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恋






    “是小宏儿告诉你我在这儿?”*姑帮女儿拭着泪。

    “不是,他只给了我一块饼,我便循着味来,想要学做饼,没想到竟遇上了您。”她感谢上天赐给她这个相遇的机会。

    “原来中秋那天,小宏儿消失了一阵,便是去找你。”她恍然大悟地说道。

    “您为何不来关家认我?”梁雨霏问道,既然连小宏儿都知道她的身份,娘更应知晓。

    “我一到杭州,便听闻关家娶了青州梁家的女儿,便知是你,可我没有勇气和你相认,我只想待在这里,听着小宏儿告诉我你的每一件消息。”所以,在戚少爷要小宏儿去陪雨霏读书时,她欣喜若狂,异样的情绪让小宏儿产生疑问,到最后没办法推托之余,她才将整件事告诉小宏儿。

    “你快乐吗?你的夫君待你如何?”*姑想起了前些日子,宏儿有一段期间无法到关府,她担心雨霏出了事。

    “我怀孕了。”她羞涩地低下头,想让娘亲分享她的喜悦。

    *姑白了脸。“你夫君对你不好对不对?你……是因为怀了孕才认命?”她情绪激动地抓住她的肩。

    一阵急奔而来的脚步声,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后,倏地停了下来。

    “娘?”梁雨霏抬起头,不懂娘亲为何这么问她。

    *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在女儿的身上重演一遍,她就是依父命嫁入了梁家的,在梁家,她像是一只笼中鸟,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自己的尊严,有体无魂地过着每一日。

    “你爱他吗?”不等雨霏回答,*姑又接着说道:“不要认命,雨霏,离开他,娘带你走,娘不要你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哭泣自己的命运。”

    她牵着女儿的手,一幕幕的回忆翻涌而上,每夜的暗自低泣曾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若不是她青梅竹马的爱人找上门,她一定会痛苦茫然地过完一辈子。那时,她的肚里已怀了小宏儿,她已经绝望地认命,可是他却不计较她肚子里的孩儿,只要她愿意与他远走高飞,因此这些年,她从没有后悔过。

    “雨霏,娘虽然不能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娘怎么样也不会让你饿着。”她不要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一辈子关在华丽的笼子里,只能羡慕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娘,您听我说。”被紧紧拉着的梁雨霏,怎么也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你什么都别说,只要和娘一起,娘会照顾你一辈子。”

    “放开她,她哪里也不去!”突然,一道森冷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际。

    梁雨霏转过头,唇正要绽出笑意,却在看见夫君阴森可怖的脸庞时僵住了。

    “你是?”停下脚步的*姑,已隐约地猜到眼前男子的身份。

    关云雍置若罔闻,他望着梁雨霏,眼底弥漫着狂天的风暴。“过来!”

    梁雨霏身子颤了下,她已好久没听到他这种冰冷刺人的声音了。

    “别过去。”*姑抓住女儿的手,像只母鸡保护着自己的小孩般。

    “由不得你。”关云雍上前一步,毫不怜惜地攫住梁雨霏的手,将她拖到自己身旁。

    “放开她,你放开我女儿。”*姑追了上去,上一次,她狠心地丢下女儿,这一次,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誓死护卫女儿。

    关云雍的怒气在扩张,他怒吼一声,将梁雨霏抱起,把*姑远远地抛在身后。

    “雨霏——”*姑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抱走,却无能为力,她脚一软,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

    被他抱在怀里的梁雨霏,听见了娘亲的哭声,心急如焚,泪痕未干的小脸哀求地望着他。“夫君,她是我娘,我能不能——”

    “不行!”她话未说完,关云雍便出口拒绝。

    他加快脚步,奔出了戚府,上了轿后便吩咐轿夫尽快回关府。

    轿内,关云雍混合着愤恨和痛楚的眸光射向另一边的梁雨霏,他紧紧握着拳,像是要控制满身的怒气般。

    “我做的还不够多吗?!”一句冷啸的质问划破紧绷的静默。

    关云雍冷不防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为了你,我的尊严被人践踏,为了你,我的内心百般矛盾交战,可是看看你给我的回报是什么?竟只是‘认命’这两个字!”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是的!”梁雨霏摇头,已有些晕眩的脑袋更加混乱。

