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必然妥当无缺。”
四公主去年中秋及笄,按规矩已经可以册封,后来因为青州战事开始,接着又是帝妃二人同时抱恙,故而一直拖延没有行礼。原本公主封号均由皇帝拟定,再由钦天监占卜凶吉,因她倍受皇帝偏爱,故而得了自己选定封号的特旨。
如此,也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罢。只是却不知是皇帝的暗示,还是四公主自己的意思,慕毓芫也懒怠去深究关窍,温声笑道:“既然寅雯如此有心,那一定要仔细思量几个,然后再挑个喜欢的,如此可好?”
四公主点了点头,腼腆一笑,“慕母妃心思敏透,自然都是好的。”
“呵,越发的会说话了。”慕毓芫吩咐双痕取来吉书,招手让四公主坐近一些,“先挑几个大概中意的,再让钦天监的人占一占,不光要吉祥喜庆,更要大方尊贵才能配的上你。”
二人并肩坐在书案前,一起翻书选字,间或还随口言笑几句,仿佛从来没有过嫌隙一样。如此挑拣半下午,将择好的几个封号写在绢纸上,让人送到钦天监,闲闲喝了一会茶,小太监便捧着绢纸回来。上面已经重新誊抄一遍,四公主在最上一行选了会,最后挑定“金晽”二字,着人赶紧送到司礼监预备礼仪。
因为四公主是专门前来,又留下用了晚膳。一直到明月照空,随行的嬷嬷请示该回去歇息,四公主告安退去,椒香殿内才又安静下来。慕毓芫斜倚在美人榻上,手握一把六瓣碧莲薄纱绢扇轻摇,稍稍疲惫,遂长声吁了一口气。双痕在旁边听得清楚,捧茶上来问道:“娘娘,还在生四公主的气么?”
“我有那么大的气性?”慕毓芫摇头轻笑,转目窗外静静悬挂的皎月,将近十五的月亮已经很圆满,只是被前面乌云半遮半掩,光线略有些昏昏暗暗。心情也跟着有几分低沉,轻声叹道:“如同这十四的月儿一般,终归还是缺了一块。从今往后,只怕我待寅雯的那份心,再也不能一如从前。”
双痕微微一怔,不过很快明白过来,“即便如此,那也怪不得娘娘。再说,如今四公主过来,还不是一样好吃的、好用的给她,也并没有刻薄亏待过。”
慕毓芫感慨道:“虽然不与她相干,可是情分总归还是淡了。”
窗外一阵细碎声音,窸窸窣窣,犹如春蚕啃噬桑叶一般,眼见的是要下雨了。双痕忙要去合上窗纱,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凌空劈下来!顿时乌云阵阵、雷声滚滚,似万里黄河水倾盆泼下,片刻便将宫殿冲的雨花连连。雨珠落在光洁石面上,顿时四处飞溅,惊起一团团迷蒙的白色水汽,如烟似雾。
宫人们纷纷跑上连廊避雨,殿外一片足音凌乱。七皇子捂着耳朵跑进来,扑到慕毓芫怀里道:“母妃,儿臣害怕……”说话之间,又是两道闪电劈开,紧接着巨响跟随而至,更吓得往里缩了缩。
“乖,别怕。”慕毓芫正轻轻拍哄着,突然寝阁内一阵婴儿啼哭声传来,赶忙拉起七皇子进去,只见奶娘正搂着小皇子轻轻摇晃,又来回不停的走动。
七皇子踮着脚尖探头,瞧了瞧道:“母妃,小澜都被雷声吓哭了。”
慕毓芫微笑点头,从奶娘手里接过小皇子,低头柔声道:“祉儿,母妃还要照顾着弟弟,你先乖乖回去睡觉。不然,一会佑綦和棠儿都过来,你们在这里吵着,小澜更该睡不好了。”
“噢”七皇子极不情愿,一点点挪着脚步出去。
慕毓芫看着窗纱上滚动的影子,担心小皇子被惊吓到,只得紧了紧襁褓,如此搂着拍了一阵,小皇子渐渐哭得没那么厉害。正要松一口气,却见七皇子又跑了回来,不由斥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听话?眼下乱糟糟的,还是到处跑来跑去。”
“母妃……”七皇子很是得意,笑嘻嘻依偎过来道:“儿臣跟小九说好了,有他陪着棠儿说话,他们俩都不过来了。”
慕毓芫心下好笑,反问道:“哪又如何?”
