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
民生本已维艰,那或许是压在百姓头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加上这致命的一根稻草之后,刘六刘七这等其实只是打着救民於水火之中旗号的假除暴安良者便利用了这个机会,很多自愿加入的百姓也是因为再无生的希望而选择的铤而走险。
宋楠第一次从内心里如此迫切的希望将刘瑾扳倒,此人是祸根之源,要杜绝正在发生的一切,刘瑾必须死,朝廷的政策必须更改,否则,灭了刘六刘七,还有刘八刘九刘十,永远不得安宁。
宋楠躺下身子,卧在篝火旁,耳边偶尔传来婴儿梦中的啼哭声,马儿在远处打着响鼻,新月升起,宋楠思绪流转,回到了京城宋府中,心中开始想念家中的妻妾们了。
“叮叮叮”铁链的碰撞声在身旁响起,宋楠侧身看去,只见月光下手上带着镣铐的刘月蓉蹒跚走来,宋楠翻身坐起身来,刘月蓉敛琚一礼道:“宋大人,打搅到你了么?”
宋楠摇头道:“我还没睡着,我不是吩咐他们去了你的镣铐么?怎地又戴上了。”
刘月蓉低声道:“我奴家自己要求的。”
宋楠愕然??愕然:“那是为何?”
“奴家是罪人,兄长造反,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奴家心里难受的很,总觉得身上负者极大的罪恶,戴上镣铐只求心安。”
宋楠本想说那是你兄长的罪过不是你的罪过,但一想,在这年头,哪有这个道理,造反之人别说是血亲,便是远房沾边的亲眷怕是也要同诛。
“你瞧这易州城,大好的城池,一夜过后变成这幅摸样,这里的百姓本一家团聚生活在城中,如今有的失去亲人,有的没了房舍,越看到这些,奴家的心便越是难受。”刘月蓉低低的坠泣起来。
宋楠轻声道:“固然是你兄长们造的孽,朝廷也不无责任。”
刘月蓉身子一震看着宋楠,宋楠笑道:“我说的不对么?”
刘月蓉道:“这话从一位朝廷大官儿口中说出来,奴家自是诧异。”
宋楠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也出生于贫寒之家,百姓生计艰难也能感同身受,这次事了之后,我必会上奏朝廷尽力改变。”
刘月蓉面色复杂,低声道:“大人要是能这么做,那必是福泽无量了,百姓们也会感激你的。”
宋楠笑道:“我只能说竭尽全力。”
刘月蓉沉默半晌,忽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个反贼之妹说这些话。”
宋楠凝视着刘月蓉道:“因为我相信你是个知是非之人,和你哥哥他们不是一类人。”
刘月蓉盯着篝火愣了半晌,轻声道:“明日你要押着奴家回京是么?”
宋楠点头,刘月蓉又问道:“奴家会被砍头么?”
宋楠不答,伸手捡了一根枯枝丢入火中,刘月蓉吁了口气道:“奴家明白了,宋大人,你是个好官,若朝廷都是你这样的官儿,便没人造反了。”
宋楠一笑道:“未必如此,天晚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刘月蓉点点头起身,没入黑暗之中;宋楠重新躺下,几日来的疲倦终于袭来,不一会便熟睡过去。
夜半时分,薄雾如一张大网降了下来,新月已经西沉,广场上一片寂静,守夜的锦衣卫官兵也一个个打起了瞌睡。
矮墙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坐起身来,轻轻挪动手腕上的镣铐,用一只细铁丝往锁孔捣鼓几下那镣铐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应手而开。
那身影悄悄起身,从石头缝隙中取出一柄匕首,提着匕首缓缓朝宋楠熟睡之处行去,来到宋楠面前,缓缓的举起匕首,看着宋楠熟睡的面孔,口中低声道:“宋大人,对不住了,虽然你是个好官,但他们是我的哥哥啊。”
宋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将背对着那人影,那人影手中匕首颤抖,数次欲刺下却每每及身便停手,半晌后,终于将匕首丢入篝火中掩面疾走,脚上踩上了一根枯枝,发出啪的一声爆响,顿时惊动了宋楠周围的十几名睡下的亲卫。
“谁,干什么的?”王勇一跃起身,几名亲卫也迅速起身。
那人影迅速往外奔逃,众亲卫呵斥追赶,那人影回身一挥手,便听咻咻破空之声想起,众亲卫知道厉害,忙伏地躲避,数枚铁蒺藜划身而过,那人影纵跃加速,瞬间消失在薄雾中,远处传来一名锦衣卫旗校的哎吆声,紧接着马蹄响起,渐渐远去。
王勇高声下令道:“第一小队,追。”
身后传来宋楠的声音:“莫追了,随她去吧。”
众人急忙查看宋楠是否受伤,见宋楠全身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这人武功高强,怎么混进来的,看看还有没有人受伤;全城盘查间隙。”闻讯而来的万志大声吩咐道。
宋楠摆手道:“算了,那是刘姑娘。”
王勇愕然道:“刘姑娘?怎么会是她?”
