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
张仑眉头紧锁,高声喝道:“火铳手列队准备,骑兵上马列队,准备接战。”
宋楠也吓了一跳,鞑子看来是被惹火了,秃猛可居然不管不顾的大举进攻,这下麻烦大了,论实力,明军可不是对手,双方骑兵人数的差距接近三倍,即便刚刚的战斗歼灭了两千鞑子骑兵,鞑子的人数还有一万三千人,岂是己方区区三千骑兵和两千蔚州残兵所能抵挡的。
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接战,但须得在战阵上讲究一番,面对鞑子的全军突击,若是直接迎战,怕是一瞬间便被冲散阵型而大败。
“小公爷,江大人,正面迎敌实为不智,咱们只需拖住鞑子等待援军到达便可,不必直接迎敌。”宋楠叫道。
张仑皱眉道:“怎么拖?鞑子兵一进入冲刺距离便会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掉头撤离也是来不及的,被骑兵追杀的后果之可怕你不是没见到。”
宋楠想了想,转向江彬道:“江大人,兄弟说话唐突,但此战恐需蔚州兵做出牺牲了,蔚州卫已是残兵,作战主力还需是奋武营和神机营,干系此战胜败,我不得不提出……哎……”
江彬面如土色,他明白宋楠的意思,宋楠的意思是要蔚州兵马上去当炮灰了,蔚州的步兵在这种骑兵大战中委实用处不大,可能上前去当炮灰才是最佳的用途,但毕竟是跟随江彬多年的手下,这一仗全部灰飞烟灭,让江彬如何受得了;再说宋楠裸的提出来,也让江彬受不了,怎么说宋楠也是蔚州卫出身,怎么能亲手将蔚州卫兵马送入地狱。
江彬喘着粗气鼻息煽动,双手搅在一起捏的骨节卡巴卡巴作响,却不说话。
宋楠叹了口道:“罢了,当我没说,我也不忍心如此。”
江彬缓缓摇头道:“兄弟,我没怪你,便是你不提出来,我也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鞑子既然决意进攻,躲也是躲不掉的,若不能拖住鞑子骑兵掩护小公爷的兵马撤退,恐连京营兵马也未能幸免。但是……我总是……总是难以启齿。”
宋楠拍拍江彬的肩膀叹道道:“江大哥,我知道你的感受蔚州卫兵马是你亲手带出来的,他们和你感情很深,我也是出身于蔚州卫,也不愿这么做。但一切须得从大局着想,打仗死人咱们已经司空见惯,但我们所要做的便是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才是明智之举。”
江彬默然无语,宋楠低声道:“我知道此举有些冷血,你定害怕事后为人所唾骂,但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我也会和蔚州卫的兄弟们在一起血战到底,死也要死在一起,这便是我个人所能做的。即便是你我,在这场大战之中的生死也无足轻重。如何定夺,还是你自行决定。”
江彬身子一振,抬眼看着宋楠,只见宋楠翻身下马,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将腰间锦衣卫腰牌丢弃在一旁,从地上拾起一具破损的普通盔甲穿戴好道:“从现在起,我宋楠便是江大人手下一名士卒,我会誓死杀敌,和蔚州卫的兄弟们共存亡。”
“宋兄弟……!”江彬抖着嗓子叫道。
“宋楠,不可,我不同意,皇上要我将你好好的救回去,你岂可如此?”小公爷厉声叫道。
宋楠微笑道:“这一战其实关乎的不是替皇上报仇找回面子的问题,击溃鞑子主力,可保大同蔚州宣府一线的边镇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安宁,意义极为重大,你们都别婆婆妈妈的了。”
江彬咬牙喝道:“好兄弟,咱们下辈子再做兄弟,我决定了,拼死挡住鞑子,蔚州卫的兄弟们从来不是怂包。”
张仑跳下马来将宋楠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疯啦,干什么要去送命?你……你让我妹子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我若死了,岂非正好遂了老公爷的心愿?”
张仑骂道:“不识抬举,你自作死便去死,真是愚不可及。”
宋楠笑道:“小公爷关心我,宋楠感激不尽,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的生死在于你小公爷手中,后续援兵若真如小公爷所言即将到达,我们根本就不会死,除非小公爷的兵马在路上散步赏景,那我们可真的就要全军覆没了。”
张仑瞠目道:“万事有意外,我岂能保证他们一定能及时赶到?”
宋楠摇头道:“此言差矣,你是两营提督,你都不肯定,还来打什么仗?小公爷,蔚州兵马若是全军覆没,你却不能藉此重创鞑子的话,这数千条性命便是你的责任;若能大败鞑子兵,死者得其所,你我和江彬若能活下来,这份功劳谁能比拟?”