七皇子赶紧上前抱紧了,扭着身子道:“儿臣不想回去,就在这里等小澜睡下,然后再跟母妃一起睡。”见慕毓芫不说话,又拖长了声音撒娇,“母妃……,你一个人睡不也害怕么?所以,儿臣想陪着你啊。”
慕毓芫拿他没办法,将怀中小皇子搂稳一些,气笑道:“别拉拉扯扯的,人都快被你摇散了。小澜一时半会睡不下,你在这里更聒噪,让双痕姑姑先陪你进去睡着,母妃晚一会就过来。”
“好,儿臣听话。”七皇子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的拉上双痕,央道:“姑姑,好姑姑,快带我进去罢。”
双痕忍俊不禁,笑道:“知道了,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慕毓芫见小皇子呼吸渐均,遂轻轻放在摇篮里,不过也不敢即刻离开,只是搬了小杌子坐在旁边轻摇。柔软的鹅黄色锦缎簇新如云,上面一层百子刻丝攒花薄被,衬得娇小婴儿愈发惹人怜爱。低头看了一阵,轻柔抚道:“这是你七哥哥用过的摇篮,如今小澜乖乖睡着,将来也会一样活泼可爱,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娘娘……”吴连贵悄悄走进来,压低了声音禀道:“刚才知秋堂那边有点吵,奴才赶着过去瞧了下。仿佛是小偏殿的房顶被雷打了,杨婕妤吓得不轻,底下宫人又议论纷纷的,只怕一时半会静不下来。”
慕毓芫起身推开窗户,从缝隙里瞧了一眼,果见知秋堂那边灯火通明,依稀还能看到有人影在晃动,于是回头道:“刚才外面雨声太大,我只顾着哄小澜睡觉,也没大留意,好好的怎么让雷打着?”说着疑惑了一瞬,又问:“半夜三更的,是谁在议论些什么?让大家各自回去安睡,否则一律重罚!”
“是,奴才领旨。”吴连贵朝旁边招了招手,领着人一溜烟出去。
慕毓芫静坐消了会气,反手揉着微酸的肩膀,目光仍旧系在小皇子身上,对着摇篮说道:“奶娘,小澜仿佛已经睡着了。你过来瞧着,晚上让人仔细守好,这孩子总是睡不安稳,要记得……”突然觉得身后异样安静,殿内仿佛空荡荡的悄无一人,不由疑惑着慢慢转回头,顿时茫然怔住。
紫金冠也斜了,白玉带也歪了。明帝浑身湿漉漉的站在殿门口,天蓝色的八团起花通身华袍,早已染做深蓝,袖口袍角还在“滴滴答答”的坠着水。几缕湿发凌乱粘在额角上,水珠顺着发迹自下颌滴落,大约是一路雨中飞奔而来,正在满目惊魂不定的喘息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皇上……”慕毓芫唤了一声,缓缓起身走过去。
“宓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明帝一把抱紧了她,声音里还带着没有完全平复的担心,略微哽咽,“朕方才看见一道闪电劈下,远远的瞧不真切,只见是劈到泛秀宫这边,所以就赶紧跑过来。还好你平安无事,不然朕……”
慕毓芫觉得胸腔紧的难以呼吸,却被箍的死死的,一丝一毫也松动不得,只得艰难安慰道:“皇上,臣妾没事的……”双手轻轻抚着皇帝的后背,如此良久,方才被松开一些,“皇上你瞧,臣妾不是好好的么?刚才雷雨交加,是有一道闪电劈着知秋堂的房顶,不过也没有人受伤,皇上不用太担心了。”
明帝沉默不语,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像是要多感受一些温暖,方能相信眼前女子真的无事。“宓儿……”他低声呢喃着,似在耳边轻柔的吹气,“你可知道,朕有多害怕失去你,害怕的,连想都不敢去想……”
“臣妾”慕毓芫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轻轻贴在明帝的胸膛上,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和那一次次震动自己的心跳。
“朕在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了你。”明帝声音虚浮如薄云,带着如梦似幻般的虚无缥缈,“那一年,你还是刚及笄的小丫头。一直苦苦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你陪伴在朕的身边。而后又用了十年,和你相知相惜、生儿育女,一路风风雨雨,是我们并肩携手才走到今天。”说到此处稍稍停住,他问:“宓儿,朕说的这些话对吗?
