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夭
摹?br />
“咳咳……怕了么?”云宸撑起身子,低笑,默默地将内力凝结在剑尖。
林间骤然隐去的煞气,突然聚拢,在云宸上方直直袭下来。云宸撇嘴一笑,举起软剑,剑花如银色的光线夹杂着血色在林间大放异彩,霸气的内力如潮水直起而上,将刚刚聚拢的煞气劈得四分五裂。
血腥味愈发浓重,一袭失败的数十人倒地呻吟。云宸面上的笑却突然敛去,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他们一半人马抽开了。
五十余人身上带伤,动作却未放缓,齐齐奔向东南方,再往前走,便能到达地界限。屏息细听,隐约可以听见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那马车上的,是他们奉皇命要除去的目标!
疾风速起,带着凛冽的寒气,一众人等突然停住脚,面露惊惧。
眼前之人浑身浴血,淡无颜色的脸上却是挂着温煦的笑,站在路间使得阳光都莫名地带着诡异的光。他一手拿着长剑,剑尖滴血,粘稠的鲜红落在地面,染着血色的银色发丝随风而起,站在路间却是一动不动,冷笑道:“想杀我妻女,要看你们有没本事!”
五十余人齐齐退了一步,惊恐在空气中流淌。奋战沙场无数次,杀过无数人,见过无数血,却从未见过有人如眼前人一般执着顽强。
他那浑身的伤,即便是没中要害,到了常人身上也必定是倒地不起,更不说他突然变白的头发和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外人看来都知他在极力隐忍痛苦,可他却能用如此快的速度解决林中的同伴,再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行军最忌军心涣散,刺杀同样如此。人心一乱,有了恐惧,战斗力便大不如前。云宸举剑,向着来人的方向杀过去。
眼前是一片黑暗,身子早已没了知觉,内力在被体内的毒一点点吞噬,可四肢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作,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唤着,他们要杀若若,要杀夕儿!
怎么可以,让她们死?
云宸的身子早已不受意志控制,眼前浮现一张张脸,河边拉着他衣角撒娇的若若,隐飒阁里窝在他胸口沉睡的若若,单膝跪地满面冷然的若若,抱着毒发的他泪水盈盈的若若,夕阳下对着他笑得面色殷红两眼弯起的若若。
这么这么多的若若,都是他最爱的若若。
可这些人,要杀她!
可怖的血再次在林间泛滥,围绕在身边的敌人一个个倒下,生气越来越小,杀气亦是越来越弱,云宸不由地弯起嘴角,五个,还有五个人,杀了这些人,他便去接若若。
她带着云夕在云国往西面边境走,是来找他的吧?危难关头,生死在前,她第一个想要依靠的,还是他,她是……爱他的吧?
倒下一个,还剩四个。
这次见到若若,他要与她说,他不怪她。不怪她害他被抓,那时她只是孩子不是么?不怪她给他喂毒,或许她也不知那是毒药不是么?不怪她抛下他喊他怪物,他满头白发毁掉半边脸的模样,的确很可怕不是么?不怪她会刺他一刀,那时她不记得自己是小哥哥不是么?
倒下两个,还剩两个。
对了,他还要与若若说,那日在林子里丢下她,是他不对。他想到娘的惨死而已,不该迁怒于她。他杀了欺负她的穆绵,空有血缘的亲妹妹。她一向善解人意,一定会原谅他的吧?
又倒下一个,最后一个了。
云宸握紧了手里的剑,面上笑容愈甚。
就快了,马上能去见若若了。他要与她说,那日在城楼顶说的话,都是骗她的。他想激怒她,他想要她报复他,这样他才有机会见到她。
长剑一扫,最后一人应声倒地。云宸拿剑支着身子,知道此时自己身边全是尸体,可是,不要紧,这些人,死有余辜!
他踏着步子,再次行起轻功,往东,他就可以碰见若若,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车轮滚动声亦是越来越重,这次,他不会再错过。
清风刮面而来,夹杂着血腥味,还有一抹……淡淡的杀气……
云宸让开身子,一柄剑擦肩而过。他神色一凛——居然漏了一人!举起手中的剑横批过去,只听那人大喝道:“还我大哥性命来!”
