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若是能站在帝王身侧,与他一同俯视普天下的子民,将是何等骄傲飞扬的心情?
凡是公侯家的未婚女子,都必须参加每隔三年的秀女选试,不过以当时闽东王之势力,其实是完全可以搪塞过去的。之所以后来进宫入选,成为后宫的一名嫔妃,不过是因为自己那一点固执。几年时间很快过去,终于再见到一面之缘的帝王,然而站在他身侧的女子,却是那位出身迷离、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
不对,是如今的皇贵妃娘娘。
萱妃丢魂落魄的步出大殿,看着熔金一般的天色,夕阳红得好似渗出血来,将周遭的景物都笼上一层红色光晕。现在这个时候,皇帝应该是在泛秀宫的,与皇贵妃说笑闲谈着,或许跟前还有三个孩子,正等着一起用晚膳呢。
皇上待皇贵妃娘娘,终究还是与别人不同。可惜从前的自己不懂,以为世上女子百媚千红,她不能样样占的齐全,自己在皇帝心里总有一席之地。还奢望着去争什么,结果从一开始就错了。皇帝没有给过自己机会,或许普天下的女子都有,但是藩王的女儿却是没有,也永远都不会有。
这所有的一切,难道还不够可笑么?萱妃低头看着台阶轻笑,旁边的宫人们都有些惊慌,吴连贵从内殿赶出来,躬身道:“萱妃娘娘稍候,奴才这就进去回禀。”
“不用了。”萱妃淡淡打断,一如少女时那般骄纵任性。
吴连贵并不多加阻拦,只是朝里面宫人递了个眼色,立时有青灰身影攸没,自然是赶着进去通报。萱妃漫漫走到内殿,看见帝妃二人并肩走出来,慕毓芫轻轻抬手,示意吴连贵在边上等候。明帝上前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不是身子不好么,怎么自己出来了?皇贵妃刚才还提起你,很是担心,让朕去玉粹宫用晚膳呢。”
“呵,是么?”萱妃忍泪笑了笑,纵使皇贵妃真的说过这样的话,自己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倒被皇帝处处维护她的态度所刺伤。看着那城府深不可测,没有一丝不悦挂在脸上的女子,轻屑笑道:“皇贵妃娘娘,果真是在担心着我?”
明帝顿时沉下脸来,不悦道:“这是什么话,自然是真的。”
慕毓芫挽着碎金流苏上来,脚步轻盈无声,微笑着看了明帝一眼,用几乎看不见的力度轻轻摇头,然后转眸说道:“萱妃妹妹,想来是有话要跟皇上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不如先到旁边坐下罢。”
萱妃见她转身欲回,冷冷说道:“娘娘,何必躲起来呢?”
慕毓芫闻声顿住脚步,面含微笑回转头来,看不出是否动气,用一贯平静无澜的声音说道:“妹妹说笑了,泛秀宫是本宫的寝宫,做什么要躲起来?既这么说,怎能不留下稍陪一会?”她侧首看向双痕,淡声说道:“你去,给萱妃奉茶来。”
“有什么事,朕陪你回玉粹宫说。”
“不用。”萱妃往后退了几步,情知皇帝是怕自己再冲撞皇贵妃,心里的温度不由更凉一层,冷冷看着皇帝问道:“臣妾只是想知道,臣妾的兄长是怎么死的?”
明帝眼角跳了一下,很快平静如常,“你的兄长英勇杀敌、誓死报国,与霍连人血战数时不幸战死,所以才追封为忠毅公……”
“不,不是那样的!”萱妃盈满热泪大吼着,痛得浑身打颤,一步一步朝明帝走过去,双眼烫得似要燃出火来,“皇上……是不是你……”
“你要做什么?”慕毓芫挡在明帝身前,双眸灼灼照人。
“做什么……”萱妃想不出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出心中的百痛交集,双臂却是猛地一紧,吴连贵身旁两个小太监冲上来,一左一右死死扣住不放。在满殿宫人惊慌的一瞬间,看见帝妃二人正彼此相望,目光里有信任、温柔、关切、爱怜,却没有一样属于别人,刹那间将自己击个粉碎……
“没事。”明帝握着慕毓芫的手,柔声说道。
“哈,哈哈……”萱妃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泪水飞溅,却挣脱不开双臂束缚,于是仰起下巴问道:“皇贵妃娘娘,你如今这般护着皇上,就不怕有一天跟我一样,也是如此可怜下场?”
“住口!”明帝勃然大怒,双目里尽是隐隐暗气,仅有的一丝愧疚也被淹没,朝多禄冷声喝道:“蠢材,还愣着做什么?!萱妃伤心过度、心智不清,还不赶快扶她回宫去!”