张仑吸了口气缓缓点头道:“也罢,事已至此,唯有一拼;我命神机营一千火铳兵跟随你们,我的骑兵可要退后了,你万万小心,可别枉送性命。”
宋楠点头道:“谢小公爷,小公爷抓紧派人去催促后援,半个时辰之类若是不能到的话,小公爷便率骑兵赶紧撤退,若我死了,回去告诉令妹一声,便说我宋楠辜负她了,来生再给她补偿。”
张仑一跺脚,翻身上马,一连串的下达命令,一千神机营骑兵归入宋楠指挥,其余两千多奋武营骑兵急速后撤,蔚州两千步兵人均配备弓箭一套,摆开阵型横在山谷中。
为了不间断的远程射杀,所有队列皆为三排,借鉴神机营三段击战术,弓箭手每隔十步一排交错站立前排射发之后后退,由后排补充,火铳兵则是传递装弹无需前进后退。
与此同时,众人将战场到处散落的人尸马尸兵器盔甲等杂乱之物拖到一起,形成一道简易的屏障,给鞑子骑兵的冲击增加难度;做完这一切准备,鞑子兵前队已经在里许之外,进入骑兵冲刺的距离了。
秃猛可将所有的骑兵分为五波,每波两千到三千人,这也是骑兵冲锋的正常战术,被激怒的秃猛可派上了全部兵力,他要用一波接一波的冲锋将面前的明军踏成肉酱,即便是他自己也顶盔戴甲率领他的两千名亲卫骑兵排在第三波,在前两波兵马冲垮明军之后,他要亲自踏上明军的尸体进行收割。
日当正午,山谷中闷热的像个大烤炉,鞑子骑兵和明军遥想而对,空气仿佛凝固下来,四下里静寂无声,十几只秃鹫从空中盘旋而下,落到两军之间的草地上啄食着地上的血肉。
猛然间,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在山谷中回响,秃鹫受惊哗啦啦冲天而起,与此同时鞑子骑兵缓缓的开始移动,随着响彻天地的哇哇呐喊之声响起,鞑子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蹄声如雷,震得人心悠悠颤动,马蹄踏起的尘土如一张黄色的天网朝明军阵地笼罩过来,所有的明军士兵都呼吸急促瞳孔收缩起来,握着兵刃的手也沁出了细汗。
宋楠和江彬策马在队列前左右飞奔,两人高举兵刃高声给士兵们打气鼓劲,江彬和宋楠的身先士卒,多少让蔚州兵和神机营一千火铳手的紧张情绪略微缓解;将熊熊一窝,将官勇猛无畏,对士兵们的士气是莫大的鼓舞。
几乎是眨眼之间,鞑子骑兵已经到了百步之外,宋楠抿嘴勒马矗立,鞑子兵手中弯刀闪烁的光辉刺痛了双眼,宋楠眯着眼睛,手中的绣春刀猛地下劈,喝道:“放箭!”
随着这一声令下,明军士兵手中的羽箭嗡嗡嗡响作一团,伴随着毒蛇般的咻咻破空之声,数千只羽箭跨越百步的距离落入鞑子骑兵阵中;于此同时,火铳兵手中的火铳也开始爆发出怒吼,密集的铅砂裹挟着黄烟铺天盖地的朝鞑子骑兵射去。
落马的鞑子兵和被打成筛子的战马顺着草皮开始翻滚,筋断骨折的闷哼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充斥战场,后面的骑兵速度不减,倒下未死的鞑子兵来不及庆幸,便会后方滚滚的马蹄踩踏的肠穿肚烂惨不忍睹。
弓箭和火铳的射击声不断,随着距离的接近,弓箭从抛射便为平射,虽然对后排的鞑子骑兵威慑力减小,但冲在前排的骑兵可倒了霉了,劲箭及身基本无生存的机会,而且每倒下的一人,身上最少插着两三只箭,借着他们的前冲之势,每一箭都是贯穿之伤,就好像朝对着自己刺来的利刃猛扑上去一般,中箭必落马。
短短数轮弓箭和火铳的洗礼,第一波冲锋的三千鞑子骑兵死伤小半,阵亡数百,另有数百带着嵌入身体的箭支和铅砂咬牙坚持。
强力的狙击虽然重创鞑子骑兵,但终归无法阻挡骑兵的汹涌之势,两千多幸运儿躲过了箭雨和铅砂的攻击,将马蹄踏上了明军士兵的胸膛。
脆弱简陋的尸体和杂物堆成的防线不堪一击,骑兵如同一柄轰击在豆腐上的重锤,撞击之后轰然炸开,将尸体杂物连同防线后的明军一起撞飞;战马无法立足,翻滚旋转着在地上横扫,划出一道诡异的巨大痕迹,扫倒一片明军。
第二八三章 盘肠大战(终)
第二八三章
