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
四进八开的大宅院,奴仆婢女护院便有三四十个,宋德嫡长子宋环也不是窝囊废,宋德去世之后,宋环执掌家业,攀上了蔚州府衙的好几名官员的交情,更是气焰熏天不可一世。
在闫氏和宋环母子的心目中,宋楠母子早已如一抹灰尘一般被抹去,几年来他们已经忘了这世间还有故去的宋老爷的另一脉骨血。
太阳升起丈许高时,宋楠和李大牛来到了宋府门外,仰头望着高高的门楼,宋楠暗自慨叹,同父所生,命运却大不相同,一人住华宇大屋,另一人却连生计也无着落。
守门的两名家丁穿着崭新的蓝布短衫抱着臂相互聊着什么,见宋楠和李大牛走近便停止了交谈,一人下了台阶,上下打量了宋楠和李大牛两眼,随即横开臂膀瞪眼道:“这里是宋府,不是要饭的地方,去去去,莫来叨扰。”
李大牛怒道:“谁是要饭花子?你才是要饭花子呢。”
那家丁讥笑道:“瞧你身上穿的那破烂样儿,不是要饭花子是什么?快些离开,免得吃苦头。”
李大牛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补丁套着补丁,还有数处磨出了大洞,心气一下子全无,连争辩的心思都没了。
宋楠拍拍李大牛的肩膀以示安慰,上前拱手道:“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你家主人。”
那家丁皱眉看着宋楠道:“你又是谁?”
宋楠道:“我姓宋名楠,你进去一说,你家主人便知。”
那家丁喃喃念叨了两遍宋楠的名字,转头对倚在门框上的另一名家丁道:“张三哥,你认识这个宋楠么?”
那张三不屑的道:“我哪里认识,常言说的好,富在深山有远亲,咱们宋府哪一年没有自称姓宋的人来认亲?不过是来沾光的罢了,少爷吩咐了,这种人压根别理。”
台阶上的家丁点头道:“说的也是。”扭头过来对着宋楠摆手道:“你听见没?你这种来攀亲沾光的人咱们见得多了,别妄想能攀上亲戚,没用的。”
宋楠叹了口气道:“还真是两条看门狗,狗眼看人低。”
两名家丁挨了骂,顿时撸了袖子往台阶下走,口中嚷嚷着:“找打是不是?跑到宋府来撒野,也不打听打听去。”
李大牛见状不妙,心里虽然有些打鼓,但还是伸手在地上抄了块石头上前挡在宋楠面前,瞪眼道:“你们要干什么?”
宋楠伸手拨开李大牛,对他报以感激的微笑,转头对两名气势汹汹的家丁道:“事关你宋家生死,你们不愿通报也无妨,你家主子出了意外,二位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何去何从你们自行斟酌,我在此等一炷香时间,时辰一到我拔脚便走,到时候可别求我。”
两命家丁被唬的一愣,张三嘴硬道:“凭你胡说八道,我家少爷有何性命攸关之事?”
