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夭





  
  这些,是她干的么?
  
  苏晚有些茫然,噬心散发作时发生的一些事,好似在梦里一般,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那般疯狂的一面。
  
  抬头看向穆旬清,见他两手拉开门,外面阳光很薄,照进来拉出他瘦长的影子。苏晚以为他会抬脚离开,他却是在门口站住,半晌,扶着门的双手放下,身子让开,保持着恭敬的微弯弧度。
  
  苏晚眨了眨眼,门口站了名女子,长相美艳,甚至可说是妖娆,金黄色的长裙在阳光底下好似会发光的金子,一闪一闪的,几乎晃了苏晚的眼。
  
  那女子见到苏晚,双眉一扬,魅惑的红唇勾起,让人想到染着毒的野花,美,却不敢碰触。
  
  “风幽公主请!”穆旬清伸出一手请风幽入门,对着苏晚时脸上的戾气烟消云散,脸上是和气却略有疏远的笑。
  
  风幽看向穆旬清,刚刚浮在脸上的傲气好似突然隐遁,与刚刚的盛气凌人截然相反,对着穆旬清,小家碧玉般微微地轻笑。
  
  “这位是……苏晚?”风幽慢慢踱步到苏晚身前,居高临下睨着她。
  
  苏晚跌坐在地上未动,这公主睨着她的眸子里透彻一股不易察觉的厌恶,显然不待见她,穆旬清可以免礼不代表她也可以,她宁可狼狈地坐在地上也不愿心甘情愿似地对她跪下。
  
  穆旬清脸上笑容未散,轻轻点头道:“是。”
  
  风幽再上前一步,弯下身子,一手挑起苏晚的下巴。
  
  苏晚垂着眼皮,并不打算正眼看她。
  
  “叫你苏姑娘?还是晚姑娘?”风幽对苏晚的反应并未恼怒,反倒笑着问她。
  
  未等苏晚回答,一边的穆旬清微微拱手道:“贱民而已,公主直接称她苏晚便是。”
  
  风幽好似未听到穆旬清的话,细细打量着苏晚的脸,眉头皱起,遗憾道:“怎么好生生的一张脸毁了?可惜了……”
  
  风幽的手放开苏晚的下巴,不着痕迹瞥了一眼穆旬清,见他毫无反应,又将眼神放回苏晚身上,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看到她身上开始溃烂的皮肤时眼里的厌恶更甚。不过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那些情绪马上被她隐去,脸上挂起笑容:“噬心散?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穆将军独门秘方的厉害呢。”
  
  说着拉起苏晚的左手,手臂上是一片溃烂不说,整个手掌无力地下垂,风幽又瞥了一眼穆旬清,好似责备道:“穆将军也太过狠心了些,这手骨都折断了,很疼吧?”
  
  最后三个字是对着苏晚说的。苏晚即便再笨也听得出风幽语气里的嘲讽味道,撇过脑袋不语。
  
  “你当真失忆了?怎么性子还是与从前一模一样?”风幽仍是笑着轻问,见苏晚还是不答,笑道:“莫非苏姑娘是有口不能言?云宸,你来看看,她这是哑了?”
  
  苏晚一直垂眼不语,本以为这房内只有他们三人,听到风幽的唤声匆匆扫了一眼,见门侧站了一名男子,长发束冠,白皙到病态的脸,泛着温和的眼,没有血色的唇,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更显得湥Ч选?br />   
  云宸上前,蹲下身子替苏晚拿脉。
  
  苏晚不反抗,任由云宸拿住她右手脉门,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病态的男子,显然自己身上便有顽疾,居然会医术。
  
  “公主,这位姑娘只是中了噬心散的毒,手腕被重力折,因为思虑过多身子有些虚。许是出过意外抑或受过刺激,气血不畅,对往事有些不记得。这嗓子……像是受过重创,但应该可以说话……”云宸拿着苏晚的脉,却是看向风幽,眸光清亮,浸满了柔色。
  
  风幽看都未看云宸一眼,听着他的话又扫了一眼苏晚:“哦?这样啊……呵呵……”
  
  风幽捂着嘴轻轻笑了,转身对着穆旬清道:“今日我是来找穆将军的,恰巧听说将军从湖里救出一女子,就过来瞧瞧。穆将军可是处理完了?我还有些事想与将军商议,可否移步书房?”
  