    “你不是?!”他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狂笑出声。

    对她,他突然有股深切的恨意,恨她牵动了自己的魂魄,恨她让自己受苦沉沦无法自拔,恨他陷在情爱的泥沼里时,她却好端端地站在上头。

    “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妻子这个身份才温顺地委屈求全,我不要你该死的顺从,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淌血的话从他的口中、心中不断地渗出。

    “夫君——”

    “别叫我!”关云雍闭上眼,锁住所有的酸涩。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会回报你的。”梁雨霏手揉着发痛的额际,勉强地把话说完。

    “回报?你拿什么回报?!”他睁开眼,燃着苦痛的眸光扫向她。

    “我会尽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爱,梁雨霏在心里补上这句。

    “如果我要纳妾,你答不答应?”他盯着她,在尚未燃烧便成灰烬的爱情里,他只剩最后一线起死回生的机会,只要她拒绝,只要她有一点在乎他就行了,关云雍在心里不断地哀求奢:拒绝我……求求你……

    梁雨霏脸色一变,她想开口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声音梗在喉间,苦涩地难以咽下。丈夫要纳妾,妻子有拒绝的权利吗?虽然这些日子,她已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但是她仍无法推翻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些自小便教她要三从四德的教条仍是紧缠着她,让她无法摆脱。

    她爱他,但她还不够勇敢地扯下缠在身上的束缚。“我答应。”她咬着唇颤声说出,每一个字都泣着血,含着悲。

    “你竟然答应?!”关云雍心中唯一的火苗被她完全吹灭,纵使对她有山一般坚定的爱意也会崩裂,她的一句话,已将他打入了冰冷的地狱。

    她不爱他!若爱他,就不会答应让他纳妾,关云雍赤红了眼,难道真只有他一人在爱情里燃烧?!他甩开了她的手,朝天怒吼,嘶喊出如困兽般的痛苦。“好,既然你要我纳妾,我就如你的意。”痛苦的嘶喊后,他狂笑出声,脸庞上横着燃烧的疯狂。

    “夫君——”她的手伸向他,他脸上疯狂的神情让她担心。

    “别碰我!”拂开她的手,关云雍盯着她,从溅血的心痛到满眼的愤恨,他怒吼了一声,掀开轿帘飞身而出。

    “夫君!”回应她呼唤的只有垂落的帘子,人已消失无踪。

    梁雨霏突然间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就因为她必须接受妇德的约束,所以得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不甘愿啊!难道女人真的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只能活在旧有的教条下,再苦也得忍着,即使丈夫迎进了新人,妻子也得含笑接受,梁雨霏对妻子所应谨守的本分有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爹一辈子不原谅娘,是因为容不下娘的逃离,他的尊严受不了任何的挑战,那娘和全天下有着相同命运的女人呢?有谁将她们的自尊、她们的尊严,放在心中?

 第十章

    中秋过后,白昼似乎格外的短暂,黑夜总迫不及待地来到,将大地俘虏在它张开的黑翼下。坐在屋里的梁雨霏任由黑夜的寂静将自己环绕,她的眼里黯然如无星的子夜。

    梁雨霏轻柔地摸着自己高隆的肚子,清丽的脸庞若有所思,细数着他离开的日子。自那日他离开后,已整整三个月了,如果他是用冷落她的方式来作为对她的惩罚,那他彻底成功了。她像只迷惘的蝴蝶在思念的网里挣扎,身子愈动,丝缠得愈紧。

    他离开后的第二天,捎来了一封信,告诉爹娘他将离开一阵子,到山西去。面对爹娘疑问的眼神,除了垂头,她不知如何以对,只是好恨自己的怯懦。如果她当初拒绝他纳妾的要求……梁雨霏蹙眉地闭上眼,突然觉得身为女人的可悲。

    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女人只要一嫁给了男人,便以对方为天为地,一点也不敢违抗,即使男人负心地另寻新欢,甚或再多的折磨,都会忍气吞下,还得含笑与新欢姊妹相称,来展现宽容的妇德,这不等值的买卖,只有女人肯做。

