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夭
夜浓如墨,弯弯的月牙儿挂在半空,一颗星斗都无。
苏晚给自己全身上过一次药便躺下休息。云宸给的祛疤药,效果虽说不是非常明显,也聊胜于无。至少身上的结的痂开始脱落,脱落的时候也不会奇痒难耐。
苏晚默默算了算在将军府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一切,帮自己捋顺思路。
从婚礼现场被劫回来,穆旬清将她关在后山的小屋内,或许是为了看自己是否当真失忆且没了武功,毕竟,人在生命攸关时总会露出点破绽,以性命为主。
接着被喂毒,因为自己的背叛,他要折磨自己。可接下来发现她是楚若,便想通过她来找到虚还丹,因此对她好了些。
再接下来,公主邀约赴宴。穆旬清事先剜了她的蝴蝶,所以瞒住了她的身份。否则,那夜刚好有刺客,即使不被当做“宛轻尘”,她也会被当做刺客同伙。
苏晚缓缓坐直身子,问题便出在这里。
风幽公主撕开自己后背的衣服绝非巧合,应该是在穆旬清计划以内,所以他才早有准备。可见风幽公主是知晓或者怀疑她的身份的,可她未直接挑明,押自己入牢又放了,连审都未审。这其中有什么原委她无从知晓,穆旬清的态度就更加可疑了,他有必要为了一个快要死的她去得罪公主?
薄被渐渐滑下苏晚的身子,房内蓦地吹进一阵凉风。苏晚不由自主地回头,房门竟被打开,一个黑色的影子向着她的方向快步走来。
苏晚忙侧着身子拿起衣服准备穿上,刚刚到手那人已经到了跟前。
那人一走近苏晚便认出是穆旬清,腰间的“清”字翡翠泛着薄光。
“走。”穆旬清拉住苏晚的手,看都未看她便拉着她往外走。
“你、做什么?”苏晚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衫,哪能随他的说走便走,挣扎了一下,手腕却挣不脱。
穆旬清停下来,放开她的手,背过身,淡淡道:“穿好衣物,我们南下。”
“南下做什么?”苏晚的手得了自由,连忙拿起手下的衣服,一面穿着一面低声问道。
“找记忆。”穆旬清简单回答。
苏晚愣了愣,顾着穿衣未再多问,穆旬清又道:“岭南,便是在我风国东南。大夫说你以前的记忆既然已经开始松动,倘若再多些刺激会记得更快。”
“刺激?”
“譬如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做一些以前会做的事,或者重新经历刺激你失忆的事情。都能帮助你记起以前。”
“我们现在便走?”苏晚系好颈间最后两根衣带,微微诧异道。
她以为要走的话,至少有点准备吧。
穆旬清不耐地转身,见她已经穿好衣物,站在榻边,不多解释,拉着她便往外走。
“我们时间不多,七日而已。来回便要用掉四五日的时间,在岭南呆的时间可能只有两日。”
苏晚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后面,穆旬清快而不乱的讲话随着和风吹到耳边,让她恍惚觉得刚刚那个在她房内满身煞气的男子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将军府内一片清宁,长廊的转角处才挂了一只小灯笼,灯光昏黄,微微闪烁。
苏晚跟着穆旬清,双眼不时扫过路边花草长廊特点,这是从她房内到将军府大门的路,她得记住。
门早已被打开,苏晚接着微弱的月光瞥见门口有两匹马。
一黑一白,高大俊挺,只微微扫了一眼便心生喜爱。
黑马沉着地停在原地,白马却是听见人声便扬着两腿嘶鸣起来。
穆旬清放开苏晚,行至黑马身边,一个翻身上马,回头淡淡看着苏晚:“还记得如何骑马么?”
苏晚怔了怔,倘若不记得,莫非要与穆旬清同马?
想到这里,苏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退了两步,向白马走去。记不记得,自己试一试便知道了!
穆旬清眼神微闪,未等苏晚,扬起马鞭吆喝一声便飞奔而去。
苏晚心中突地一抖,逃出将军府,只需自己向着相反的方向骑!