早知今日结局,当初又何必委屈自己?萱妃被人拽着一点点后退,明白一切都即将结束,不禁悔恨莫及,唯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击。双手抓住门环将去势稍阻,泪眼朦胧直视殿内二人,泠泠笑道:“皇上从前恩宠臣妾时,总是柔情蜜意、温柔如水,怎么今日却这般狠心?皇上当初对臣妾,难道真的没有动过心?莫非,皇上说过的那些贴心的话,都是假的么?皇上,是么……”
“……”明帝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看清了皇帝不能辩驳的恼色,再转眼看向皇贵妃,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一瞬间浮出黯淡,像是蒙上一层淡淡的阴云。萱妃忍不住再次大笑,不论当初真情假意,皇帝的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早已料定他不能回答。任凭他们再信任对方,再能替对方立场着想,刚才的那些话,也将是两个人间永久的芥蒂。
这一次,总算是自己赢了。
第十章 惊魂
进入十月里,空气里渐渐有了初冬气息。春秋的轻衫罗裙已显单薄,内务府照例要给各宫娘娘裁剪新衣,至于该用何种款式、花样、绸缎,皆先送到泛秀宫去,等着皇贵妃娘娘亲自裁定。小太监们陆陆续续进来,两人扛一裹缎匹,放在专制的红漆高木架子上,烟绿、流岚、桃红、嫣紫、鹅黄,各色绸缎纷纷半展垂下,弄得椒香殿后院好似春日百花盛放,一片姹紫嫣红之景。
“娘娘,你瞧瞧这匹云锦。”内务府管事一脸讨好,捧着一匹灿若云霞的明黄色锦缎上来,立在旁边说道:“江南虽是盛产丝绸之地,可上好的云锦却也不多,今年统共就进贡了六匹,皇上特意吩咐送两匹过来,说是让娘娘裁几身新衣裳。”
“嗯,颜色不错。”慕毓芫将手轻轻放上去,只觉丝光水滑、恍若无物,因冬日晴空下的阳光格外明媚,那亮黄光泽便愈发夺目,几乎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来。
“娘娘,寸锦寸金呐。”内务府管事继续奉承,将那云锦展的更开一些,满脸堆笑说道:“宫里头除了皇上,也就娘娘能用明黄之色。不知娘娘喜欢什么款式,上头要绣什么图案花样,只管吩咐奴才知道,好让针功局的人用心去做,保准让娘娘穿出天底下独一份儿的尊荣。”
双痕手里端着一盏新茶,上来笑道:“行了,别总是在这儿聒噪没完。你一直说个不停,娘娘还怎么看缎子?后面已让人备下茶水钱,辛苦你们多走一趟。”
内务府管事连连点头,赔笑道:“双痕姑娘说得是,奴才告退。”
慕毓芫接过花茶拨了拨,低头饮了一口,随手放下,在彩缎前来回翻检着,拣起一匹八团翠蓝的锦缎,觉得颜色太艳便丢开。转而拉起一幅豆绿暗纹挑花缎子,放到手腕上比了一比,待跟前宫人都悉数退尽,方才出声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说罢。”
“娘娘”双痕扫视了周围一圈,近身附耳道:“二公子让人传话,说是已经找到薛夫人的下落,说是藏身在恭顺夫人府上,现如今是下房的一名仆妇。”
“恭顺夫人?”慕毓芫微微蹙眉,只觉名字甚是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看着手中锦缎思量了一会,有些吃惊道:“那不是萱妃的嫂嫂么?难道说,她们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双痕见她担心,忙道:“据二公子说,仿佛是没什么的。”
“难怪,找遍京城都不见人。”慕毓芫看着面前一幅幅彩绣锦缎,五光十色、艳华浓彩,堆在一起显得格外悦目,自己的心情却好不起来,“薛夫人身份特殊,怎能让她在京中滞留?先不说其中有什么,即便真的没什么,对咱们来说,那也是一个相当大的麻烦。”
“唉,可不是么。”双痕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公子也很为难,薛夫人自然不能留在京中,可如今她在恭顺夫人府上,咱们总不好直接去要人罢。且不说恭顺夫人肯不肯给,这般平白无故的,换做是谁又不会起疑心?娘娘你说,眼下可怎么办才好。”
“一时也没有好法子,容我想想。”慕毓芫沉吟了一会,侧首看向半院子彩缎,已无心思在挑拣下去,“你让人把缎子送到淳宁宫,让佩柔先挑,贤妃不会计较这些,回头再给她送过去,其余各宫按往常顺序办。另外,那两匹明黄云锦先收起来,不要给我裁什么衣衫,免得惹众人不自在,留着空了给皇上缝两身新袍子。”
香陶从内殿走出来,上前回道:“启禀娘娘,萱妃娘娘求见。”
“娘娘,眼下要见萱妃么?”双痕面有犹豫之色,小声道:“她失了父亲兄长,心绪自然有些欠佳,前几天还对皇上和娘娘言出无忌,今儿只怕也没什么好的。娘娘不如回内殿歇息着,等奴婢去打发了她。”
“无妨。”慕毓芫淡淡一笑,“既然来了,就见罢。纵使她恼恨皇上迁怒别人,我又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也不过白说几句,何必害怕她似的躲起来?”然而心里却想到另一层,薛夫人既然在恭顺夫人府上,不知萱妃可曾知情,寻思着如何打探一下,若能把人要出来则更好。
香陶上前扶着她,笑道:“正是,娘娘何曾怕过人?”