宋楠看着薄雾中的远处道:“从抓到她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她可不是普通女子。”
万志王勇愕然道:“大人早知她可疑?”
宋楠道:“当然,其兄造反,她怎么可能呆在文安等我们捉拿,而且还是自曝身份;刘六刘七两人均身有武艺,从事替官府缉捕盗跖之事,武功肯定还不简单,记得霸州卫送来的情报说,这兄弟两小时候遇到异人传授武艺,刘月蓉是他们的妹妹,跟着学了武艺也不稀奇。”
万志道:“大人,这女子自己束手就擒,难道是为了刺杀大人?”
宋楠摇头道:“也许不是针对我,其目的恐是朝廷剿贼的官兵将领吧,我只是当先进了文安县罢了。”
王勇道:“胆子如此之大,就不怕我们抓到她之后便一刀砍了她么?”
宋楠微笑道:“这叫智谋,她身份是反贼头目的妹妹,身份何等重要,任谁抓到她也不能一刀砍了了事,要么请功,要么要挟,总之她不反抗,谁会一刀砍了她?”
万志点头道:“好有心机的女子,咱们要是解她进京,她恐怕半路上便会逃脱,瞧那镣铐,轻易便打开了。”
王勇呆呆道:“她跟随在大人身边不少天,很有机会刺杀大人啊。难道大人一直提防着她?”
宋楠摇头道:“我也是数日前才对她有所怀疑。”
“难道是看上大人了?”王勇道。
“住口,这等玩笑也开。”万志斥道。
宋楠微笑道:“总是有原因的,她有大把的机会袭击我,虽然我有防备,但未必能躲过一劫,或许……或许是我们对她不错,她良心发现了吧。”
万志道:“就这么让这女子来去自如,传出去可笑话死了,下回抓到她二话不说便是一刀。”
王勇道:“对对,不给她机会。”
宋楠慢慢道:“抓到了再说吧,逃了也好,进了京城,她未必会死,但受尽凌辱是肯定的。此事再也休提,天快亮了,派人去打探一下紫荆关那边的消息,等侯大彪回来,咱们便要动身回京了。”
万志王勇拱手应诺,领命而去。
第三七五章 什伍连坐
第三七五章
宋楠毫无保留将安肃贼兵突围而去之事告知众人,座上涿州军政官员个个目瞪口呆,众人心中一个疑问在翻滚,合茂山卫紫荆关卫两卫人马,一万三千人,以及周边的保定、雄州、新安的兵马也有七八千,起码两万多官兵围成的铁桶阵,却被贼兵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围北去,还端了茂山卫的老家,领军之人该有多蠢?
但众人只是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来,因为西路剿贼领军都督是谷大用,那是内廷御马监首领太监,皇上和刘瑾身边的红人,半句话也不能加以诋毁,只能在腹中腹诽了。
黄梦元咳嗽一声道:“贼兵可真是狡猾,居然……居然想出了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这……这也难怪。”
宋楠冷笑道:“黄大人真是这么想么?说贼兵狡猾,不如说官兵愚蠢。”
黄梦元心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你也是有份的。
宋楠闷头喝酒吃菜,气氛一时有些沉闷,酒楼下的街道上忽然哨声大作,呵斥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有人大哭大叫的喊着冤枉,声音凄厉刺耳。
宋楠皱起眉头,黄梦元忙转头吩咐道:“去看看谁在吵闹,不知道锦衣卫各位大人在此饮酒么?”
一名差役转身下楼去查看,不一会蹬蹬蹬的上楼来回禀道:“启禀知州大人,没什么大事,是府衙衙役在缉拿从贼连坐之民,这些家伙们还喊冤枉,在街上乱跑,被王捕快结果了两个。”
黄梦元点头冷冷道:“让他们滚到一旁去,别搅了锦衣卫诸位大人的酒兴。”
差役赶忙答应去传话,宋楠皱眉问道:“什么从贼连坐之民?”
