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夭





  
  宴席上有些什么人,苏晚不认识,也没法去在意,整个席间好似就她一个女子,偏偏还蒙了面,不时有考量的眼光朝她扫过来。她偶尔吃吃眼前的小菜,瞥眼看看舞蹈,多半时候敛目不语,她不想多惹麻烦,可麻烦还是会来惹她。
  
  风幽举着酒杯,下了主座,向着穆旬清的方向行来。
  
  苏晚不由拉了拉脸上的面纱,往暗处钻了钻。
  
  风幽却是在下座第一个位置前停住,由左至右,依次敬酒,绕过了穆旬清。亮金的长裙随着她拖了一地,烛光下耀眼闪烁,风幽敬到最后才一眼瞥向穆旬清,拿着酒杯走了过去。
  
  “穆将军!风幽及笄大典,将军尽心尽力,在此多谢将军!”风幽一双凤眼,因着酒气沾染了氤氲,微微眯着,一口喝下酒杯里的酒。
  
  “臣职责所在,回敬公主。”穆旬清淡淡回了一句,也举着酒杯喝下。
  
  苏晚早便随着穆旬清站起身,却是略略闪在他身后。风幽拿着酒壶又倒了一杯,看向苏晚。
  
  “早前听闻穆将军带回一名女子,风幽便好奇不已,如今得见,姑娘果真风华绝代。”风幽秀白的脸上浮起嫣红,举着酒杯的手白净修长,月光投在酒面上,一闪一闪。
  
  苏晚干涩地笑笑,风幽明明早就见过自己,更何况,她这副模样,风华绝代?有意讽刺才是真。
  
  苏晚不恼,拿着酒杯放柔声音道:“多谢公主。”
  
  语罢,稍稍撩起面纱,学着风幽公主的模样一口喝下那酒。
  
  “哈哈,苏姑娘性子直爽,风幽真是喜欢得紧。”风幽眸光一亮,拉住苏晚的手笑道:“你随我上去坐坐可好?一人独坐高处,着实无趣。我看姑娘坐在一群男子中间也甚是尴尬,便跟着我吧。”
  
  风幽说着,不待苏晚回答,便拉着她离开穆旬清的座位。
  
  苏晚察觉到她使着一股暗力,即便是自己挣脱怕也是挣不开,看向穆旬清,他垂下眼睑,密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神色。
  
  众目睽睽,苏晚不得不随着风幽向前,入座。
  
  风幽的主座很宽大,铺了厚重的绒线毯子,她特地往一边靠了靠,让苏晚紧挨着她坐下。接着转首道:“不是说有西域舞姬的表演么?”
  
  苏晚的眼神随着风幽的方向看过去,暗处出来一男子,衣着普通,带着温和的笑:“只等公主一声令下,我这就去唤。”
  
  说着手握成拳,掩住嘴咳嗽了几声。
  
  那人的长相看不太清楚,可苏晚一听他的咳嗽便辨出是云宸,不由多看了两眼。风幽沉声一笑:“苏姑娘好似对云宸很感兴趣?”
  
  苏晚敛目,淡淡道:“苏晚一介草民,未曾入宫,亦未见过大世面,对宫内一切甚是好奇,公主见谅。”
  
  “那你陪本公主在宫内住上几日可好?这宫内,还有许多你未曾见过的物什呢。”风幽随意笑着,顺势把桌上的糕点往苏晚跟前推了推。
  
  苏晚眉心一跳,瞟了一眼穆旬清,见他也正好看向自己,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苏晚身份卑微,且容颜丑陋,在宫中久留怕是污了公主的眼,更有损皇家圣洁。”苏晚敛眉顺眼低声道。
  
  风幽眉头微挑,笑道:“这话倒也是真,你这张脸常人见了症状轻的食不下咽,重点的夜不安寝噩梦缠身。本公主倒是无所谓,若是让父皇见到吓坏了可不好。”
  
  “公主所言极是。”苏晚仍是淡淡的,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微微掀开面纱,细嚼慢咽吃着。
  
  风幽喝了不少的酒,本来微微发红的脸见到苏晚毫无反应白了几分,继续道:“不知那噬心散的毒,苏姑娘可还受得来?”
  
  “苏晚多谢公主关心。若是好奇那毒的味道,公主大可让穆将军送公主一碗。”苏晚也学着风幽轻笑的模样随意道。她不过烂命一条,不管怎么都是在他二人手中,何必再去委屈讨好?
  
