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好……”慕毓芫声音温柔,将皇帝的手轻轻放了回去,“皇上躺着别动,臣妾这就去沏了过来。”转身之时,又是一股热流猛地窜上眼眶,深吸了一口冷气,方才将泪意压了下去。
“时辰不早,你们俩也都退下。”
“是。”多禄与双痕对视一眼,齐声应道。
“好喝。”明帝一口气饮了大半盏,因为吸收了茶水温度,脸上也微泛红润,比起先时要改善许多。见慕毓芫给自己掖着锦被,拉住她道:“夜已经深了,外面甚冷,别光忙着服侍朕,你也上来躺着吧。”
“好……”慕毓芫将花茶壶放在边上,褪去外衫上榻,“皇上躺进去一些,今晚就让臣妾睡外头,若是等下拿个什么,也要方便一些。”
明帝往里面挪了挪,问道:“宓儿,是不是被朕吓到了?”
“没有。”
明帝又道,“刚才出去那么久,想来张昌源都跟你说了。这病拖了好几年,一直都瞒着你没说,直到今时才让你知道,是不是在生朕的气?”
慕毓芫摇头道:“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明帝笑问:“当真没有生气么?”
“旻旸……”慕毓芫淡然微笑,缓缓道:“臣妾已对佛主许过愿,只要皇上能够没事,臣妾情愿自己折寿一半,日日夜夜与皇上相对。假使皇上有事,臣妾宁愿永远都不知道,只求早一些离去,提早在那边等着皇上过来。”
“你胡说些什么?!”明帝急忙打断她,“愿也是随便许的?朕好的很,不是说好要跟你共度一生,看着佑綦他们长大,又怎么会反悔呢?你说的那些都不算数,许了朕也不要!”
“是,臣妾知道。”慕毓芫慢慢抬起双眸,正对着皇帝的视线,“臣妾也盼着皇上好起来,从前答应过臣妾的事,许下的那些心愿,将来都能一一做到。”
“后宫妃子亲近朕、讨好朕,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何曾为朕做过什么?又舍得为朕抛弃什么?”明帝收起冷漠笑意,轻声叹道:“朕知道……,你与别人终究不一样。”
慕毓芫贴住皇帝的身体,轻挽他的臂膀,“皇上太高看臣妾了,富贵荣华、锦绣云烟,臣妾当然也是喜欢的,和他人没什么分别。只是觉得,若是没有皇上在身边,这些都没什么意趣罢了。”
“呵,你又在说谎了。”明帝笑了笑,只将慕毓芫搂得更紧一些,“朕的心思瞒不过你,你又能瞒得过朕么?不过先前的那些傻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好。”慕毓芫轻声答应着,却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此时此刻,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不管皇帝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是一定会答应的。四年的隔阂疏离,一点一点将彼此阻隔分开,心结越加越深,一直等到今日方始解开,却为何是这般沉痛的方法?到底,要怎样才能挽回消散的时光?
虽然皇帝的病情未有外泄,妃子们并不清楚详情,但是昨夜紧急传召张昌源,却是瞒不住众人的。次日天明,便陆续有宫妃过来泛秀宫。然而皇帝有旨,言称自己需要静养身体,除非传召,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前来探病。连金晽公主进宫请安,也没见着皇帝的面,只是让多禄传了几句话,言及平安无事云云。
“多总管,父皇真的没事么?”
“那是当然。”多禄应对从容,平声道:“太医说过,皇上需要静养一段时日,禁不起吵闹,免得再耗费心神体力。公主不用太过担心,只管放心回去。”
虽然深得皇帝的宠爱,倒也知道今时非常,不是可以撒娇耍赖的时候,金晽公主只得点头道:“那好,我先进去瞧瞧慕母妃。”
“是,皇贵妃娘娘在偏殿。”
金晽公主转到偏殿卧寝,只见慕毓芫正在窗边看书,闻声回过头来,微笑道:“寅雯来了,过来坐着说会儿话。”她脸上神色平淡,似乎与寻常没有分别,指了座位,又招呼宫人端茶上来。
“慕母妃,父皇的病……”
“呵,没事。”慕毓芫微微笑着,细声软语说了几句,大致内容与多禄的一样,末了补道:“寅雯你这般关心,也不枉费皇上疼你一场。回去以后,约束下人不要多做议论,不然胡乱揣测,难免会生出什么流言来。”
听了这番滴水不漏的话,知道再无可能问出什么,只是细细琢磨起来,仿佛又藏着什么隐情似的。金晽公主猛然想起从前,皇帝嘱咐自己的那番言语,“平时要听你的慕母妃的话,别去惹她生气,将来……,她自然会好好的照顾你。”当时,自己听得不大明白,此时想起,忽然猛地惊心起来!