那日萱妃哭闹之事,虽然严令底下宫人们非议,但她才升了位分,反而无故不招皇上待见,宫内渐渐有不少流言传开。一来二去,竟然流传成萱妃恃宠而骄,借着父兄亡故之由,要求皇上封自己为皇后,所以才逼急皇帝失了宠。后宫嫔妃本就眼红于她,见她如今被皇帝冷落,私底下皆是称心如意,因此越发传的似真的一般。倒是慕毓芫听说了,觉得有扰后宫素日宁静,特意召集众嫔妃到泛秀宫叙话,言语上弹压了几句,那些流言才渐渐淹没下去。
皇帝那边不再召见,萱妃更是懒怠装扮自己,一身雪青色家常对襟暗纹缎袍,料子虽属上乘,却只有六成来新,看起来更像是清修离尘之人。满头青丝随意挽起,只簪着一支六菱平纹银钗,耳上一对黄玉坠子,对着慕毓芫淡笑道:“上次冲撞了娘娘,只当娘娘今日不出来了。”
“呵,为什么不?”慕毓芫淡淡微笑,收拢广袖垂摆在鸾凤椅中坐下,摒退了殿内宫人,只留双痕在旁边侯着,“你来必定是有事,只管说罢。”
“娘娘,总是这么”萱妃低头笑了笑,既不见礼也不落座,只是仰起下巴斜斜看过去,意味深长说道:“任凭天打雷动的事,娘娘都总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份深沉稳厚的气度,换做旁人还真是学不来。”
“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慕毓芫不予理会,淡声说道。
“前些日子,长嫂府上新来一名下人,原本是个不起眼的洗衣妇,也不值得惊动娘娘的视听。只是仿佛听说,那妇人夫家姓薛……”萱妃说到此处停住,含笑欣赏慕毓芫的微微动容,“娘娘,那薛氏与你是旧相识么?”
慕毓芫审度着她的话,并未称呼薛夫人,看来还不清楚薛家的渊源,却不知薛夫人说了多少,于是只道:“天下姓薛的人多得是,本宫又没见过,怎会知道你说的是谁?”
“娘娘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萱妃从怀里掏出一个八宝盒子,做得很是精致小巧,递到慕毓芫面前道:“那妇人口口声声,要请长嫂一定找到我,再将瓶子亲自交到娘娘手上,说是只有娘娘才会明白。”
双痕赶忙上前接过,谨慎道:“娘娘,奴婢先打开瞧瞧?”
“不用,先放下罢。”慕毓芫抬手止住她,情知她是担心盒中有毒物,自己也有所怀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却仍然极力保持镇定。
萱妃似乎看出二人踌躇,轻声笑了笑,“娘娘不必担心有什么暗器,只因我实在按捺不住,已经先打开看过了。里面只有一粒蜡制药丸,本来想捏碎瞧个仔细,可又怕不小心做错什么,让那妇人的话失了效。”
慕毓芫渐发不安,尽量稳定心绪问道:“什么话?”
“那妇人说,只要娘娘亲自瞧过里面的东西,必定会让皇上和娘娘抱憾终生,比起去死,也还要更难过一些。”萱妃眸中带着一抹冰冷恨意,转身走了几步,在大殿门口缓缓侧身,“对我来说,娘娘是否会痛不欲生,并不是那么要紧。不过,若能让皇上终生活在痛苦里,我心里一定会是欢喜的。”
“你少胡说!!”双痕喝斥了一句,回头道:“娘娘,萱妃说的都是胡话,千万别理会她,奴婢这就让人送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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