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严霜
袍人沉声道
“欲窥剑道之大堂,首须培其元气,守其中气,使剑之际,气性不能培守,以致灵台杂
乱,败象先呈,焉能使出一流的剑术?”
虽是短短数语,传人赵子原耳中,却有如当头棒喝,内心凛惕之下,灵台登时清醒许
多。
他抢剑再攻,剑势突趋迅疾,正是“雪斋十二剑式”的首招“冬雪初降”,这一招式重
演,远较适才沉稳泰然,剑上森寒凌厉之气,也越见强大,白袍人双掌一振,化去赵子原这
一式。
此刻赵子原已全心沉缅于剑道之中,白袍人突地收手回来,赵子原骤觉身前压力一空,
登时泛起无以为继的感觉。
他胸臆热血汹涌,大呼道:
“为什么要停止动手过招?”
“刷”“刷”二响,虚空速刺二剑,剑星在黑暗里宛如腾蛇般飞舞,二剑过后倏然停在
半空中,上下不住跳动着。
白袍人双目神光中透出肃穆的意味,沉声道:
“赵子原听着:‘扶风三式’第一剑‘下津风寒’——剑身居中,捏诀于侧,含其眼
光,凝其耳韵,匀其鼻息,锁其意驰,剑身动转五行,托圈而上,始而冉冉降下,一如风起
下津,孟冬萧萧风寒……”
言罢转身步至山门内侧,闭目跌坐,不再答理赵子原。赵子原立即心神归主,提剑默演
数遍。
单就“下津风寒”这一剑式,赵子原便足足演练五天之久,五天来他只吃些干粮裹腹,
渴了便到祠堂后面打水饮用,他醉心于剑道,虽则箪食瓢饮,却不以为苦。
白袍人亦始终不离他左右,随时加以指点,有时竞镇日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在旁观赵子
原的练剑。
五日过后,接着传授赵子原扶风第二剑式。
他将剑诀用口语道出,赵子原都一一默记于心,那“扶风剑式”繁复万端,他虽潜心演
练,但进展仍然甚为迟缓。
这一日,赵子原练剑之后,正往后院提水喝饮,突闻祠堂前边亮起一阵鳞鳞车声及马儿
嘶腾声,他心下一凛,连忙奔回祠堂,只见山门大开,当口停着一辆灰篷马车,再瞧白袍人
已经不见了踪影。
堂外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语声:
“……你早料到我必然会再来找你么?……”
那白袍人的声音道:
“女娲,若你认为某家连此事都无法猜到,那么你未免大小觑于我了……”
另一道慵倦的女子口音道:
“你传技与那姓赵的小子,将来祸延己身,势必要悔之莫及的!”
白袍人冷冷道:
“这个用不着你多管。”
那“女娲”道:
“你知道那姓赵的小子是谁么?”
白袍人的声音道:
“他的身世,某家至今仍未能肯定,难道你竟比我还要清楚不成?”
“女娲”道:
“你是当局者迷,有关他的一切,我所知晓的或许还要比你更多一些。”
白袍人道:
“某家决定之事,从无更改,你不必多费唇舌啦,如若你阴谋对那后生有所不利,哼
哼,某家绝不将你放过!”
“女娲”道:
“也罢,咱们不谈这个,我问你,二十年来你还朝夕对我怀恨于心么?”
白袍人不答,只是嘿嘿冷笑,笑声中隐隐透出埋藏胸臆里的仇恨烈火,赵子原倾耳听
着,不觉呆了一呆。
“女娲”低道:
“如果我说二十年前那件案子完全是大主人与万三主人的意思,与我毫无牵连,你会相
信斯言么?”
白袍人突地纵声长笑,道:
“笑话!某家岂会轻易相信妇人之言,而且是一个毒如蛇蝎的妇人,你推托得太干净
了!”
“女娲”微唱道:
“然则这事是绝无圆转的余地了,你已决意以我为敌了?”
自袍人哂道:
“咱们早就是不共戴天的大敌了,二十年来某家无时无刻不在应付水泊绿屋的阴谋毒
计,迫得冒名潜居,却依;日躲不过你们的追索……”
“女娲”道:
“我若有心与你敌对,七日前早就与武啸秋联手对付于你,又何必隐藏在车内不出
呢?”
