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先生





  沉默了一些时候之后,他考苦笑道:“明天我要去接触的那个人,虽然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可是听了方师爷的一番形容之后,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人,如果真是这个人,他的手段必将狠厉无比,举世无双。”
  在说这些话时,他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什么。
  于是他又接下去道:“我是在担心,万一我打败了,自然我命休矣。”柳鹤鸣道:
  “我死,倒是不足为虑,因为我心里早已抱定了必死的打算,我只是担心……”
  田福徐徐地道:“主公是放心不下侄小姐,这一点老奴谨记在心,决不使侄小姐轻易涉险。”
  柳鹤鸣道:“万一连我都遭人毒手,可以想知那人的厉害,你也许可以约束青婵不去找那人报仇,可是却保不住那人不来找到她斩草除根。”
  “这个……”田福独眼睁得圆圆地道:“那我就跟他拚了!”
  柳鹤鸣冷笑一声道:“果真这样,我也就不必把侄小姐托付于你了。”
  田福顿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现出了一片恐慌与不安。
  “主公请息怒,我是有口无心……我实在是乱了方寸,请主公指示切要。”
  “对了,”柳鹤鸣道:“你跟我已数十年,原是应该有这番涵养,否则必然损人害己。”
  田福脸上现出一番羞惭,垂头不语。
  “田福,”柳鹤鸣道:“你要听着,我所担心的乃是明天万一我死了之后,那人可能立刻找来此地。”
  田福霍地抬头。
  柳鹤鸣道:“因此,我要你事先带着青婵逃离!至于逃离的路线,我已经告诉了青婵,现在我再告诉你一遍!”
  于是他就把先时告诉青婵的一番话,又告诉了田福一遍。
  田福听完之后,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慨然地道:“主公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依您老的意思办理!”
  柳鹤鸣原以为他会有什么异议,想不到他会这么爽快地一口答应,心里大为放心!
  却不曾想到田福忽然跪下来,向着他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他语含悲切地道:“田福蒙主公数十年恩待,大恩不言谢,只请你老珍重,家事有我负责,您老放心去吧!”
  言罢站起来!
  柳鹤鸣颇感慨地点了一下头,遂转身自去。
  ※        ※         ※
  大名府衙内,早已重兵把守。
  “一字剑”柳鹤鸣来到的时候,距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
  捕头张方早已在门口守候,乍见柳鹤鸣的来到,不胜欣喜之至,连忙把他延请到了李知府的签押房。
  李吉林知府与方文生师爷原以为柳鹤鸣不会来了,现在见状,大出意料,自是窃喜不已!
  柳鹤鸣穿着黄色长衣,面色极其从容,随身所带,仅只长剑一口。
  这口长剑,依然是装置在黄色的剑套之内,斜背在他右肩后侧。
  方师爷献上了一碗茶,柳鹤鸣站起来双手接住。
  李知府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剑客不愧是信人君子,你来了,兄弟这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方师爷脸上带着笑容道:“不瞒老先生说,这衙门内外,已由张方负责部署,临时借调了左右邻县的几名干捕,那个人如果有自知之明,也许就不会来了。”
  柳鹤鸣苦笑道:“方先生设想不谓不周,只是这些是难不住那个人的。”
  李知府一怔,说道:“老先生,你的意思……”
  柳鹤鸣道:“晚生之见,大人只宜智取,却是万万不可力敌!”
  “这个……”
  “大人暂时可放宽心,晚生既来,自然不会临阵脱逃,这件事可由晚生一人负责。”
  顿了一下,他又接道:“万一要是晚生也抵挡不住,那么大人即使再约上许多人,也只怕是枉费心机。”
  李知府将信将疑地道:“柳老兄果真认为那个人一定会来?”
  “他必然会来的。”
  “为什么?”
  “武林之中,信义为重,这人虽然并不是一个仁心义举的侠士,可是能具有如此功力的人,当今天下毕竟少见,他不会自食其言。”
  李知府呆了一呆,看了一旁的方师爷一眼。
  方师爷又下意识地向两处门口看了一眼——那里早已布下了人,张方与孙七,以及邻县的四位干捕——“海豹”谢山,“双手箭”关士宏,“左手快刀”李立,“云里翻身”管刚!这四个人俱是左右邻县公门里的杰出人物,可谓一时荟萃。
  这一切看在柳鹤鸣眼中,大不以为然。
  他转向李知府说道:“以晚生的意思,等一会,那人来时大人宜先礼后兵,切不可草率动手,以致贵衙弟兄平白受到伤害!”