  “公主请。”穆旬清淡笑着替风幽引路。
  
  风幽娇俏一笑,施施然转身:“云宸你留下照顾苏姑娘吧。”
  
  云宸面色一僵,有些失落的点头。
  
  风幽在前,穆旬清紧随其后,双双出门。
  
  傍晚的天,夕阳困难地钻出厚重云层,洒出点点金光。刚刚被细雨滋润过的万物也随之蒙上一层金光般,折射出各色光彩。
  
  风幽缓行在长廊上,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真是难得,你没骗我。不过,好好一个姑娘家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心疼?”
  
  风幽停下,转身看着穆旬清。
  
  穆旬清不得不停下,纸扇拍打在手心,脸上不复刚刚的恭敬,嗤笑道:“就为此事劳驾公主亲自出宫,旬清替苏晚谢公主关心。”
  
  “苏晚?”风幽柳眉一挑,笑道:“好。你既不骗我,我也依你,你说她是苏晚,那便是苏晚。”
  




第八章 楚家

  凌乱的房内好似经过一场恶战,坐在地上的女子垂着眼,长睫轻颤,布满沟壑凹凸不平的脸上隐约看见干涸的泪痕。
  
  苏晚不想动,只想就这么坐着,一日也好,一月也好,即便是这么坐一辈子,也不愿再回想毒发时的痛苦。
  
  她觉得累了。莫名其妙地被人囚禁,仇视,下毒。她记得在苏家,爹娘与她说要嫁人时她就想嫁人挺好,可以像在家中一般,安静的过一辈子。她不想有人打扰,不想有人干涉,所以她对过去的记忆从不好奇,只希望能像小龟那般有一个壳,将自己悄悄藏起来。
  
  可到了这里,一切不由自己所望。她被逼着想要弄清“苏晚”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被逼着想要证明自己与他们嘴里的“晚晚”无关,被逼着想起遗失的记忆。好在那记忆是美好的,温暖的,让她觉得生命还有一丝希望。
  
  云宸站在一边,看了苏晚许久。淡绿色的纱裙上许多污渍,还有半干的水渍,泞湿地挂在身上。身上许多地方已经被她抓破,露出来的皮肉留出乌黑的血,狰狞着,好似被侵蚀般腐烂。也不知她是否会感觉到疼痛,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失了神智般半晌不动。
  
  “姑娘,这里有些药,或许可缓解噬心散的毒,以免皮肉继续腐烂。”云宸从怀里拿出一小包药粉,递在苏晚眼前。
  
  苏晚的双目恢复些许神采,眨了眨眼,接过药包,抬头缓缓地笑:“谢谢。”
  
  云宸看到她的脸,怔了片刻,随即和声问道:“要不我扶你去榻上?地上冷,而且这么多碎片,容易伤着。”
  
  苏晚这才想到被自己压在腿下的瓷片,感激道:“嗯,有劳公子。”
  
  “你叫我云宸便好。”云宸的声音温纯如夏日阳光,带着浓厚的暖意,没有疏远没有蔑视,反而带了些许关怀。
  
  苏晚轻轻点头,心中抑郁不由散了几分。
  
  “你擅医?”苏晚被云宸浮着站起身,刚刚那一阵折腾使得她几乎虚脱,浑身无力,尽管尽量避免,大半个身子仍是挂在他身上。
  
  苏晚想到自己腐烂的伤口上流出的腥臭乌血,若是沾到他身上……
  
  苏晚脸上有些尴尬,用力使自己身子向另一边倒,云宸好似看穿她的想法,毫不介意地拉过她的手臂:“会一点医术而已,说不上擅长。”
  
  苏晚一到了榻边便整个人瘫倒了下去,闭着眼大口喘气。
  
  云宸身上少了个依靠,亦是松口气,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大声咳嗽起来。
  
  苏晚忙睁眼,见他捂着胸口,面色绯红,咳嗽一声强过一声,急问道:“你……”
  
  “咳咳……没,咳咳……没事……”云宸的脸又红变白,脸上挤出笑容,摇了摇手,深吸几口气才平息下咳嗽:“幼时固疾,我学医也是想看看能否帮到自己。”
  
  苏晚见他好似果真无恙,点了点头。
  
  云宸帮苏晚掀起被子,一边盖着一边和声道:“姑娘体内寒气重,要注意保暖。伤口需要清理之后再上药,可能……可能会留疤,若有机会,下次再给姑娘送点祛疤的药来。”
  