白袍人道:
“只因为你无致我于死的把握,是以不欲贸然现身,你当某家不知你的心意么?”
赵子原听到这里,祠堂后门倏然悄无声息闪进一人,那人像一阵轻风似的窜到赵子原后
面,缓缓举起右手,笔直朝赵子原背宫印去。
那手臂去势甚是迁缓,全然不带飚风劲响,赵子原一心一意谛听白袍人与女娲的谈话,
对行将及身大祸竟似浑然不觉。
这一忽里,突闻白袍人大声道:
“女娲!你那赶车人到哪里去了?”
赵子原倏地有所警觉,但感背后生凉,一种天生的本能又逼得他乍然清醒过来,信手一
挥长剑,反劈出去。
这一下一个出其不备,一个仓促应战,只闻“哒”地一响,一股鲜血夹着半边耳朵喷跌
于地——赵子原喝道:“马骥,你玩的还是这一套手法广
再瞧马骥的右耳已被剑尖削去,他一手握住鲜血淋漓的右颊,血液仍不住自五指缝隙间
渗出。
马骥骇然失色,失声道;
“‘下津风寒’!你——你练成了扶风剑式?……”
赵子原方才在性命交关里,下意识施出数日前新习成的剑法,马骥趁虚偷袭,非但没能
讨了好去,反而吃了大亏,被削下一只耳朵,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个昔日被他
认为窝囊废的少年,居然练成了这等剑术,内心骇讶之情,自是不在话下。
即连赵子原在一剑得手后,亦自怔了一怔,他虽然明知“扶风剑式”,定必精奥异常,
却万万想不到威猛霸道以至于斯。故以一剑削下对方耳朵后,一时忘了再发第二剑。
祠堂外白袍人的声音道:
“女娲你一迳磨着某家说话,却在暗里驱命车夫马骥潜入祠堂,偷袭姓赵的少年,欲一
举将他毁掉,但天下事往往与愿相违,说不定你那赶车人偷鸡不着,反将蚀把米咧。”
话声甫落,身形已自闪进祠堂,鹰隼般的双目四下一扫,眼色寒冷之极,举步向马骥走
近。
马骥露出骇然之色,仓皇退出山门,白袍人并不相拦,居顷,但闻“得得”蹄声扬起,
那辆篷车已去得远了。
白袍人视线从地上斑斑血渍及半只耳朵上掠过,冷然道:
“以那马骥的功力造诣,‘下津风寒’这一剑使到七成火候,定可将敌人一剑劈为两
半,你去只削去他的一只耳朵,七日苦练,剑上功力仅及于止,教老夫好生失望——”
赵子原宛似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初尝胜利的兴奋心绪早已化为乌有,意态阑珊地道:
“尊驾以为我非可造之材么?”
白袍人道、
“至少在目下老夫是认为如此,若你自己不争气,不多用点脑筋,却如何能领略这剑法
的神髓!”
赵子原大感心灰意懒,道:
“左右还有八日工夫,如果不能达成尊驾企望,那也就算了。”
白袍人冷哼道:
“太迟了!老夫在三日之后,就得带你去会那个人——”
赵子原惜愕道:
“阁下不是说须要半个月的练剑时间么?如今只过了七日,莫非另有事故发生,迫得我
须提前去与那人动手?”
白袍人道:
“说得不错,时候所剩无多,这便传你扶风第三剑式——”
当下将口诀诵述了一遍,赵子原乍听罢,发觉第三剑式的威力更在其余二式之上,顿时
将杂念一收,悉心演练。
无话时短,匆匆数日过去,到了第九日时,赵子原正在后院洗涤身子,白袍人忽然不告
而别,足足离开了一整天。
翌日傍晚,白袍人再度出现于祠堂,他虽然风尘仆仆,精神却甚是矍烁,情绪多少也显
得有些紧张激动。
赵子原冲口问道:
“整整一天阁下到哪里去了?”
白袍人道:
“老夫已查出那人落足的所在,你我这就动身前往。”
赵子原道:
“现在阁下可以告知那人是谁人了吧。”
白袍人道”
“见到她后,你自然就知晓了。”
赵子原怀着一颗忐忑之心,随同白袍人走出祠堂,这时天已人黑,夜色笼罩四方,两人
施展轻功在荒野上疾驰,赵子原仰望天际星座方位,发觉他们所走的乃是正西方,大约走了
十六八里路,白袍人方始停下脚步。
他四下观望一下地形,又领赵子原横越一座山林,林叶隙缝处,隐约透出一线微弱的灯
光。
白袍人回头朝赵子原道:
“咱们就要到了,待会儿你出战时,必须将十日来学成的扶风三剑放手全力施为,如此
老夫方可瞧出端倪,你可省得?”