将来?!难道是……,金晽公主不敢再想下去。而此时,除了皇贵妃以外,其他人根本见不着皇帝,更不由生出一种莫名寒意。恍惚许久,才听到慕毓芫在叫自己,回神问道:“慕母妃刚才说什么?儿臣无状,没有认真聆听说话。”
“没什么。”慕毓芫轻拍她的手,安慰道:“等过几天,皇上的精神养好些,再跟允琮一起进宫请安,也好叙叙家常。昨夜我总没大睡好,有点犯困,头也开始发疼,你先回去歇着罢。”
“是。”金晽公主甚是无奈,只得告安出去。
出了泛秀宫侧门,正好撞见迎面而来的宝妃,与慕毓芫的平淡若素不同,眉宇间明显带着某种焦虑。稍稍犹豫了一下,上来问道:“公主,你见着皇上了么?”
因为杜玫若入宫的缘故,二人生分了许多,加上后来屡次言语不和,金晽公主更对她有不少恼意。闻言冷声一笑,淡淡道:“我见没见着,与你何干?再说,你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妃子么?有什么事,自个儿去问好了。”说毕,拂袖转身而去。
杜玫若待人渐渐走远,叹气道:“看来,公主也是没有得见。”
玉荷问道:“娘娘,咱们先回去么?”
“走罢,再去也是无益。”杜玫若在心内摇头,既然连金晽公主都被拒绝,自己再多说也是枉然,还不如回去想个对策。
然而办法还没想出来,就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宫外吕氏家人,有封密信交与宝妃娘娘。当初因为吕岐没能保胎,结果导致处死。从明处上来说,这件事是吕岐失职,吕家的人原该避着自己,以免被迁怒责罚。如今反倒有话要说,未免太过奇怪,心里虽然疑惑,仍让人将信呈了上来。
带信的小太监请求独见,入内方道:“吕家娘子说,前时整理家中书房,在一本旧医书内翻到信内纸片,说是恳请娘娘亲自一阅。”
“玉荷,带他出去领赏。”
杜玫若撕开密封信笺,内中纸片已经微黄,上面写道:“淡竹叶,根名碎骨子。性甘寒、无毒,入食无色无味,能堕胎催生,若妇人常用即可绝育。”只有这么一段没头没脑的话,字迹甚是潦草,仿佛是仓促摘抄下来,打算再做详细研究似的。可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绝育!!杜玫若猛然有所顿悟,难道说?自己入宫两年余,帝眷甚浓,虽然未必能超过泛秀宫,却也让其他嫔妃难望项背。况且,自己还不足双十年华,正是年轻,两年不孕实在奇怪。假使真是因药不孕,那么会是谁做的手脚呢?
平日饮食,除却跟皇帝一起用膳,都是淳宁宫内小厨房备膳,并无接触外间饮食的机会。虽然与皇贵妃有所不和,但是为了避免事端,每逢节庆时泛秀宫赏赐,向来只有金银黄白等物,连药材补品都没有,当然不会亲热到送汤赐水。至于别的嫔妃,多数都只有给自己请安的份儿,那就更不用说了。
若说有那么一个人,能对自己的饮食上长期做手脚,便只可能是……,忽然忆起一件事,不由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在刚为宫妃之时,皇帝时常过来用膳,因为知道自己自幼喜好,总会吩咐备一盅酸笋鸡皮汤。大约过了半年时光,皇帝逐渐不再留意此事,当时并没有多想,只当皇帝日久习惯淡忘了。
记忆渐渐梳理清晰,在那期间,因为时常经期不准、小腹酸痛,皇帝曾让胡德宏过来诊脉。而正是在那之后,皇帝便不再热衷召自己共膳,只因平时宿夜不少,所以竟然从不曾疑心过。此时回想起来,不由被阵阵凉意浸透周身……
玉荷从外面回来,担心道:“娘娘,身子不舒服么?”
