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严霜
“那残肢人不是说过,伤者只有四十八时辰好活么?生死有命,老天爷既不要我再活下
去,我也只有认了。”
赵子原见他只此一语,便将生死大事轻淡描写过去,这是何等恢宏胸襟,不禁心折不
已。
这会子,旷地那边忽然一声暴响亮起,曹士沅被敌手一掌震退数步,身形一阵踉跄,几
乎倒在地上。
甄定远沉道:
“这是第七招,曹某人你还撑得过三招么!”
曹士沅面色由青而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已无力再战。
赵子原抬起头来朝那边张望,只见玄缎老人,一步步踏前,他这时要取曹士沅性命易如
反掌,不觉为曹士沅捏了一把冷汗。
身边的顾迁武放低声音道:
“咱们得想办法救这曹前辈一救——”
赵子原心想这话应该是自己说的,岂料竟出于顾迁武之口,惊诧之余,呐呐道:
“但……顾兄……顾兄你是本堡银衣队总领……”
顾迁武摆手道:
“详情我以后再告诉你,目下救人要紧。”
他沉吟一下,续道:
“日前我在附近发现一条秘密地道,连甄堡主都未知晓,待会儿你我一齐现身出去,你
往东行,小弟则迂回绕向西侧,这个方向距甄堡主较近,他瞧见咱们两人往不同的方向跑,
稍为犹豫之后,必会向小弟追来——”
赵子原道:“然后呢?”
顾迁武道:
“只要甄堡主这么一犹豫,我已经藏人那条秘密通道去了,就是将整座古堡搜翻过来,
也不会将我找到。”
语声一顿,复道:
“赵兄是否愿意帮忙?”
赵子原突然觉得热血上涌,激动地道:
“在下正要问顾兄同样一句话呢。”
顾迁武面露喜色,道:
“那么?咱们是朋友了,是不?”
说着伸出右手来,赵子原一怔,旋即领会他的意思,遂将手递出,两只手紧紧握了一
握,那自对方手掌中传出的豪放友情,有如醇酒一般流入两人心田。
顾迁武道:
“赵兄,起——”
他打了个招呼,两人同时自草丛中窜出,顾迁武改变嗓子扬声道:
“姓甄的老杂种!有种跟我来!”
喝声里,身子一振,朝西面迂回绕去,同一忽里,赵子原亦自往另一个方向掠出。
甄定远一掌就要将曹士沅收拾,这时乍见两条人影窜起,掌势不由一窒,沉喝道:
“哪个崽子?”
这一停顿间,二条人影各分西东,已掠出了寻丈之远。
顾迁武唯恐甄定远不抽身追来,他接着又大叫了一句:
“老匹夫!你敢跟上来么?”
甄定远何等心机,立刻悟到对方分明有意引开自己,他双目一转,骤然下了决定,身子
一纵,不追向破口叫阵的顾迁武,反而往赵子原追去!
甄定远这一走,旷场上只留下愣愣而立的曹士沅,眼望着在黑夜中兔起鹊落的人影发
呆。
下面洞窟里那“老魏”叫道:
“老曹,你不走更待何时?”
曹士沅何尝不知不能再蹉跎下去,否则便永远没有走脱的机会了,他朝洞内拱了拱手,
痛苦地道:
“老魏珍重。”
他将石板盖下,幌身一掠,没入苍茫夜色中。
且说赵子原放足飞奔,出提三四丈远,陡觉背后风声斐然,百忙中回目一顾,见甄定远
正紧蹑在后面,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
他做梦也想不到甄定远会舍近以求远,追向自己,殊不知这正是对方心思机敏过人之
处。
甄定远一身轻功好不骇人,但见他随意三两个起落,登时将距离拉短许多,口中冷冷
道:
“前面的朋友不要再跑啦,当老夫追不上你么?”
因为夜色黝黑,是以他还未将赵子原认出。
赵子原没命狂奔,突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挡住去路。
那人约莫中等年纪,一身文士装柬,望着飞掠而来的赵子原冷冷道:
“小子何故狂奔不止?”