宋楠转身走到路边一棵大柳树下静静站立,连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宋楠对这种人太了解了;在后世,宋楠之所以能够短短数年爬上高管的位置,除了有真本事之外,还深谙人际之道,小人物的心态无外乎要体现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古话才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他们是绝不肯担当责任的,他们必会去通报无疑。
果然,两名家丁没有让宋楠失望,嘴上虽凶巴巴的,心里却虚了,这少年虽然衣着普通,但说话举止可不像是什么破落户来攀亲的,而且干系主人家生死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有大事,自己二人如何担当的起;原本只是懒得迈步子通报,别因此连累了自己便不合算了。
两人对了个眼色,张三扭头走进门内,‘咚咚咚’跑去禀报了。
李大牛有些心慌,虽然他脾气勇敢,但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加上穷人天生便对富人有一种畏惧感,站在宋楠的身边显得不知所措。
“楠哥儿,咱们还是走吧,万一宋府的人翻脸,伤了俺皮糙肉厚的到也罢了,伤了你那可麻烦了,俺也没法向宋大娘交代。”
宋楠笑道:“大牛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用担心,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事要去面对,逃避也不是办法,将来你会习惯的,我要带着你大牛兄弟享尽人间富贵,便从今日开始。”
李大牛翻翻大眼,心道:别做梦了,能过的了今日一关便谢天谢地了;不过楠哥儿说话的口气跟换了个人似的,怎么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片刻之后,宋府门口喧哗渐起,不一会,十几名家丁簇拥着一名青年公子涌了出来,那青年公子衣着华贵,面容白皙,五官和宋楠倒有几分相似,不用说便是宋府大公子宋环了。
“那贱种在何处?还敢来我家胡言乱语,你们一个个都是蠢材,我能有什么生死大事?摆明了是人家来恶心我。”青年公子满面怒容,怒斥两名看门家丁。
两名家丁差点后悔的撞墙,怎么就顶不住心虚去通报了,那张三的脸上还有五道手印,便是刚才通报的时候刚报出宋楠的名字便挨了大公子一个耳光留下的。
“在那儿,柳树下站着的便是,狗娘养的,居然还没走。”张三指着柳树下的宋楠和李大牛道。
宋环一撩锦袍迈步下了台阶往柳树下走去,十几名家丁忙呼啦啦跟上,迅速将宋楠和李大牛两人围在当中。
“贱种,是你诅咒我宋府有生死血光之灾么?你好大的胆子。”宋环喝道。
宋楠转过身来,细细的打量了宋环几眼,见他眉目口鼻和自己确实相像,确定是闫氏所生的宋环无疑,于是拱手微笑道:“大哥好,小弟宋楠有礼了。”
宋环怒道:“谁是你大哥,你个贱种,来此作甚?”
宋楠道:“大哥说话好歹毒,我和你是一父所生,我是贱种,你是什么?难不成要我回应你一句贱种大哥不成?”
宋环大怒,指着宋楠的鼻子骂道:“你敢骂我,来人,打断他的狗腿,叫他还敢撒野。”
家丁们虎视眈眈叉手欲上,宋楠高声喝道:“谁敢?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当街殴人不成?这里是大街上,可不是你宋府的地盘,大明律法可不是开玩笑的,当街斗殴杖四十,谁不怕去抓进州衙大狱,便来动我试试。”
两下里高声喧嚷,引得街上百姓驻足围观,不一会便有数十人围在周围,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宋环冷静下来,他可不想被人指责当街指使家丁打人,虽然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是件小事而已,就算是州衙门的衙役来拿人,也只是手下的家丁去挨板子,自己事后给些赏钱疗伤便可了结。
但宋环不想这么做,他明显的感觉到宋楠是有备而来,宋环也是个有心计的人,再没有摸清宋楠忽然到来的目的之前,他不想轻举妄动。
“都住手!我宋家诗礼传家,在蔚州也是有头脸的人家,犯不着为了个贱种坏了名声;宋楠,你无缘无故来此滋事意欲何为?是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求我赏你些钱银度日?这事好办,来人,叫管家拿几两银子来打发掉这个叫花子,就当是喂了狗了。”
“哈哈哈……”众家丁一阵哄笑,本来这话并不好笑,但为了烘托气氛,便是不好笑也要从嗓子眼里挤出笑来。
宋楠冷笑道:“今日之事恐怕非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了了,该我得的我一分都不能少,统统都要拿回来。”
第五章 空有律令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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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环张着嘴巴愣了半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对着身边家丁道:“你们听见没?他疯了吧,可要笑死我了,还有这种没脸没皮之人。”
家丁们配合的大笑,纷纷指着宋楠七嘴八舌的奚落。
宋楠待众人的讥笑声平息下来,才静静的道:“笑够了么?无知不可怕,无知却无畏便可怕了;我乃宋家血脉,先父故去,家业自然有我的一份,有何可笑之处?我来拿回我的那一份不该么?”
