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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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边境,渝莲山。
山间荫绿,树木繁茂,深深浅浅的绿色替整个山头穿上绿色的裙裾。山腰处一间草屋庇荫耳力,草无边一块大石,长满了绿色的藓,石上的男子双眼微阖,好似沉睡般,气息安然。
“公子!”石边跪下一黑衣男子,身形敏捷,拱手道,“夜蝶来信,称阁内杀手三日前尽数遣散。”
云宸的长睫颤了颤,微微颔首,轻笑道:“你们也散了吧。”
那男子一怔,禁不住抬头看向云宸。同时暗处窜出两名黑衣人,一男一女,身如飞燕,与先前的男子并作一排,单膝跪地,静默不语。
云宸坐直了身子,嘴角微扬,笑道:“夜鹰,夜燕,夜蝶,夜雀,隐飒阁不复存在,你们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夜蝶不用回来复命了,你们从这山头下去,日后若有缘再见,亦是陌路。”
三人仍是跪地不语。
云宸站起身,不再多说,欲抬步进屋。
空中突然飞来一只雄鹰,鸣叫着盘旋不去,云宸停下脚。雄鹰盘旋几圈后停在夜燕肩头,夜燕瞥眼,从鹰爪上取下一物,扫过一眼,瞬间面色大变。
“公子!琼妆急报,称风幽五日前携一千余名保皇军出风都,秘密潜向云国。”
云宸闻言,身形一滞,猛地转身,低问道:“云国?什么方向?”
“正是晚姬所在东南方。”
云宸面色一凛,五日,今日便可到云国!思虑间,人已快速移动双脚,消失在山间绿色中。身后三人齐齐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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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地一声,箭矢插在车壁的声音。
跟在马车后的三人,不敢轻举妄动暴露身形,不时飞箭过来加以试探,却不知晓苏晚五感敏锐,他们追的紧,单凭着他们身上的杀气都可辨认他们的方位。
马车仍在急速前行。此时苏晚无比庆幸自己去镖局找了会武的车夫,否则身后那三人暗箭伤人,马车一停,便不得不与他们面对面了。
如此躲躲闪闪了半个时辰,身后的人终于沉不住气。苏晚明显的感觉到暴涨的杀气,和他们突然加快的靠近速度。若再不动手,这马车恐怕就会被劈开了!迟早是被发现,不如先发制人!
苏晚小心地将车窗推开一点,看了看车道两旁的树梢,确定风向已变,从袖间掏出几包药混在一起,用纸托着,扔出车窗。
那药当然是毒,散在空气里可能效用微薄,不致死,却能拖得些时候。
不稍片刻,杀气果然匿了些,苏晚刚刚松口气,车后响起破空的刺响,果然有同伙!车夫也似有所察觉,又加快了马速。苏晚搂紧了云夕,嘱咐道:“夕儿,待会会有大批人马来阻我们去路,可不是两三个,你若逃不掉,大唤‘穆色叔叔’,明白么?”
云夕小巧的脸上尽是紧张,连连点头。苏晚深吸口气,阖上眼,靠回车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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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莲山离苏晚所居的城镇算不上远,却也不近。云宸一路轻功急行,身后跟着夜燕夜雀。夜鹰轻功最为拔尖,先行一步打探风国保皇军的去处。
三人行到一半,见空中窜出黑色的人影,齐齐停下脚步。夜鹰动作敏捷,单膝跪地道:“公子,风幽带领的一千余名保皇军本是兵分四路,分别向东南西北行进,半个时辰前四路人马齐齐向东方转移聚拢。”
云宸阖着双目,嘴角微微弯起。看不见眸子里的冰冷,如今他这笑,倒真让人如沐春风般。听完夜鹰的话,他嘴角笑意更浓,沉声吩咐道:“夜鹰拦截北面,夜燕拦截西面,夜雀拦截南面。”
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齐齐颔首道:“领命!”
语罢,左右两人飞身没入林中。夜燕站起身,从袖间掏出两个瓷瓶,递给云宸道:“公子剩余的药!公子保重!”