赵子原那有余暇与他多口,心中一急,足步微微顿住,后边甄定远可没有丝毫顿滞,身
形迅如掣电掠将上来。
中年文士恍然若有所悟的“嗯”了一声,身子未见如何作势便自提升而起,从赵子原头
顶跃过,在空中凌虚踏上数步,丝毫没有提气换气的耽搁,便到了五丈开外……
赵子原几曾见过这等轻身提纵功夫,他骇讶得几乎忘形大呼。那中年文士在远外将甄定
远截住,沉声道:
“阁下可以止步了!”
甄定远眼看可以追获前面那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横加阻拦,
当下只觉一阵急怒攻心,疾起一掌便往对方中腰劈去。
中年文士信手一挥,登时将甄定远一掌化解开去,他一举手一投足都似蕴藏着惊世骇俗
的深厚功力,甄定远乃是一代武学大家,哪会瞧不出来,一击罔效之后,便不再贸然出掌。
他不断思索眼前这中年文上的身份,顷忽里脑际掠过千百个人名,但却没有一人有此可
能,当下道:“尊驾何许人”
中年文士道:“老夫要向你打听一事——”
他年事不见太高,自外表模样观之,充其量不会越逾四十,却是口口声声自称“老
夫”,令人听来相当刺耳。甄定远愣道:“但说不妨。”中年文士一落一字道:
“老夫想要打听,一支镌着金日的断剑——”
语声未尽,甄定远翟然而惊,道:
“尊驾语中所指的是什么?老夫完全不懂。”
中年文士道:
“既然如此,老夫只有自个儿搜寻了。”
他足步一起,晃眼间便已掠到了数丈之外,朦胧中只见灰色模糊一片,那身法之疾,步
履之奇,简直使人无法置信!
甄定远哈哈笑道:
“尊驾未免太狂妄,太昭堡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么?”
“呼”一响,也自举步追上。
远远传来中年文士的声音:
“谁说老夫要走了?”
语声亮处,已在十丈开外,甄定远提身纵前,身形有如鬼魅般一闪而过,那等速度,较
之中年文士竟似不逞多让!
远处立着的赵子原只瞧得目瞪口呆,如非亲眼目睹,他哪里肯相信世上竟有这种身法。
好一会他才猛然想自己应该走了,否则甄定远若半途折回,他非特得暴露身份,抑且有
杀身之祸。
然而就在赵子原迈步欲行时,目光偶尔向后一膘,倏地发见那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已折了
回来,立在他肩后不及三尺之地,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暗付:
“这人欺身到自己背后,居然点息全无,可笑自己犹懵然未觉,若对方有心杀死自己,
这一命岂非丢得不明不白?……”
那中年文士双眼一动也不动的瞪着赵子原,默然不语。
赵子原内心暗暗发毛,道:
“阁下何以去而复返?”
中年文士不悦道;
“小子你多大年纪,当着老夫面前,连一声老前辈也不会叫么?”
赵子原本待反问道:“阁下又有多大年纪?当得上这一个‘老’字么?”但他天性深
沉,所以立刻隐忍下来,遂朝中年文士躬身一揖,道:“多谢老前辈相救之恩。”
中年文士面色稍霁,道:
“这才像话些。不过老夫本意不在救你,是以大可不必说那句‘谢’字。”
赵子原道:
“小可倒不以为然,有道是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便当涌泉以报,老前辈虽无施恩之
意,却有施恩之实,异日……”
话未说完,中年文士不耐打断道:
“甭罗嗦不清了,什么古言谚语,老夫听得多了,那完全是一派胡语,看来小子你倒有
几分迂不可教。”他想了想,复道:
“但是你模样长得倒不像说话那么迂腐令人讨厌,咱们见面亦称得上有缘,我老人家便
指点你一两手也罢。”
言讫,足步在寻丈方圆内连行十余步,身形犹似斜风下飘荡的柳絮,瞧得赵子原目眩神
迷,分不出他的身子到底向何方摆动——
“呜、呜”一阵疾凤疾转而过,那中年文士纵身一起,逞自扬长而去。
赵子原骇讶过甚,反而冷静下来,俯身一瞧,附近坚逾钢石的地上留着十数只凌乱的足
印。
那些足印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蕴含玄妙的变化,赵子原一时无从琢摸,只有暂将步位
默记于心。
回途中,他情不自禁问:
“这人是谁,武功之高居然连甄堡主也奈何不得。”
赵子原搜遍枯肠,始终想不出师父曾经提过这么一个人,他满怀纳闷回到上房时,忽然
又遇到了一桩奇事。
推开房门,一条窈窕人影立时映人他的眼帘,赫然是那容颜虽艳而神情冰冷的武冰歆!