  风幽一双凤眼已经沾了些许怒气,瞪向苏晚,还欲说些什么,绵长的音乐突然响起来,宴席中间的空位上一众舞姬如凌空飞来,绚烂起舞。席上轰起一片叫好声,盖过了风幽的话。
  
  苏晚没听见她说了句什么,也不打算追问,随着众人听音赏舞。
  
  四名舞姬姿容俏丽,身着七色霓彩长衫,长袖挥舞,身随乐动。曲子时高时低,时如淙淙流水轻缓流淌,时如海浪翻滚惊天骇动,四人配合着一会如小溪中的鱼儿欢畅游弋,一会似大海里的浪花,齐齐跳跃绽开。
  
  苏晚觉得自己的眼都看花了,这般惊美的舞蹈,常人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见到。
  
  乐到高 潮,大气磅礴,四女子连连翻跳,渐渐并拢,长袖如同花蕊般齐齐展开,再腰身用力,如绚丽花朵展开,花朵中心突然冒出一人,一身亮白长衫如仙人驾云般直冲升天。
  
  苏晚目不转睛盯着,只见那人在空中完美的旋转,突地一个转身,飞速向着风幽公主的方向袭来,隐在长袖间的是一把利剑。
  
  席中众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只有穆旬清一人一掌拍桌,借力一个翻身挡在风幽公主身前与那人撕斗起来。本来安坐的众人轰的散开,宫内侍卫也都反映过来,齐齐上前将二人围住。
  
  苏晚瞥了一眼风幽公主,并未在她脸上见到惊慌,反倒是恼怒,盯着场内争斗一瞬不瞬。
  
  “此地危险,公主还是先行退避为妙。”苏晚有意提醒,风幽却是讥讽一笑,怒道:“本公主的安危,无需你这个贱民来管!”
  
  话刚落音,浓重的夜色中突然闪现身手极快的黑色影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风幽公主的方向袭来。
  
  苏晚心头一惊,竟还有一批,手老早被风幽抓住,无法退开,只能拖着风幽一起闪。可风幽却并无离开之势,反手拉回苏晚,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挡在自己身前。
  
  苏晚一眼瞥到风幽嘴角快意的笑,再抬眼看那刺客,一身黑衣,用黑纱蒙住的脸只看得到一双眼,冰冷,没有一丝“人”的情感,掌风急进,生生逼来。
  
  苏晚瞪大了眼,千想万想未想到会做了那风幽公主的替死鬼!
  
  疾驰的身形,不容打断的厉掌,冷深入骨的眼神,却在逼近苏晚时蓦地翻了个身,一掌收回,许是被自身内力反噬,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看了一眼苏晚又迅速翻身离开。
  
  反应过来的宫内侍卫大喊着“抓刺客”分走了一部分。与穆旬清撕斗的白衣男子也欲离开,穆旬清并未多加阻拦,由着他走了,剩下的侍卫便追着他往另外的方向跑去。
  
  苏晚犹自回味在刚刚刺客的眼神里,从全然的冰冷,到见到自己时掀起的一抹波澜,直至最后旋身时的黯然决绝,不由让她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那人,或许……有可能……认识自己……
  
  即便是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也认出自己……
  
  风幽拽着苏晚的肩膀将她挡在自己身前,见刺客离开,猛地甩开她。双手顺势扯过苏晚的左肩,“撕拉”一声,连着里衫一起扯下几块碎布。
  
  苏晚一声闷哼,跌在地上。风幽眯着眼走进,蹲下身子,见到苏晚左肩上的一块伤疤,愤恨瞪了一眼穆旬清。
  
  穆旬清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苏晚身上,扶着她起来。
  
  “来人!将这女子给本公主拉下去!”风幽一声厉喝,又有侍卫上前,围住苏晚与穆旬清。
  
  “公主,苏姑娘方才救过公主一命,如今公主如此下令,所为何意?”穆旬清面不改色,淡淡看着风幽道。
  
  风幽微怒,却是笑着:“若非本公主反应及时,早便命丧黄泉。那刺客宁可自损也不愿伤这位苏晚半分,依我看,定是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押下去!”
  