云宸眼盲,他四人自是知晓。云宸最为厉害的除了心计,便是那双眼,他们也是知晓。没了那双眼,云宸的功力到底如何他们却无从知晓,可这药以前他是不离身的,从渝莲山上下来时他便留了个心眼,将屋内剩余的药都拿到手。
云宸接过瓷瓶,夜燕再行一礼,未多语,翻身离去。
三月的天,苍穹高院,白云朵朵,透白的阳光带着蕴暖洒下来,显得身着淡紫长袍的男子面上多了几分暖色,他一气吞下所有药丸,蓄气,往东,向着风国边境行进。那里,有他的妻,他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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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坐在马车内,凝神屏息,阖目探气,眉头不由地拧起来。已然过去一个时辰,身后的三人早已没了声息,可她预料中的大队人马也未出现,事情似乎不在她意料之中,是自己估算错误?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恐惧。此时风平浪静,反倒让苏晚更加不安,担心自己掉入更大的陷阱。
“停车!”苏晚低喝一声,马车放慢了速度。
云夕在车内昏昏欲睡,听到苏晚的唤声,惊得绷直了身子,失措道:“娘,他们追上来了?”
苏晚轻柔一笑,摇头,摸了摸云夕的脸蛋,“没人跟上来,也没人阻截我们,可再往前走,我们便出云国了。”
“出云国不好么?”云夕不解道。
苏晚沉默,再往前走是风国,往后退又不知敌在何方。
“娘,你不是说到了风国,就有人会救我们么?”云夕在苏晚身上蹭了蹭,见她仍是面露犹疑,娇噌道,“娘,你不是说还有误会没跟人说清楚么?还说他没见过我,还说他中毒了,还说只见一面而已……娘,等到花儿谢了再去摘,花儿就没了……”
苏晚眼里腾起一层雾气,眼神迷朦,听到云夕最后一句话,蓦地惊醒过来,对着马车外唤道:“还是去风国!”
云夕闻言,两眼亮闪闪,撇过脸开心地笑了。她没违背诺言,她没提到爹爹,可是她知道,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
马声嘶鸣,车后腾起尘烟滚滚,急速向着云国西面与风国东面交界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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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边界,千树林中阴风飒飒,三百余人身着黑衣,齐齐站在马上女子身后,三百余双冰冷的眼,愤恨盯着眼前拦住去路的紫袍男子。
“呵,本宫以为顾阁主无心无情,无所畏惧,没想到,区区一介小女子竟轻易引得阁主现身,早知如此,我早些动手,也无需苦寻阁主了。”风幽一身金灿灿的长裙是林中唯一的亮色,苍白的面容有些憔悴,眉目间却是嘲讽的傲气。
云宸阖着双目,轻轻一笑,“留你一命哀悼亡夫,你竟不知死活有意招惹,正好今日送你去给亡夫赔罪。”
风幽一听“亡夫”二字,眼眶瞬时红了一圈,怒道:“贱人!若非你使出奸计,皇上怎会上当?”
“皇后娘娘请自重,这等粗俗的话骂出口,有辱国体。”云宸仍是轻缓笑着,阳光透过林间缝隙洒在他脸上,分外和煦。
风幽本就苍白的脸因着愤怒又白了几分,挥手道:“给本宫杀!此人便是害死皇上的凶手!取他命者赏黄金万两!”
“钱财以驱兵士,国之将亡!”云宸讥笑着,轻易躲过飞来的几支箭矢。
随后林间狂风大作,三百余名军中高手涌向云宸。云宸神色一凛,飞身而起,逼向马上的风幽。
杀气太烈,风幽的坐骑受惊,嘶鸣着欲要脱缰而出,风幽干脆弃了马,一个翻身与云宸打起来。
风幽武力不差,又有旁人不时打乱云宸的招式,以百对一,云宸显然处于劣势。几个回合下来,风幽猛然惊醒,云宸的眼,自始至终都是阖上的!一个错身而过,她匿气,云宸的动作果然慢下来,不再招招打向她所在的方向。
三百余人,云宸再厉害也不可能辨得出匿气的风幽身在何方,心中警觉。若是拿不下风幽,未必能顺利除去这三百人!