赵子原心子一震,脱口道:“武姑娘……是你……”
武冰歆双瞳剪水,在赵子原身子上下转动着,一面自腰侧抽出马鞭,缓缓圈成个吊人皮
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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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剑气严霜》
第十二章 马兰之毒
武冰歆慢条斯理将手中皮鞭圈成吊人圆结,右手握住鞭尾,指尖微微用劲让皮结一摆一
摆地左右摇动着。
赵子原见她突然出现室中,心里那一份惊讶自是不在话下,脱口道:
“武姑娘,你……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武冰歆冷冷道:
“我来不得么?”
不知如何,赵子原每与武冰歆相处时,总有恍若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觉,对方那冷酷的词
色尤令他难堪不已,只有沉默以对。
武冰歆见他默不作声,勃然怒道:
“一见到姑娘,你便感到心烦讨厌是吧?”
赵子原心中嘀咕道:
“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其实你那颐指气使,目空一切的态度很难博得他人的好感。”
口上淡淡道:“区区岂敢。”
武冰歆姣好的脸庞上因愤怒而泛红,道:
“甭言不由衷了,姑娘也不在乎你对我有怎么一个看法,只是你若敢违拗于我,哼,可
有苦头够你尝的。”
说出这话,立刻便后悔起来,暗忖:
“我真的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么,男子汉大丈夫怎没有自尊?他屡番遭到我的侮辱,兔
不得怀恨于心,这原是人情理所当然的啊……”
赵子原道:“姑娘不是说过,十日之后再行来此指示我行事机宜么?”
武冰歆道:
“我提前来,为的要警告你一事——”
赵子原诧道:
“警告在下?”
武冰歆沉道:
“近日我无意在江湖上听到一道风声,据说水泊绿屋的神秘主儿正作客于太昭堡……”
赵子原心口一震,脱口道:“水泊绿屋?”
武冰歆道:
“水泊是个地名,但武林中却无人知其所在,如果传闻有错误,水泊绿屋的主儿也在太
昭堡里,那么你的处境便很危险了!”
赵子原勉强捺下心中的激动,故意装作不懂道:
“在下不省得姑娘语中之意。”武冰歆沉下嗓道:
“孤陋寡闻如你,自然不会懂得,且说你可曾在堡内见到一个四肢不能活动,终日坐在
一张轮椅上的红衣人?”
赵子原颔首道:
“今午我在花圃中,曾遇到这么一个人。”
有关他在石屋外面窥探红衣人卸肢的一幕自是不便明言,遂略去不谈。
武冰歆道:
“此人便是来自水泊绿屋,碰见他时最好敬而远之,若不慎招惹于他,必有奇祸临身,
你务须记住了!”
赵子原垂下限帘,默默对自己呼道:
“残肢红衣人是从水泊绿屋出来的,目下业已确定了,只不知此人与昔年那一段公案究
竟有何牵连?”
武冰歆见对方默然不应,尽道:
“喂,到底你听明白了没有:闭着眼尽想些什么?”
赵子原道:
“在下正在想:缘何姑娘对区区一命变得如此关心,居然一惜路途迢遥赶来示警。”
武冰韵用着奇特的声调道:
“你想不出原因何在么?”
赵子原寻思一下,恍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
“是了,姑娘所以对我寄以关切,自然是为了惟恐我惨遭横死,再也无人能为你完成那
件事的缘故,这道理本十分简单,可笑区区一时竟不能领悟。”
武冰歆气得全身发抖,道:
“你……你该死!……”
她皓腕一抖,皮鞭飞扫而出,赵子原欲避及及,鞭尾吊人皮结,从他的头颈套过,恰正
将咽喉勒住。赵子原错愕道:“在下又说错了什么?……”
武冰歆怒哼一声,手上稍一用劲,鞭结直缩,赵子原喉咙被结头勒紧,登时觉得胸中窒
闷十分,面色逐渐泛白?
但他已经习惯于对方那冷热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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