云宸一听,来人是穆色……
穆色,若若与他说过,她不想他死。
云宸就快出手的动作猛地滞住,翻手欲要收回长剑,正欲开口说点什么,突然胸口一阵刺疼,被一股冰凉撕裂,喉间一股腥甜,哇地吐出来。勉强支撑了许久的身子被这一击,再也站不住,直直倒在地上。
穆色同样身着黑衣,看清云宸浑身的血色,稚气未脱的脸上溢满惊恐,更未料到会这么顺利地伤到他,惊讶地瞪大了眼。
云宸倒在地上,眉头紧蹙,却不发一声。
穆色想到惨死的爹和大哥,面露凶色,上前一手抽开插入云宸胸口的刀子。
云宸又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苍白的面。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力翻了个身,一面咳嗽一面笑着,“若……若若的马车……来了……”
说着勉力支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是双腿一软,跌了下去。修长的十指被细沙划破,渗出乌红的血。
十指连心,云宸算是明白了,因为他的心,也跟着疼了。
好像,留不住性命与她再说一句“我爱你”了……
可是,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不,他的眼盲了,见不到了,那么,再感受一次她的气息吧……
云宸的双腿蜷起,双手撑着,再次用力,站了起来,一手捂住胸口想要止住不停流出的血,一手用软剑支撑住身子,蹒跚着一点点向前,想要走出林子。出了林子,到了路边,不过一会儿,若若便会带着夕儿路过了……
他身后的穆色却是握住大刀,双手越来越紧,眼见他越走越远,怒道:“你杀我爹爹,害死我大哥!还把宛姐姐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该死!”
说着面色一沉,提着大刀用尽力气对着云宸的后背劈了下去。
骨肉崩裂,鲜血四溢。
云宸只觉得身子好似分成两半,眼前亮起一团血红,随即拿团红色慢慢散开,只留下斑驳的点滴,点滴血色之后他看到女子娇俏的脸,对着他笑,两眼弯起,好似天上的月牙。他加快了步子,身上很冷,想要抱住那温暖,心口很疼,想要吻住她弯起的眼角。
可是,任由他如何用力,再挪不动一步,直到手里抓到鲜嫩的小草,他才发现自己又倒下了,倒在一片泥泞中。
穆色拿着刀,见他毫无反抗之力,只是匍匐着一味向前,双手渐渐发抖,犹豫着不敢前行。
云宸早已忘了身后人的存在,嘴里的腥甜吐了一口又一口,毒发的疼痛,伤口的疼痛,席卷而来。可心里,却是不疼的,他看着眼前幻化出的女子笑容,不由地也随她弯起嘴角。
马车声越来越近,他知道,若若来了,带着夕儿来了,他看不到,却感觉得到,那是伴了他十几年的温暖,他永远不会弄错。
云宸匍匐在地上,弯起的眼角突然淌下血红。她永远都不知道,即便今日他没有双眼,即便明日他没有双耳没有四肢,他还是可以找到她,知道她的位置,看到她的表情,听到她的呼吸,触到她的温度……
世间万万人,他只看得到一个她。
因为,他爱她,到骨子里。
猩红随着云宸的身子拖了一路,他却突然停止挪动,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若是横在路中,让她见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怎么办……对了,还有他的夕儿……
云宸阖眼笑着,留他一口气,最后一次触到那温暖就好,只要一口气……
他的手动了动,吃力地从胸口取出一块帕子。沾着沙子和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抚着帕子上凸出的绣字,他看不到,却触得到,那是一个“夕”字,针脚凌乱,但是出自若若之手。
他微微笑着,一手拿着帕子,一手微微用力,在帕子上一笔一划,乌红的血渐渐拉出一个字——若。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手上动作却不止下,颤抖着再写一字。
他想再写一个“云”字,云夕,若若,云宸——他们是,一家人。
一横,两横,云宸的手微微颤抖着,极为吃力地在帕子上勾画。身子里的疼痛突然消失了,好似徜徉在云端,可那只手却不听自己使唤,再移不动半分。
“云”字终究未能完成,只差最后一个点,伤痕累累的手无力地垂下。清风起,染着血渍的帕子随着风儿离开那双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官道的一头,马车飞速驶来。
苏晚在车内抱着云夕,心跳蓦地顿了顿,浓郁的不安窜上心头。马车已经行了将近一日,她预料中的大军未出现,跟着她的三人也未再出现,莫非,是她弄错了?他们原本的目标便不是自己?
