “公子为着何事须套交祝效虞,可为贱妾明言否?”
  南瑞麟此刻把小琴当作了红粉知己,只觉小琴一颦一嗔, 一言一笑,均令人心动,曼语动问,直使不忍峻拒,遂微一沉吟,长叹一声道:
  “在下为要进入终南,相救一人,又为着一事释疑,不得已套交祝效虞。”小琴微咦了一声,问道: “这被掳之人是谁?”  南瑞麟冲口即出道:“是一姓袁的姑娘。” 小琴闻言,不由芳心一震,只觉双目一阵晕眩。
  第十五章 噬臂之盟 天地人魔
  要知小琴姑娘,虽坠落风尘,但葳蕤自守,心如古井不波,丝毫不以情欲为念,但今晚见得南瑞麟英俊风釆,就不由自己暗暗钟情,俗云:
  “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重单。” 一旦女方情不自禁,犹如冰山向阳,洪流狂浪,不可遏止,如今听得南瑞麟为救一袁姓姑娘,怎不令她芳心欲绝。
  但她是个兰心蕙质之人,暗中银牙微咬,已有一个区处,剪水双瞳,含情一瞟,妩媚一笑道:
  “那袁姑娘一定长得很美,不然,焉能使公子化费如此心机,甘冒生死大险?”
  南瑞麟只见小琴这次真的笑得美绝天人,瓠犀展露,雪白的贝齿,绽放无比娇艳的笑容,如同盛开的百合一般,不由看得呆了,口中喃喃道:
  “她生得与袁姑娘一般美。”
  小琴见他不答,又是一笑,转身在厨中取出四只银盘,并在坛内装出四色菓脯、兰花豆、油酥生仁、肉松、雉脯,放在小圆桌上,又取出两只酒杯, 一瓷壶酒,两付牙筷,将小桌拖在床沿,偎在南瑞麟身旁坐下。
  小琴执壶斟酒,只见酒色浅绿,清洌澈底,香气四溢, 一室弥漫。
  南瑞麟赞道:
  “好香!”
  小琴娇笑道:
  “这酒是陈了三十年的碧螺春,纯而不燥,贱妾因为久未与生人一吐衷曲,今晚要向公子倾露一快,酒菜藉作长夜相谈之助吧!”
  南瑞麟不禁精神一振,小琴举杯敬酒, 一面问道:
  “公子还有何事释疑去终南呢?”
  南瑞麟于是微叹一声,面对着风华绝代的小琴,将三四年藏蕴已久的郁抑仇痛,如同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倾吐出来,小琴暗忖道:
  “原来他的身世,也这般可怜!”秀目中不由掬出同情之泪,如断线般涌出。
  南瑞麟这时真是酒逢知己干杯少,自己斟酒,口到杯干, 一瓷瓶碧螺春不觉去了十有其九。
  他只觉酒性上涌, 一阵心跳不巳。
  时至七月下旬,还是炎热,小琴轻呼道:
  “好热!” 一面伸手半解罗襦,露出欺霜压雪般一截藕臂,胸衣只是一层薄纱,隐约瞧出一菽乳颠伏起扬,乡泽微闻,有意无意地亲偎在南瑞麟身上,斟酒捧在他的口边。南瑞麟究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怎经得起绝色当前,投怀送抱,纵使柳下惠再出,也不禁心猿意马起来,何况酒能乱性,双眼吐出贪婪光芒,但仍灵智一点不泯,犹自强行抑制。
  小琴看见这种情形,知时机已到,装作不胜酒力, 一歪身,便伏在南瑞麟怀中。
  南瑞麟一把搂住,只觉姑娘玉体柔若无骨,菽乳一阵跳动,酒性也发作渐趋迅速,继感血液急速流转,百脉贲张,下体也微生异状,终至一阵晕迷失常,眼内所见只是一片模糊,手也……
  只听得姑娘嘤咛一声,便紧闭星眸……
  只见帐钩无风自动,须臾,转趋平静,南瑞麟搂着小琴沉沉睡去。
  腊泪成堆,月华斜照杨前,海棠春睡,暗藏春色。
  南瑞麟沉睡,片刻,酒意全消,渐渐醒转过来,脑际仍觉一片混沌。