  苏晚抬眼看云宸,未料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对自己如此关心,心头暖了几分。
  
  云宸替苏晚盖好被子,柔声道:“公主应该要走了,姑娘先好好歇息,将军稍后应该会遣人来照料姑娘。”
  
  云宸提到公主时,暗黑的双眼里蓦地起了两点亮光,融着笑意。苏晚听到“将军”二字时,身子却是猛地打了个颤,垂下眼不再看云宸,也不反驳。
  
  云宸见苏晚不语,站直了身子转身欲走,手却突然被人拉住。
  
  “云宸,你……能看出我为何失忆么?”苏晚沙哑的声音像是夏风吹过树梢,带着几分躁动。
  
  云宸转身,摇头道:“刚刚我与公主说过,姑娘该是出过什么意外或是受过刺激才导致失忆。”
  
  “意外?会是什么意外?”苏晚继续问道。
  
  云宸拧眉想了半晌,道:“譬如脑部受创,譬如受药物影响……姑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云宸看着苏晚,黑亮的眸子突然化作两滴浓墨,又好似飘着氤氲的水汽。
  
  苏晚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
  
  那两次沉入湖底时听见的声音,算不得完整的记忆,零碎的片段让她只能确定自己是叫“楚若”,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
  
  “你有法子能让我记起来么?”苏晚正色问道。这才是她拉住云宸的原因。尽管想要干干净净与世无争地过下半辈子,曾经从未想过要重拾记忆,可如今,那记忆关乎她的生死,也让她愈发好奇自己究竟是否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云宸无奈地摇头:“我医术浅薄,只能看些普通的小病罢了。”
  
  苏晚放开云宸的手,叹口气道:“罢了,多谢。”
  
  云宸眼神闪了闪,安慰道:“姑娘莫急,此事需时机成熟,届时姑娘自会记起一切。若要强迫,反倒对病情无利。”
  
  苏晚阖目,轻轻点头。
  
  “那我先走了。姑娘小心身体。”云宸极其小心地留下这么一句,或是怕打扰到苏晚,拾着轻碎的步子走了。
  
  苏晚的眼始终闭着,搏动的心跳越来越沉,像被重物压制着往下陷,被她挠过的伤口流血也好,腐烂也罢,早已麻木到无感,她所在意的,不过是穆旬清接下来会怎么对她。
  
  宽敞的书房内有两排书架,摆满了各式书籍,角落里摆放了半人高的香炉,清怡的香气飘出来,很是醒神。书桌上很干净,只放了笔墨纸砚。一张春梅图半铺在桌面,还差数笔便可完成。
  
  穆旬清拿着毛笔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迟迟不肯下笔。
  
  书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穿着酒红色的衣衫推门而入。反手关上门,正欲上前行礼,穆旬清开口淡淡道:“她走了?”
  
  “是。属下亲自送公主上的马车。”尹天拱手回答。
  
  穆旬清颔首,放下手上的毛笔,将未完成的画图卷起。
  
  尹天立在一边默默看着,这图已经画了数月,他记得入冬前有人说离开这里怕是再见不到春梅了,那时将军便开始画这幅图。转眼冬去春来,窗外的梅花开了满园,这画只差寥寥数笔,却好似,再也不会完成了……
  
  “将军,苏姑娘那边……”尹天迟疑着开口,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穆旬清的神色,见他眉头皱起来,停住不语。
  
  “先把□关起来!”穆旬清略有不悦地低声道。
  
  尹天一怔,这几日他随将军去了宫里,去之前将军吩咐过任何人不许入苏晚房间一步,哪知回来时完全变了模样,那房间被焕然一新,全府有一半下人忙着照料苏晚,熬药的,寻药的,订做衣物的,送各式补品的,在房中照料的……全是小公子吩咐的,且是借将军威胁着吩咐的……
  
  “是。”尹天拱手领命,却迟迟不肯退下。
  
  “怎么?”穆旬清扬眉看他,眼里波澜不惊,如一汪静止的清泉,却映不入半点颜色。
  
  “公主临行前让属下转告,半月后公主生辰,宫中大宴,请将军带着……带着苏姑娘一同前往。”尹天仍是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穆旬清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偷偷舒了口气。
  
  穆旬清见尹天小心翼翼的模样,轻笑道:“尹天,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对着我,还紧张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