“皇后娘娘在新皇登基之际远赴云国,不知风都如今……乱成什么模样……”云宸只躲不攻,魅影般穿插在来势汹汹的攻击中,不忘嗤笑道,“那穆凌,身子那么小,不知割到第几刀就会断命呢……”
风幽本已退至一边,举剑正欲给云宸致命一击,听到他的话,沉下的心蓦地狂跳起来,呼吸瞬时便乱了,杀气外泄。云宸侧耳一辩,迅速抽出腰间长剑一个旋身,银白的剑光带着凛冽的杀气破围而出,细长柔软的剑身染上鲜红的血,云宸身边瞬时倒下一片,其他人未料到他突然出击,皆是一滞。
就是这一个停滞,云宸剑尖点地,跃到风幽身边擒住她的手臂,长剑抵喉。
所有的杀气瞬间收敛,春日翠绿的山林静谧地诡异。
“你……你把凌儿怎么了?”风幽声音哽咽,颤抖着问道。
“全部退下!”云宸对着其他人冷喝。
黑衣人纷纷后退,风幽怒道:“不许退!这是害死皇上的凶手!没本宫命令,谁都不许退!今日你们要当着他的面将宛轻尘母女碎尸万段,要……”
云宸手上一紧,剑身逼进风幽的咽喉,割出斜长的一道伤口,鲜血顺势而出,风幽的话也戛然而止。
“你……你把凌儿怎么了?”风幽声音沙哑,透着血气,双眼落下泪来。
“让他们回风国,我就留你凌儿一条性命!”云宸狠声道。
风幽颈间的鲜血汩汩不断,两眼的泪亦是不止。新皇登基在即,任谁都想不到她这个即将主持大典的人会突然离开风都。她便是利用这个机会想要亲手杀了宛轻尘解恨!若非宛轻尘,穆旬清怎会从不正眼瞧他?若非宛轻尘,穆旬清又怎会死在自己手上?凭什么她带着杀死爱人的伤痛遗恨终生,宛轻尘却带着女儿逍遥自在?
此很不解,坐拥天下又有何用?
可是凌儿……
风幽溢着血色的眼泛起柔色,慢慢阖上。云宸的剑再进半寸,风幽吃痛,却也惊觉云宸的身子渐渐变得冰冷,透着玄冰般的寒气。
“你骗我!”风幽扯着沙哑的嗓音笑道,“凌儿若在你手中,你岂会浪费他那个人质!反正今日放你走了,我母子二人也是性命不保,还不如……”
风幽话未说完,用尽内力,两手抓住云宸持剑的手,大喝道:“以我风氏皇族之血下令,围剿顾宸云,杀宛轻尘母女,至死方休!”
说话间,风幽不畏长剑,全身前倾,内力灌注在右手,翻身便是一掌。云宸未料她会以死相抵,神色一凛,长剑剜过她的脖颈,身子急速后退,却仍是不避开与她对掌,吐出一口血来。
风幽如飘零的枯叶,被云宸一掌击出几丈远,跌在地上几个翻滚,喉间涌出的鲜血染了满身。靠着仅余的几缕气息,她缓缓睁眼,见云宸以剑支身,浑身颤抖,一头黑发渐渐透出几缕斑白,嘴角满意地弯起,双手摸索到腰间,却再无力气拿出暗器,断了气息。
一系列动作眨眼间便完成,刚刚还在云宸手里的风幽,瞬间便成为死尸一具。三百保皇军瞬时红了眼,叫喊着向云宸冲过去。
春日骄阳明媚,照入林间描出各种图案,满是生气的荫绿染上残红,腥臭的血由高到低,顺着地势一路往下流。三千银丝好似抹去所有生机,鬼魅一般,所到之处,留下鲜血和惨叫声。
杀声并未减弱,反倒有愈发汹涌之势。三百余名保皇军,如今只剩一百来人,顾不上招式,顾不上生死,猩红着双眼拿着刀剑一招招砍向披着白发妖魔般的男子。
云宸紫色的袍子早已看不出颜色,惨白的面上白纸般薄透,化作白发的青丝亦是染了血,如残阳的最后一抹红光,闪耀着迷惑世人的双眼。他手中的软剑在空中细水般舞动,所过之处拉出一条血红。
林中暴涨的寒气将杀气覆盖得严严实实,三月的春日却好似严冬般寒冷。云宸翻飞游移在保皇军中,丝毫未有停顿。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了,便再也站不起来。由内而外的冰寒,剜骨般的疼痛,青丝化白发,缠绕自己十几年的可怕剧毒,每每催动内力过甚便会毒发。在杀完这些人之前,他不能停,不能倒下!
余下的一百多人都是保皇军中的高手,几经交手便知晓云宸的内力突然大减,再加上他双目失明,能有如此战斗力,全凭心中意念。
其中一人打起手势,一百来人齐齐匿气,拉出一个阵来。
云宸站在阵中,突然失了方向感。他用软剑支住身子,大口喘着气,面上的汗珠刚刚渗出便冻结成冰凌,更显得他面色死白。紫色的衣袍早被割破无数个口子,是刀伤是剑伤,感觉不到了,他整个人好似浴过鲜血般,连留在地上的脚印都是带血的。
“咳咳……怕了么?”云宸撑起身子,低笑,默默地将内力凝结在剑尖。
林间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