战事迅速进入肉搏状态,仗着远程狙击之后带来的微弱的人数优势,两千蔚州兵死死缠住冲入阵中的骑兵,火铳兵被大量蔚州兵保护着围在当中,不断的将铅砂朝鞑子兵马身上倾泄;但外围的蔚州兵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马蹄踏处,弯刀居高挥下,一片片的血肉横飞,一颗颗头颅带着一腔热血飞上半空。
鞑子兵马上的优势着实不小,常年坐在马背上的民族,仗着他们得天独厚的优势毫不留情的收割着身边明军的生命,进入肉搏之后,双方的战损不成比例,每杀一名鞑子骑兵,便要付出两三名明军的生命。
江彬策马来回冲杀,眼睛喷着怒火,一边咒骂一边大喊:“保持阵型,三人为组,砍断马腿。他娘的,平ri的战阵都是怎么练的。”
但蔚州兵已是残兵,基本的队列作战早已凌乱,昨ri的一场大战损失了太多的近战士兵,善用弓箭的倒是不少,无论如何也组织不起应付骑兵的三人战阵了。
但江彬的呼喝提醒还是起作用的,一旦由攻人改为攻击战马,形势立刻得到了一些稳定,一杆杆的长枪刺入马腹,战马嘶鸣倒下的同时,马上的骑士也不得不接受脚踏实地的现实,但失去了马匹的灵活和居高临下的优势,他们在明军面前完全不是对手。
即便在对付马匹的同时明军受到马背上的鞑子兵的重创,但双方的战局基本上呈均橫之势,双方的人数急剧的减少,就像是下象棋的对子一样,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让双方的棋子越来愈少,明军的人数优势此刻方显示出优势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鞑子第一波的骑兵仅剩千余人,而且大多数失去了战马;明军也阵亡过半,两千残兵外加一千神机营火铳兵现在能站在战场上的不到一千五百人。
这是一场不扯不扣的绞肉式的战斗,明军硬是凭着火器弓箭和一股悍不畏死之势抵挡住了第一波的进攻。
但是,随着催命般的号角,大地再次开始颤动,浑身浴血的明军士兵胆战心惊的往北看去,一大波黑压压的鞑子骑兵已经在数十步开外,鞑子的第二波骑兵如约而至。
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击,第二波鞑子骑兵如虎入羊群,加入战团之后迅速掌控局势,开始了一边倒的收割。
宋楠身上浴血数处,好几会凭借熊皮甲的防护才躲开致命的一击,死在宋楠手下的鞑子兵也接近两位数;但鞑子第二波的冲锋到达,宋楠明白无法在抵挡下去了。前方的蔚州兵如割韭菜般的一茬茬的倒下,原本期望凭借强大远程火力能够几乎无伤的化解第一波进攻的希望破灭,接下来的第二波是万万抵挡不住了。
“江大哥,后撤,拖着打。”宋楠吼道。
江彬啐出一口血痰嗓音嘶哑的吼道:“你且走,我和兄弟们共存亡。”
江彬清楚的很,宋楠的撤退之命是针对尚有坐骑的七八百神机营火铳手来说的,他们拨转马头之后尚可回头放枪,而对蔚州卫步而言,撤离的命令对他们而言便是一句空言,他们只能面对鞑子骑兵,哪怕是一个转身,便会被鞑子的长枪从后心刺穿,然后被马蹄践踏在脚下。
宋楠咬牙挥手,火铳兵急速回撤脱离,回身she出一排铅砂,将数十骑鞑子兵轰下马来;眼见江彬率着几百名蔚州兵在包围圈中苦苦厮杀,人数越来越少,宋楠不得不拨转马头冲杀回去,虽然明知此举冲动会丢了xing命,但宋楠还是没有过多考虑的这么做了。
蔚州残兵仅剩下三百人了,没有人惊恐的哭喊,没有人人怨天尤人,每个人都抿着嘴唇咬牙将手中的兵刃往鞑子身上招呼,当鞑子的兵刃刺透他们身体的时候,他们也不出一声的默默死去。
这是他们的宿命,身为士卒,便要上战场,既上战场,便要准备好死去,或许他们的心中也有梦想,也有着对未来的无限畅想,但在此时,这一切都消失无踪。
“兄弟,你为何要回来。”见宋楠策马杀回,江彬长叹道。
宋楠黑乎乎的脸上几乎不见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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