黄梦元忙道:“宋指挥使还不知道么?哦对了,宋指挥一只在跟贼兵纠缠,怕是没接到消息,圣旨今日上午才传达到我涿州呢。”
宋楠愈发好奇道:“什么圣旨?”
黄梦元道:“听说东路贼兵入了山东,十几日内从贼之众竟达两万余人,朝廷深恶痛绝,故而颁布针对百姓从贼的《什伍连坐之法》,但凡从贼之民,除亲眷故旧要连坐之外,以什伍保甲相互担保,一家从贼,其余各户均要以从贼之罪处理;我涿州虽贼兵未来袭扰,但有不少逃难而来的百姓,还有他处州府从贼之人的亲眷居住在此,按照圣旨,都要给予缉拿归案的。”
宋楠砰的一声一巴掌击在桌上,脸色一片铁青,众官员吓了一跳,锦衣卫都指挥发怒,就算不属于锦衣卫所属的官员都腿肚子发软,惶然不知所因。
“胡闹,简直太胡闹了!”宋楠咬牙切齿的道。
侯大彪看了看在座的涿州官员,凑到宋楠耳边道:“大人息怒,这可是圣旨,当着外人的面……”
宋楠闭??楠闭目深呼吸几口,脸上逐渐平静下来,抱拳对黄梦元和几位卫指挥使道:“诸位,宋某失态,万分抱歉;宋某不是针对你们,只是因心中憋闷而情绪不好,感谢诸位设宴想请,宋某告辞了!”
黄梦元愕然道:“这酒……”
宋楠起身道:“谢过,不喝了,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涿州上京,诸位不必劳烦来送行了,就此别过。”
说罢起身来跨步离席,蹬蹬蹬下了楼梯;侯大彪万志王勇等人也起身随之离去,侯大彪临走时还不忘抓了一只烧鹅腿边走边啃。
涿州众官愕然呆立,半晌后,涿州同知吴质低声道:“这个宋楠好大的脾气,好大的架子。咱们知府和卫所将军们这么给面子,他却当着众人的面发火拍桌子,真是不识抬举;锦衣卫了不起么?”
黄梦元脸色发白,回身怒视吴质道:“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众人在场,本官必不饶你;你道宋楠是随便你能说的么?他不仅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英国公府的女婿,新平堡之战以一己之力救皇上于万军从中,授勇冠伯爵位,也是你能背后编排的?”
那同知脸色煞白低头不语,黄梦元语气缓和道:“宋楠不是冲我们发火,他是在冲这个什伍连坐之法发火,朝廷下达此令确实有失商榷,哎,不说了,散了散了;吴同知,命人送些酒肉去锦衣卫衙门让宋大人的部署好生的吃一顿睡一晚,明日他们便要离开了,在此之前,谁也不准多嘴扰事。吩咐衙门捕快,暂缓抓捕连坐之名。”
宋楠心烦意乱,抽打着马鞭在大街上狂奔,众人跟在后面不敢言语,待赶回涿州锦衣卫衙门口时,宋楠的情绪才稍有平复。
涿州知府黄梦元的话语犹在耳边,东路贼兵已经进入了山东,便是说朝廷派徐延德率军剿灭东路贼兵的计划已告失败,山东再往南,都是大明朝兵力薄弱之所,到了江淮一带人口众多不说还是富庶的鱼米之地,对贼兵的补给更为有利。
这倒也罢了,朝廷竟然推出什么什伍连坐之法,看似是为了警告百姓不得从贼,但宋楠却知道,大部分百姓都是被胁迫加入,胁迫之人还有可能逃离贼兵控制,朝廷下达了这个什伍连坐之法,那却是在宣布这些人的死刑,让他们没有了退路,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贼兵造反了。
什伍连坐,亦即是说,编为什伍保甲之民一旦有一户被逼从贼,其余的百姓或许无需贼兵逼迫也只能为了活命加入贼兵之列,否则官府便要以从贼之论而处,这是何等愚蠢的一个政策。
宋楠不知道朝中何人提出的这个政策,为何没人加以反对,任由正德颁布了这个条例,但他明白,如果不能尽快的禁止这项条例,本已逐渐恶劣的形势将更加的糜烂不堪。
次日天蒙蒙亮,宋楠便率众出城,这一路上快马加鞭,再也不在沿途州府驻足,一日一夜的狂奔,终于于九月十七清晨抵达京城。
京城中一切如故,百姓们熙熙攘攘的在街头涌动,好像并不知道大明朝正经历一场巨大的劫难,宋楠吩咐众人各自回衙门,自己来不及回府便直接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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