  风幽低喝,穆旬清拉住苏晚的手腕,没有退让之势。
  
  “怎么?穆将军觉得本公主所言有虚?还是穆将军已经知道刺客的出处?”风幽斜眼睨过去。
  
  穆旬清握着苏晚的手紧了紧,随即慢慢松开。苏晚双臂被人扣住,嘴角撇出一抹轻笑,不挣扎不反抗,被侍卫压下。
  
  “穆将军若有事与风幽说,自可到我寝宫来一趟。”风幽神色柔缓,巧然一笑,拖着长裙施施然转身走了。
  
  荫凉的夜风吹到大牢里,像是阴森的低咽。糜烂霉腐的味道直刺口鼻,让人几欲作呕。苏晚坐在牢房的角落,脑袋搁在抱住的双腿上,闭着眼,长睫不停抖动。
  
  已经是夜半时分,静谧的牢房内突然响起脚步声,苏晚撑起脑袋,看到狱卒押着另一人走过她所在的牢房,接着隔壁牢房的铁门打开,再关上。
  
  苏晚复又将脑袋搁在膝盖上,今晚在她之后被押进来的,已经不下二十人了,恐怕都是与今夜刺客有关联的人。
  
  “苏姑娘?”
  
  冷硬的墙壁突然响起“扣扣”声,随着柔和的询问。
  
  苏晚猛地回头,牢房与牢房之间,搁着墙壁,可墙壁刚好有一处脑袋大小的破洞,用铁栏隔住,那声音便是从隔壁传来。
  
  “苏姑娘,是我,云宸。”
  
  那声音又轻轻地响起来,苏晚靠了过去,压低声音道:“云宸?你怎么被关进来了?”
  
  “今日那舞姬表演是我一手策划,哪知……哪知出了乱子……”云宸微微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放心,公主心肠好,明日便会放我们出去了。”
  
  苏晚闻言,心头抖了抖,风幽公主……心肠好么……
  
  “对了,上次我与你说过,有机会便给你送些祛疤的药,想着今日能与你碰到便带在身上了。哪知竟会是在这里碰上……”云宸又叹了口气,道:“我先给你吧,穆将军去了公主那里,说不定待会你会比我先出去。”
  
  苏晚微微侧着脑袋,便看到几个小药瓶从那缝隙里塞了过来。伸手拿住,缓声道:“谢谢……”
  
  话刚说完,隔壁云宸又咳嗽起来。
  
  “你……你没事吧?”苏晚有些担心道。
  
  云宸咳嗽了几声,勉强停住,笑道:“没……咳咳,没事……”
  
  苏晚好奇道:“你是公主身边的……侍卫?”否则怎会与那风幽公主形影不离,而且宴上节目也是由他来安排。
  
  “不是。”云宸声音里没有被关入大牢的阴郁,尽管压低了声音,仍是听得到其中的暖意:“我生来有固疾,发病时极其危险。上次在风都郊外的山上采药,突然病发,幸亏被公主救了才保全性命。为答谢公主救命之恩,又承蒙公主不弃,便一直跟着公主了。”
  
  苏晚恍然点头,将药瓶收到袖中,继续闭上眼。
  
  “你呢?你与穆将军……有何过节么?”云宸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晚微不可闻地叹息,道:“不知道。”
  
  “其实穆将军也是好人,虽说常年在沙场打拼,可性子极其温和,完全看不出战场上的狠厉模样。只是……”云宸顿了顿,好似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只是什么?”苏晚忙问道。这么些日子她一直被囚在将军府,穆旬清从不与她多说废话,下人连话都不敢跟她说,能问的只有穆色,可他从来闭口不提。
  
  “哎,三个多月前,穆将军打了一场败仗,十万兵将全军覆没,他也失踪了三个月。回来之后便变了个人似地,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云宸的话里有些惋惜的味道。
  
  三个月前……
  
  苏晚心中一阵警铃,穆色曾经在她面前哭闹,说三个月前“苏晚”与穆旬清说好去塞北,还说为什么大哥会打败仗……
  
  “云宸。”苏晚沉声问道:“你可知,穆旬清为何会败?”
  
  “好像……”云宸犹疑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听说军中出了叛徒……”
  
  苏晚头皮一麻,叛徒……穆绵与穆色打斗时曾说是她先背叛穆家……
  
  苏晚脑中的信息迅速聚拢来,一一分析。她可以确定自己是楚若,穆旬清也默认她是楚若,可是否是“苏晚”,她无从得知。
  
  若她就是“苏晚”,穆旬清抓她回来,便是因为她背叛穆家,导致穆旬清兵败,或许还给穆家造成她所不知的损伤……可知晓自己还有“楚若”这个身份,便垂涎虚还丹,因此与她说什么交易。
  
  若她不是“苏晚”,不管穆旬清本就知晓故意找她代替“苏晚”受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