  李知府犹豫地道:“这个……”
  柳鹤鸣目光一扫站立在两处门侧的六名捕快,道:“这六位朋友,大人亦应先行调开,以免上来就造成冲突,以后事情,只怕就不好处理了。”
  李知府点点头,说道:“老先生说得有理。”
  说罢转向张方道:“张头儿,你让他们几个先退下去。”
  张方应了一声道:“是!”
  嘴里答应,脚下并未移开,却把眼睛看向一旁的方师爷。方师爷尴尬地笑了一下,转向柳鹤鸣说道:“柳老先生,这样怕不太好吧!万一……”
  柳鹤鸣道:“方先生不必多虑,这件事应该如此,六位朋友可以暗中防守,却不宜公诸表面……”
  李大人挥了一下手,张方遂与各捕快退了下去。
  等到各人退下之后,李知府才向方师爷道:“文生,你也真是,既然有柳老先生在座,他们六个不是太嫌多余了吗!”
  方师爷一连气地道:“是是是……”
  嘴里说着,眼睛可就情不自禁地瞟向柳鹤鸣。
  要说柳鹤鸣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敢相信。瞧瞧他那一身瘦骨头架子,文质彬彬的模样儿,来一阵大风只怕就把他给刮倒了,他是真不敢相信这种人会有什么本事。
  尽管心里这么想,可是嘴里却不敢说出来。
  那退下去的六名捕快,其实并没有远离,纷纷设防暗处,这府台衙门里里外外,到处埋伏着杀机,那个人不来便罢,若真敢擅入雷池一步,就叫他来得去不得。
  其实这只是他们的想法,对方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可就不得而知了。
  柳鹤鸣所显现出的是出奇的镇定。
  距离“午”时,已近。
  李知府脸上现出了不安,他站起身来隔着窗户向外面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柳鹤鸣一笑道:“大人稍安毋躁,现在时辰还不到,他是不会来的。”
  李知府坐下苦笑道:“不瞒先生说,我实在……”
  “大人不需如此!”柳鹤鸣冷森森地道:“那人向大人索取的一万两银子,不知大人你可曾准备好了?”
  “这个……准备好了。”
  柳鹤鸣微微点首道:“万一要是晚生不敌,这些钱也就是大人救命之数。为大人计,千万不可贸然开罪此人,须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李知府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语。
  柳鹤鸣这时缓缓将面前的茶碗盖子掀开来,却见他捋起一只袖子,慢条斯理地,把五根长长指甲浸入热气腾腾的茶水之内。
  如此两只手十指轮番浸泡一回。
  那些原来晶莹剔透的长指甲,经此一来,看上去顿时变得其柔无比。
  柳鹤鸣把泡软的指甲,一根根地卷起来,外面加上一个银质的指甲短帽,这么一来,看上去丝毫不碍于他出拳施剑,显得很利落的样子。
  他不慌不忙地做着这些事情,一旁的李知府与方师爷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柳鹤鸣做完了这些工作之后,又取过他携来的那口长剑。
  褪下了长剑的布套,现出一斑蚀点点的青铜剑鞘。
  他把这口剑的哑簧按开,以便随时可以抽剑而出。
  “大人!”柳鹤鸣道:“等一会那人来时,为安全计,大人与方先生可以退处内室。
  如果晚生不敌遇害,大人即应差方先生将一万两银子恭敬送上,千万不可意图有所异动,须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李知府频频点头称是。
  一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他不会这么甘心地双手奉上,只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他当然不便再持异议,至于心里到底作何打算,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方师爷指着一扇扁窗,说道:“柳老先生,那个人上次来时,就是由这里出去的。”
  柳鹤鸣抬头打量了一眼。
  殊不知,就在他仰头的一刹那,霍然发现到一双腿脚垂挂在当空——正是由方先生指说的那扇扁窗伸出。
  室内各人顿时大吃一惊!