思及此,苏晚不再犹豫,快步到了白马身边。刚刚还嘶鸣的白马突然安静下来,含泪般的大眼一眨一眨,沉着脑袋往苏晚脸上蹭,像是要与她亲热。
苏晚没由来的眼中一热,不知为何,心头暖融融的,只是来不及过多思虑,学着穆旬清的样子踩上马镫,紧接着上马,持缰绳,一系列动作没有半点生分。
苏晚还未来得及惊诧,刚刚坐稳,那白马便自行朝着穆旬清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柔和的春风带着凌晨的湿气扑面而来,淡淡的香草气息直闯入心肺。苏晚心头沉了沉,既然如此,她便去那岭南瞧一瞧。
岭南,楚家,楚若,她所忘记的,会悉数找回来!
第十六章 兵败
快马疾驰,马蹄踏起尘灰阵阵,风一吹,又翻滚着随风而去。宽敞的大道上一黑一白两匹马,几乎并驾而驰。
苏晚未想到自己骑马竟能与穆旬清速度差不多,倘若让她回忆到底该如何骑马,她说不上来。可到了马上,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各种动作完全不经过思考便做了出来,结果就是她几乎与穆旬清并肩。
一路往南,苏晚在马上也仍是习惯性的记住从将军府出来的路线。穆旬清面色沉着,一语不发,飞扬的尘灰沾染在眉间使得脸庞多了几分江湖之气。苏晚出门时便是带着面纱,刚好挡了些尘土。
“吁……”穆旬清微微收拢缰绳,黑马便放缓了蹄子,渐渐停了下来。苏晚还未有动作,白马便随着黑马的动作,停在穆旬清身边。
“休息片刻。”
穆旬清拉着马慢慢向前走,苏晚跟着下马才发现双腿一落地便瑟瑟发抖。一夜未曾休息,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在马上还不觉得累,一下了马便跟失去倚靠般。
穆旬清回头,见苏晚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垂下眼皮略作思酌,转个身到苏晚身边,拉住她的手腕。
苏晚瞬时觉得一股热流顺着穆旬清的手向自己源源不断地涌来,疲倦和抖瑟渐渐褪去,跟着他向前。
“我时间不多,必须快马加鞭才能在三日内到岭南,所以没用马车。”穆旬清极其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并未看着苏晚,反倒看着右手边的黑马。
苏晚低下脑袋,想是自己昨夜那番逼问刺激了穆旬清,才让他急于出发去岭南。
二人所停的地方是一个小镇,穆旬清很是熟悉的找了几间小店,买了些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再给二人多添了两套衣物,给苏晚买了条厚重点的面纱。接着便找了间不怎么打眼的客栈叫了几个小菜。
“接下来的两日只能吃干粮,能多吃便多吃些。”穆旬清喝了口茶,随意说了一句,便举筷吃饭。
苏晚愣了愣,点点头,也埋首吃饭。
客栈中算是热闹,两人却吃得静默,苏晚为免自己的脸引得他人注目,一直狠狠埋着脑袋。
“滚一边去!别碍着老子吃饭!”客栈内突然响起一阵暴喝声,接着是碰撞和跌倒声。
苏晚不由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是个孩子,正好在她对面。瘦瘦小小的,脸上尽是黑尘,因为没多少肉,一双黑色的眼睛嵌在脸上显得尤为突出,正含着泪花,看着掉在地上碎掉的瓷碗。
“你们怎么又来了!快出去出去,别把店里客人吓着了!”店老板腆着大肚,叉着腰,一脚踹到那孩子身上。
“你们别!别打他!行行好,我们母子快三天没吃饭了,我饿着不要紧,这孩子……孩子不能饿坏了啊,呜呜……”
苏晚循声望去,才发现那孩子不远处还有一女子,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你当我这店白开的啊?三天两头就过来闹一顿!”店老板不客气地拉起地上的孩子,往女子怀里一推:“你男人死了关我什么事!那一仗死的人多了去了,十万!都来找我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说着又推了那女子一把。女子本就跪坐在地上抱着呜咽的孩子,一个不留心又被推倒在地上。
“要找去找那什么大将军去!人家福大命大失踪了三个月还能活着,现在在风都过得好好的呢!”店老板掳起袖子,一手提起那孩子,一手拖着那女子,喝道:“小店招架不起!下次再来可没这么客气了!”