    天底下有多少数不清的女人,都是死心眼得很,白日含笑相对,夜晚含泪入眠,有谁能像她娘一样彻底摆脱传统的包袱,逃离道德的拘束,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心里头会有些许罪恶的阴影窜过,但总比夜里无奈的叹息好上三分。

    梁雨霏睁开眼,走到桌边吹灭了烛,在黑暗里熟悉地走回床上。

    这三个月,从凉秋到冷冬,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日益隆起,爹娘对她的关爱不因夫君的离开而稍减,反而因此更加地疼惜她。她想自己是幸运的,比起那些暗夜哭泣的女人,她得到的关爱实在太多了。

    至少,她知道夫君对她是疼爱的,只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拒绝夫君纳妾,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的随口问起,可是她却被妻子这个身份应该谨守的本分给束缚住了,即使她快被绑得窒息,却仍无力挣脱。为什么她就不能勇敢地拒绝?却只能在事后,被不甘的后悔和苦涩的思念缠身。难道她也是那些死心眼的女人之一,注定了被命运摆弄而无法动弹?

    梁雨霏突然想起了娘,自那天离开戚府后,她要小宏儿告诉娘,自已没事,让娘宽下心。她该找个日子去见见娘,她在娘的身上看见了希望,或许她也能得到追求幸福的勇气。

    ***

    寂静的深夜里,连天上的月都已沉睡的时候,一名身材颀长的男人轻轻地推开梁雨霏的房门,踩着无声的跫音进入。

    谁会相信,他关云雍竟得趁她睡着时,才敢登堂入室。只因,他无法面对她,她眸子里流露出的无助,教他心痛,让他想起了孩提时也有那么一双眼痴痴地望着自己,那一次,他心虚地伤害了对方,心虚地逃了。

    没想到,八年后的今天,在他伤害了另一名女人时,他又心虚地逃了。这三个月,他一直没有离开,虽然捎了信说要去山西,可是脚却怎么也踏不出杭州一步。

    白日,他隐在暗处,偷偷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到了夜晚,大地沉睡时,他才像个偷儿似的,潜到她的身边,贪看着渴望已久的容颜。隔着锦被,关云雍的手轻轻地抚过她隆起的肚子,刻在眉间的是怜惜,映在眼帘的是思念。

    他爱她,但是他却不懂她的心,不懂她为何答应让自己纳妾,是她还未原谅他之前的作为吗?还是她根本没爱过他,只是先后被顺从和孩子绑在他身旁,尽一个妻子该有的本分。

    他低下身,在她的额上印下淡淡的一吻后便抬起头,深怕她柔细的肌肤被自己脸上杂生的胡渣给刺着。

    她沉睡的脸庞为何看起来是这么安祥无忧,而他的却是不安地随着她浮动,他想问在她心中,在两人最亲密缠绵时,她究竟当他只是一个丈夫还是她真正用心去爱的人,他猜不出来,也没有问出口的勇气。

    他怕,他真的怕她说出口的答案,会让自己的心再次碎裂,那种碎心的滋味,一次便令人难以忘怀。

    今夜,如同之前九十多个夜晚,他踏着揪心的步伐而来,再恋恋地望了她一眼后,在黎明之前离开了。

    ***

    “爹、娘,我待会儿想到庙里上香,请神明佑护我肚里的孩子。”梁雨霏放下筷子,用完早膳。

    关老爷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的身子,可以吗?”

    “大夫说没关系,多走路对孩子有益。”梁雨霏的手习惯地轻抚了下肚子。

    “要我陪你去吗?”一旁的关老夫人问道。

    梁雨霏轻轻摇头。“谢谢娘,有银月陪着我就可以了。”

    关老夫人的眼中有愧疚也有关怀,她不明白云雍前些日子还对雨霏疼惜得很,怎会突然地离开,留下大腹便便的雨霏一个人,他怎舍得?儿子的离去,他们关家对雨霏有深深的疚意。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自个儿可得多加些厚重的大衣。”除了默默的关怀,关老夫人再寻不着更好的方法来弥补儿子对雨霏的亏欠。

    “我会的。”

    ***

    关家的轿子停在大佛寺的门口,也许是因为天寒的关系,原本热络的庙寺,变得有些冷清。梁雨霏在银月的扶持下,缓缓地下轿,身子因怀孕而略微丰腴的她在套上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