  迷惘中略略一动,手触处柔软冰凉,继发觉自己赤身露体,不禁一阵猛震,睁眼一瞧,只见小琴一只白羊似地躺在自己怀中,双肩耸动饮泣。
  他不由张大了眼,自问道:
  “我做了什么事?”恍忽忆起方才的一幕,愧疚之念,涌上胸头。
  但事已至此,也是无法,用手抚摸着姑娘玉肩,微微叹息道:
  “姑娘,在下该死,做下这种禽兽之行……不过在下尚未娶妻,姑娘若不嫌弃,誓偕白头。”
  小琴闻言,螓首抬起,只见姑娘双眼红睡,哭得泪人儿似地,南瑞麟不由爱怜倍至,又一把搂紧。
  小琴楚楚可怜,凄然一笑道:
  “贱妾命薄知公子心目中尚有人在,不敢自居正室,只求能作妾侍,心愿已足。”
  南瑞麟立时脑际泛起樊氏双姝,袁秋霞姑娘倩影,暗叹了一口气,笑道:
  “有什么正偏,我这心愿还不知能否达到,有你这位贤淑夫人,我还有什么不知足!”说时,用嘴连连轻吻着小琴头颊。
  小琴心中感到异常甜适,被吻得酥痒,不禁格格娇笑。
  腊炬已干,房中一片如水色迷漫。
  褥上落红斑斑,小琴玉颜赧然,随手拉过一床薄被盖上,两人娓娓低语。
  此刻,小琴将自身辛酸,和盘托出……
  原来小琴姓程,本名月芬,原藉南郑,其父程绍富,在南郑经营一家布庄。
  程绍富忠厚老诚,娶妻徐氏,膝下只有月芬一女承欢,但程绍富到了五旬,心渐忧虑无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时长吁短叹。
  徐氏眼看程家香烟断绝,又见程绍富忧伤憔悴,借酒浇愁,大好家庭终日在悒郁寡欢中度过,便劝其夫纳妾。
  这一风声传开,三姑六婆趋之若骛,门庭若市,因程绍富饶有赀财,那有女的不贪虚荣的。唯因种种碍难,均未能成。
  一日,媒婆登门,说是西郊有一马姓少女,名唤文娟,双亲染病亡故,积债无法偿还,情愿卖身作妾,媒婆将马文娟姿容,吹得天上少有,世间无双,人有贤淑能干。
  程绍富听了,不禁怦怦心动,问明身价若干,择吉迎娶过门。
  马文娟长得果然明艳动人,人又伶俐,深为程绍富所喜,大凡男人心理,多半喜新厌旧,程绍富人虽忠厚,但不免对徐氏冷淡了些。
  徐氏深明妇道,处之泰然,但程月芬可把马文娟恨在心里。
  月芬其时年方十岁,聪明灵慧,瞧出马文娟外貌柔须,内实奸诈,终有一天,自己母女必无容身之地。
  翌年,马文娟大腹便便,诞下一子,程绍富年老得子,喜悦于怀,把马文娟爱若性命,徐氏不时被马文娟冷嘲热讽,程绍富也性情大变,视徐氏如眼中钉。
  果如月芬所料,未及经年,便一变若此,徐氏咽泪吞声,只怪腹中不争气。怨得谁来。
  孟子尝云:“唯女子与小人是难养也。”马文娟虽一步登天,但犹不知足,总觉每日面对糟老头子,索然无味。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这句话一点不错,马文娟抱子每日立在店外,浓妆艳抹,游目四盼,极尽风骚为能事。
  程绍富这家布庄,与一骡马行咫尺相对,骡马行生意鼎盛,各色人等进出川流不息。
  一日,骡马行中来了一个三旬左右英俊青年人,气宇不凡,对面布庄外首,立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妇,抱子调笑,不禁张目凝视,木然不动。
  马文娟发觉对面骡马行立着一个青年,在凝视着她,顿时娇靥绯红, 一溜烟跑进内面去了。
  实,马文娟何尝不想,自见了这人后,那英俊像貌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