被拧起的孩子刚刚沉默地如绵羊一般,突地“哇哇”大哭起来:“娘,呜呜……娘,我要爹……哇哇,爹……”
苏晚瞟了一眼穆旬清,只见他捏着筷子的手指白得不见血色,浑身的煞气溢而不发,像什么都没听到似地继续吃饭。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扔在继续,伴随女子的缨缨哭泣声,苏晚倏地站起身,顺势拉起遮脸的面纱,沉声道:“慢着!”
客栈内顿时安静下来,刚刚还议论纷纷的食客无不看向苏晚。
店老板的动作也顿住,放下孩子,讨笑道:“碍着姑娘吃饭了,姑娘莫要介意莫要介意,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
苏晚看都未看那老板一眼,径直走到那对母子身边,蹲下身子,从袖间抽出一张银票塞到孩子手里,擦了擦他脸上的泪。尽管隔着面纱,苏晚还是对他笑笑。
孩子一时惊住,连哭都忘了,怔怔地看着苏晚又站起来,回到原位吃饭。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女子忙道谢,怕苏晚反悔似地,抱着孩子走了。
客栈又热闹起来,纷纷将话题转向刚刚店老板提到的“大将军”身上。
“哎,断贾谷一役真是惨烈啊,你们说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么会败呢?而且一败就是全军覆没!”
“你们还真当他是战神啊?这两年云国再不济也不至于每战都败在这么个少年将军身上吧?搞不好人家那西南是故意送给咱,好让咱轻敌,再来给这么一个措手不及!”
“放屁!云国西南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比云都差不了多少的宝地!会拿来当诱饵那是脑袋被驴踢了!”
“那你说说,西南那种险地大将军都没败,怎么会败在断贾谷?”
“我听说是出了奸细……”
“你他妈才放屁!跟着大将军去的都是跟着穆家的几代忠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个做了奸细那才是脑袋被驴踢了!”
“那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朝廷咬得死死的,半句话都不肯透,我们就猜着呗。反正这一败,穆家算是完了!听说穆老将军接到消息气得当场吐了一地血……”
苏晚凝神听着,对面的穆旬清突然放下筷子,冷声道:“走。”
苏晚回过神来,见穆旬清面色愈发惨白,在桌上放下点碎银便转身走了,后面的话也听不下去,匆匆跟上。
“他们说的……”苏晚想问那些人说的,哪些真哪些假。可是话到一半便恍然,她自己都知道的,兵败,穆家人说是因为她。
穆旬清回头瞟了一眼苏晚,等她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继续快步向前。
“你刚刚……想救那对母子的……”苏晚有些犹豫地开口:“为何不救?”
穆旬清不语,拉着她快步到了马厩,牵出黑马,抚了抚它的脑袋,突然开声,嗤笑道:“救得了一个,救得了十万么?”
他只是瞥了苏晚一眼,便翻身上马先行离开。
苏晚心中莫名一酸,不知是因为穆旬清眼里腾起的雾气,是因为他嘴角自嘲的笑,还是因为他嘴里的“十万”。
两匹马仍是飞快并驰,越往南,阳光便越发耀眼,直至夕阳西下时,柔暖的光线给一路始发的新绿铺上一层金光。
只是苏晚无心欣赏,他们走的不再是大道,已经是越来越窄而且很偏的小道。苏晚的心思便尽数留在记住路线上。
苏晚一夜未眠,又连续赶路,春日的风虽说柔和,一直刮在眼睛里还是刺得生疼。穆旬清回头瞥了一眼苏晚,见她的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微微拧住眉头,放缓了马速。
“今日早些休息。”
月亮刚刚升上西空,穆旬清在一处溪边停下,安顿好马匹便靠在树边闭上了眼。苏晚几乎是趴着从马上滑下来,落了地整个人瘫坐着再使不出半点力气,找了棵树靠着什么都来不及便睡着了。
不深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