赵子原点一点头,道:
“阁下要我独自与那人动手:然则你不准备与我一齐现身出去么?”
白袍人道:
“老夫这便藏身于此,由你一人上前叫阵即可。”
赵子原心中茫然,不知白袍人用意何在,但事情发展至此,已不容许他变卦退却,只有
硬着头皮举步上前。
出得山林后,视线到处,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片旷地上,搭着一坐三角帐幕,帐门当口灯
烛高悬,发出柔和的光芒。
赵子原心子颤一大颤,脱口道:
“这时不是香川圣女歇脚休息所搭设的游动帐幕么?”
…
幻想时代 扫校
标题
古龙《剑气严霜》
第三十章 初战失利
那座三角帐幕搭在旷地中央,烛影摇红透过篷布,映出一片柔和的光线,在黑夜中,就
像影画一般的浮凸出来。
帐幕旁侧,停着一辆为赵子原所熟悉的灰篷马车,车前的马儿正延着长颈,静静地嚼着
地上的草根。
白袍人情绪显得颇为激动,脸上也因为兴奋逾恒而涨红,他一直凝目眺望着旷地上的三
角帐幕,良久不发一语。
赵子原见白袍人不答,脱口又问:
“然则阁下传我扶风三剑,竟是要我挟仗这套剑法去对香川圣女施展不成?”
白袍人道:
“香川圣女……你所要会的那个人正是香川圣女……”
赵子原呆了一呆,只觉脑际一阵空白,半晌不能作声。
白袍人瞥了他一眼,道:
“很令你感到意外,是吧?”
赵子原茫然道:
“小可万万料不到此来动手的对象会是香川圣女,否则那套扶风剑法我也不愿意学
了。”
白袍人道:
“你既已一口承诺此事,想反悔也由你不得了!”
赵子原恍然有所悟,道:
“敢情阁下早已猜到我绝不愿与香川圣女交手,故此在祠堂里始终不肯相告我所要动手
的对象是谁。”
白袍人道:
“正是如此。”
赵子原道:
“依此说来,这一切事态的发展,都是阁下预为布置的了?”
他未待白袍人回答,复道;
“敢问你如此作为,用意何在?”
白袍人冷冷道:
“老夫传你扶风三剑,你除了遵照老夫的吩咐与人动手之外,其他还是少问一些的
好。”赵子原寻思一会,道:“如果我执意不与香川圣女交手呢?”
白袍人道:
“动手不动手,听凭老夫之决定,你别无抉择的余地,除非你将前日所学去的扶风三剑
还与老夫——”
赵子原错愕道:
“阁下是寻我的开心了,学到的剑招怎样还法?”
白袍人道:
“简单得很,由老夫施展重气手法,将你武功悉数废了,不过如此仍然太便宜你。”赵
子原愤然道:“废去武功还算是便宜事儿?尊驾还待怎地?”
白袍人道:
“那扶风三式剑诀已深印你脑海之中,废去武功后你若能设法恢复功力,犹可从头学
起,故此老夫还得斩去你的双臂,这才算数。”
他侃侃他说着,语调甚是平淡舒缓,生似对这废人武功,残人肢体之事完全不当作一回
事,赵子原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无比厌恶的感觉,先前对他的良佳印象,随之一扫而空。
赵子原道:
“阁下心狠手辣,简直是以伤人杀人为乐了。”
白袍人面色一变,像被人触及隐痛一般,怒道:
“胡说,老夫生平从不妄动刀剑,你懂个什么?”
微喟一声,复道:
“算了,你既然不愿与香川圣女动手,老夫也不勉强,两条臂膀亦暂且寄在你的身上,
你走罢——”
赵子原微微一怔,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转过头来,止身不前。
白袍人厉声道:
“你还不快滚?侍会儿若老夫改变主意,要走也走不成了!”
赵子原注视对方片刻,道:
“区区方才考虑到,虽然我在武林中无甚身份地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