  方师爷吓得大叫了一声。
  李知府吓得脸色发青。
  各人惊吓的目光之下,却只见那双探出的腿脚缓缓向外伸展着。
  那是一双紧扎着裤管的白绸子腿脚、两只衬着青色线袜的黑布鞋。
  在各人惊心动魄的注视之下,这个人就像一条蛇似地缓缓向室内伸展着。
  渐渐地,露出下腹、上胸、双肩、头颅!
  最后像一匹绸子般的轻飘飘地坠落下来,现出了这人整个的躯体。
  由于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使得李、方二人原想暂时回避都来不及!一时都吓呆了。
  倒只有柳鹤鸣尚能保持着镇定。
  他湛湛的目光,直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虽惊不惧!
  来人六尺左右的身材,灰白深陷的一张瘦脸,头上是一层未经修剪过的短发,前一半压下来,散置在前额上,后一半却像是展开的折扇一般散乱着。
  这人上身着一袭肥大的白色对襟短儒衫,正中连缝处是一排为数七颗的黄金大钮扣——其所以断定它是黄金,是由于其上的光泽不同于铜质的黯然。
  这样的一个人!
  如此的一身怪异打扮!
  莫怪乎室内之人,都为之瞠目而惊!
  柳鹤鸣之所以不同于李,方二人之处,乃是由于他久经冶炼的气魄与自负甚高的精湛武技。是以,他的情绪在一惊之后,很快地就安定了下来。
  那个人站定之后,一双深陷在目眶里的眸子,连连地眨动了几下,首先注视在柳鹤鸣身上。
  柳鹤鸣徐徐站起身来,抱了一下拳,道:“老朽柳鹤鸣敢问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不得不临时打住,原因是来人的目光已转向了别处。
  嘴角微微向下拉动,带出一种说不出的不屑,这个人把目光已移向知府李吉林的身上。
  柳鹤鸣的话只好打住。
  这人看着李知府,把一只形同僵尸的枯瘦手掌伸出来,作出一副索讨的样子。他缓缓地用一口沉重的巴蜀乡音道:“李大人,我要的银于你可准备好了?”
  李知府全身打颤地道:“这个……”
  一面说,却把眼睛转向柳鹤鸣,满脸求助之色。
  由于这个怪人的提早光临,使得柳鹤鸣原来打算让李、方二人回避的部署,成了泡影,所以李知府才会临时向柳鹤鸣讨主意。
  那人带着三分木讷缓缓地掉过了头颅,一双含有隐隐精光的瞳子转而注视在柳鹤鸣身上。
  “你是谁?”
  “柳——鹤——鸣——”
  摇摇头,这个人冷森森地道:“我不认识你!”
  “老朽也不认识足下!”
  那人嘻嘻一笑,脸色极为不屑地道:“这么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要是昔日,如果有人胆敢这么向他说话,柳鹤鸣早就忍不住了,但是眼前这个人,显然是大有来头,柳鹤鸣心里极为不快,可是在未了解对方意图门路之前,他却是隐忍不发!
  聆听这人奇怪的对话之后,柳鹤鸣脸上带出了微微的笑容。
  “老朽为李大人座上常客,常来走动,理之所当,倒是足下不请自来,令人吃惊。”
  那人像是不擅辞令,被柳鹤鸣这几句冷嘲热讽的话一激,顿时面现怒容。
  不过是一瞬之间,他脸上又观出一片笑容。
  “柳老头,你竟敢对我这般说话,嘿嘿……我们等一会再谈。”
  说罢转过脸来看向李知府,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怎么样,李大人是舍不得给么?”



   
三、剑影凌空逝 
 
  李知府讷讷道:“这个……是……不是。”
  柳鹤鸣身子一转,已来到了李知府与怪人之间。
  那个人顿时后退一步。
  柳鹤鸣抱拳道:“这位朋友大名如何称呼?老朽不才,承李大人之托,愿意居中作一个调解人。”
  来人那张尖尖的白脸上,现出了很深很深的两道纹路。
  “这么说,你是专为这件事才来的了?”
  “正是这个意思!”
  白衣人仰天打了个呵欠,像是驴子张嘴般地,掀起两片嘴唇,露出了白森森的两排牙齿。
  说话时方师爷忽地站起来,正想夺门奔出,白衣人偏头看了他一眼,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