窝在她怀里的云夕突然倾着身子推开车窗,苏晚回过神来,忙抱回她,“夕儿,开窗危险。”
云夕拧着眉头,看着苏晚道:“娘,我刚刚好像看到一条帕子。”
“帕子?什么帕子?”
“不知道啊,窗子只有一个缝,我看到它好像飘过去了,血红血红的。”云夕说着,小脑袋钻出车窗,想要找到帕子的踪影。
窗外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苏晚蹙紧了眉头,忙拉回云夕。她正欲关窗,却被透过林子隐约看见的夕阳吸引了视线,圆澄的太阳刚好落下,剩了几缕余光分外猩红,残血般铺了半面天空。
她眯了眯眼,眼前突然浮现那一年初夏,芳草萋萋,和风暖日,她与云宸最后一次同看落日。
芳草萋萋,夕阳似火,他看着她笑,两眼弯起,黑色的眸子里迎着绯红的彩霞,彩霞后是她清晰的倒影。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好似染上氤氲的紫金色。她细黑的发滑过他的指尖,垂在脸侧。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描着她的双眉,落在她的眼角,声音轻缓,却似誓言般认真,“待我接你出谷,日日陪你看日落。”
马车外的车夫突然唤道:“夫人,前方好像有打斗痕迹,可要停车?”
苏晚回神,关住车窗,抱云夕在她腿上坐下,应声道:“不了,直接去风国。”
云夕闻言,在苏晚膝头笑吟吟地,拍着两手乐道:“娘,我知道我们就快见到爹爹了。”
苏晚浅笑,凝视着云夕的笑脸,吻了吻她的额头。
夕阳洒金,透过窗间缝隙映在云夕粉红的面上,苏晚阖眼,微笑着靠回车壁,心中似有柔蜜的春水化开。
五年未见,她决定,回去了。
恍惚中,苏晚觉得面上突然刮来一阵和煦的微风,风到耳边,好似还夹杂着孩童轻浅的吟唱:“日西落,月东出;天黑黑,天黑黑;莫要归晚,莫要晚归;莫要归晚,莫要晚归。”
正文完
番外
那年冬日,风国中部以北,下了近半月的大雪,云国西南郡却是温暖,从不下雪的。云夕笑吟吟地抓住窗台上的白鸽,取下它腿上的信笺。
“季哥哥去接你娘,安心等候。”
云夕看完一行话,不由地兴奋地拍了拍手掌。她已经学会走路了,这次见娘亲表演给她看,她一定会高兴的。云夕一面想着,一面放掉白鸽,踏着步子出了房门。
她本是想去厨房拿点糕点来吃,可路过厅堂时一眼飘到院子里的门好像是开的?
云夕撇过脑袋,定睛看向大门,果然是开的,还站了一个人,长发束冠,一身淡紫色的袍子,面色很淡,却对她微微笑着,那笑容很暖,好似春日的阳光。
“你是谁?”云夕蹙起眉头,面相和善的人说不定是大坏蛋!这间宅子除了照顾她的几个下人,几乎没有外人进来过。
那人听到云夕的话,笑容愈甚,眸子里闪烁着波光,像水中涟漪般一圈圈荡开来,抬起步子慢慢靠近云夕。云夕撇着脑袋看着他,一动也不动,这人,真好看。
“夕儿……”那人蹲下身子,笑看着云夕,声音温纯。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云夕往后退了一步,四下看了看,怎么今日下人都不见了。
“我是你爹爹,当然知道。”云宸笑弯了眼。
“爹爹?”云夕一听,眸子里闪过一抹兴奋,随即警觉道,“你说我就信啊?我想要爹爹也不会随便捡个人当爹爹。”
云宸笑得更欢,从袖间掏出一条帕子,“你叫云夕,就是我云宸的女儿。”
云夕一见那帕子便认出是苏晚的东西,迷惑地皱起眉头,抬眼又看到云宸的笑,不由地伸出小手,触上云宸的眼角,喏喏道:“你笑起来,跟我真像。”
云宸扬了扬眉,云夕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