“嗯。”慕毓芫轻声答应,说不出多余的话。
“朕今生所珍爱的女子,无人能出你右。即便还有比你更好的,朕也没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和那些少年心气,竭尽全力去呵护自己心爱的人。”明帝捧起她的脸庞,让彼此的双眸直直对视,“这十五年来的心血和精力,今生今世,朕都不可能再来一次,你明白吗?那些恩爱和情分,纵使再过上十年、二十年”仿似无限心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朕也没有办法斩得断、忘得掉!”
斩不断、忘不掉,我亦早就已经知晓。慕毓芫忍住心口的疼痛,只觉苦涩涌上喉头,更被明帝灼人的目光刺痛,不由缓缓侧头避开。
“更何况,朕也没有……”
“什么?”慕毓芫没大听真切,刚要抬头,却又被明帝摁在胸口,那发梢上的水滴落在脖颈间,轻微酥痒,似有一只小虫轻轻爬过去。
明帝的心跳渐渐恢复平常,语气真挚道:“宓儿,朕今年就三十五岁,若是再过十五年,都已经是半百的人了。朕只会和你有十五年、二十五年,而不是别人!如今,朕只想守着这太平江山,守着你和祉儿他们,平平静静的,一起度过后半生的时光。”
是啊,还有漫漫的半生时光。慕毓芫缓缓挣开臂上束缚,仰面看过去,皇帝神色淡静的和平常无二,耳畔却仍有余音萦绕。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卡住,一句也出不来,如此静默站立良久,最后只是轻叹道:“皇上,夜已经深了。”
“那好,先进去安歇罢。”明帝顺着她的话颔首,亦是沉默。携起慕毓芫的手走进寝阁,朝床上瞧了一眼,只做旧日寻常模样笑道:“怎么每次朕想陪你,都有祉儿在跟前捣乱?”
“父皇?”七皇子被语声惊醒,慢慢翻身坐起来,揉着朦胧惺忪的睡眼道:“父皇怎么过来了?儿臣等母妃进来,等着等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好好睡罢,又起来做什么?”慕毓芫上前拉扯薄被,柔声哄道。
“不睡了。”七皇子渐渐清醒了些,自个儿爬下床,看着父母低头偷笑,吐着舌头扮鬼脸道:“嘿嘿……,儿臣还是回去睡好了。”
慕毓芫原本满心无奈,此时也不禁被七皇子逗笑,忙在身后唤道:“别急着跑,当心被门槛绊着了!”微笑摇了摇头,轻叹道:“这孩子……”
明帝早已乐不可支,笑道:“还是祉儿知情识趣,小鬼灵精似的。”
“皇上还笑?还不都是”慕毓芫笑嗔了半句,猛地发觉太久不曾如此亲近,反倒十分突兀,后面的话也没有说完。
雨似乎越下越急了,“噼里啪啦”击打在双层窗纱上,声音良大,让房内的沉默尴尬稍有缓和。明帝在床榻边坐下,伸出手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坐罢。”
慕毓芫将手放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不自然,怔了一会,笑着抽出手道:“皇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只怕要着凉的。臣妾去找一件干净的来,再用温水稍擦一下,等换上衣袍才好安睡。”
寻了半日,找到一件簇新的素色蚕丝内袍。明帝已经拭去身上水珠,接了袍子换在身上,将束带松松系好,微微疑惑道:“这件袍子,朕仿佛从来没有穿过。莫不是朕真的老了,记性竟然也平常了。”
“没有。”慕毓芫见他头上仍旧带水,拿了一块干净的绢巾递过去,“是臣妾原先空闲做的,还没来得及给皇上穿试。”
“是么?”明帝似乎有所顿悟,没有再问。自己胡乱擦了头发,取下侧旁莹紫绡纱瓜棱灯罩,“扑”的一声,吹灭了不合时宜照人的灯烛。伸手拉着慕毓芫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朕刚才跑的急,这会多半睡不着呢。”
慕毓芫更是睡不着,轻声答道:“既然这样,就稍坐一会。可惜今夜月亮都给乌云挡住,外面雨又大,也没什么可赏的了。”
明帝并未因此扫兴,温和笑道:“呵,那就一起听听雨声。”
相拥观花、闲坐听雨,如此你侬我侬的情景,十年里到底有过多少次?为何如今情景一样,心境却没有半分相似?此刻这般,可以算是和好了么?还有今后,真的能做到忘却过往?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又是错?慕毓芫不停追问自己,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