宋环冷笑道:“原来你志存高远,倒还打着我宋家家产的主意,你认为你有资格继承我宋家的一份产业么?别做你的春秋大梦啦,劝你早些滚回你那狗窝去,真的惹火了我,我可对你不客气。”
宋楠静静道:“万事抬不过理字,我今日来是要和你们和平解决此事,否则我便要告到官府,请官府依律判决了,那样的话反让宋家没了颜面,你自己掂量掂量。”
宋环大笑道:“告官?亏你想得出来,告官又如何?宋家会怕你告官不成?你倒是去告啊。”
宋楠轻叹一声,拂袖道:“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便去州府衙门击鼓,本是骨肉至亲,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亦无可奈何,但愿爹爹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的鲁莽。”
宋楠招呼李大牛转身往人群外走去,身后有人高声道:“且慢!”
宋楠转头看去,只见宋府门口,几名婢女婆子簇拥着一名雍容的妇人正朝这边走来,那妇人四十许人,五官倒也端正,可见年轻时必有几分姿色,只是颧骨太高,破坏了整体的美感,看上去总是有些别扭。
宋楠心道:“正主儿终于来了,这妇人必是宋环之母闫氏无疑。”
来人正是闫氏,远远看到宋楠的时候,闫氏便知道那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儿无疑,除了五官轮廓像极了死去的宋德之外,眉宇之间的清秀摸样也遗传了那贱婢的影子。
“拜见大娘,晚辈宋楠这厢有礼了。”宋楠拱手道。
闫氏侧身避开一旁不受其礼,脸上带着冷漠的神情淡淡道:“可不敢当,老身可没你这晚辈;你狐媚子娘呢?怎地不敢亲自来跟我见面,却指使你来我家中滋事?”
宋楠一笑道:“实不相瞒,我娘压根不知道我来此地,若是知道了,恐怕她会担心的要死了。”
闫氏冷然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不担心了?我宋府在蔚州虽不敢说是第一大户,但上至州官下至缙绅望族都有结交,你方才说要告官,你能赢得了官司么?”
宋楠道:“晚辈自然知道这些,但大明朝的法度可不管你势力多大,钱财几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之所以不怕,便是有大明朝的律法撑腰。”
闫氏冷笑道:“幼稚,你倒说说看有何种律法替你撑腰?”
宋楠道:“也罢,既然长辈垂询,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宋楠伸手入怀,取出一本蓝皮书本来,朝周围扬了扬道:“这一本是我大明弘治六年内阁修改的《大明令》,在户令这一条中关于财产的继承权有清清楚楚的规定,让我为诸位读上一段。”
宋楠翻开书本,翻到以一片黄叶为签的那一页朗声道:“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依子数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奸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绍全分。”
闫氏面上变色,她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听得懂宋楠在说什么,宋楠虽非嫡子亦非庶子,但他是婢生子的身份,按照大明令户令的规定,他虽然不能继承官荫世袭的爵位但却能继承家产;而且最要命的是那一句‘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也就是说除了自己的嫁妆之外,剩下的家业宋楠将有权分到一半的份额,因为宋府除了宋环和宋楠之外别无其他子息。
闫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一半的家产,那可是个天大的数目,平白便宜了这小子,岂能心甘?
踌躇间,只听宋楠道:“大娘,当初你们欺我母亲良善无知,不仅不愿给她名分,还将我们赶出北大街的老宅,庆幸的是我娘供我读书,我才能识字明理,也让我明白这宋家的家业也有我的一份,如果你们稍有良心能救济我们母子到也罢了,但你们没有,我只能来到府上要回我的一切;便是你宋府手眼通天,我有大明令在手又有何惧?我相信蔚州州官必能秉法断案,也省的我去大同府越级上告,抑或是去京城上告,总之我相信总有人能秉公断案。”
周围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道:“原来如此,朝廷竟然有这样的法令,我们却一点不知,这一回宋家可要出血了。”
“切!什么叫出血?人家本来就应该取得一份家业,是宋家大妇欺这小哥儿母子无知年幼生生霸占了去,这叫做物归原主。”
“说的是,这宋家跋扈的紧,仗着和官府有几分关系,平日里甚是嚣张,这回看他们怎么办。”
“……”百姓的议论声如根根钢锥刺入耳膜,宋环暴跳大骂道:“你们这帮泥腿子,找打是不是?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群泥腿子哄的远远的?”
家丁们抓耳挠腮,数百百姓聚集,十几名家丁岂敢动手,少爷这个要求实在太难执行了,十几个人还没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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