“有点冷……”
“冷?”玉荷瞧了瞧窗户,都关得很是严实。虽然不太明白,还是赶忙抱了秋锦披风出来,给她抖开披好,端来茶水道:“娘娘,喝盏热茶暖会儿。”
“好,你先出去。”杜玫若竭力镇定心神,摒退众人。只将双手放在茶盅上,暖了一阵,方才觉得好些,又把纸片重新看了一遍。
那次在泛秀宫摔倒假产,皇贵妃安然无事,而自己虽然擢升为宝妃,但后面却被冷落了好一段。当时虽然有些迷惑,但因为刚刚升为妃位之喜,并没有怎么疑心,只当是不便侍寝所致。尽管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断,但是假使猜想成立,往后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先时担心身子不适,问了张昌源好几回,总说没有不妥,只是机缘不巧而已。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问错了人。不对,这都是皇帝安排好的。有张昌源亲自过来诊脉,这份殊荣、恩典,自己便不会再传别人,也就永远被蒙在鼓里!
不、不会是那样的!杜玫若连连摇头,想要将内心的恐惧挥散去,安慰自己不要乱想,皇帝没有理由那样做。父亲只是丞相,并不是手握兵权的藩王,假使皇帝真心喜欢自己,哪有阻止多添皇嗣的道理?假使皇帝不喜欢自己,又怎会如此宠爱迁就?无论如何,也都不能够想明白。
玉荷进来道:“娘娘,杨婕妤过来请安。”
“她来做什么?”杜玫若正当烦乱,自然没什么好气。不消说,多半也是因为见不到皇帝,皇贵妃又不肯通融,所以想在这边打探消息。转念想了想,唤住转身出去的玉荷道:“等等,让她进来说话。”说着,掀开手炉的小圆盖子,将纸片扔了进去,自己端然正坐等候来人。
第四十三章 迷像(上)《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四十三章 迷像(上)ˇ
自从杜玫若封为宝妃娘娘,淳宁宫的气势一度水涨船高。平日里,杨婕妤借着看望妹妹的机会,总会隔三差五的过来请安,因此对淳宁宫颇为熟络。不过杜玫若有些心高气傲,再加上杨婕妤住在泛秀宫,故而并不怎么待见她,二人虽然面上相熟,却也断然谈不上如何亲近。
杜玫若待她请过安,方问:“婕妤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娘娘说笑,嫔妾能有什么要事。”杨婕妤举止甚是柔顺,低眉一笑,“只是日下闲着无事,特意过来给娘娘请安,顺道瞧下妹妹,说说闲话打发时间罢了。”
“是么?”杜玫若冷冷打量着她,思量了一会儿,“如今皇上龙体有恙,婕妤正好也住泛秀宫,眼下正该帮衬着皇贵妃娘娘,如何还如此得空?想来……,是皇上的身子大好了。”
“是,皇上必定龙体无恙。”杨婕妤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淡淡苦笑,低头稍顿了片刻,像是在琢磨后面的说词,“只是,嫔妾也没有见过皇上的面儿,都是皇贵妃娘娘照顾着,个中详情也无从得知。”
“婕妤的嘴还真是紧,半点口风都不露。”杜玫若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叹气道:“本宫不过随意问问,也是担心皇上的意思,算了,只当本宫没有提过。”
杨婕妤忙道:“娘娘误会了,嫔妾当真不知道。”
杜玫若叹道:“那可真是没法子了。”
“娘娘……”杨婕妤琢磨了一会儿,赔笑道:“依嫔妾看,现下皇上虽然病着,但是待娘娘与别人不同,心里总会记挂着娘娘。纵使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娘娘也该多去探望几回,能让多总管传个话儿,提醒提醒也好。”
分明是自己打探不到消息,又担心将来的前程,所以故意怂恿他人前去,难道以为奉承几句就行得通?杜玫若心下冷笑,只道:“呵,婕妤的话固然不错。只是如今,皇上有旨需要静养,不让任何人打扰,本宫怎敢违旨前去?再说,皇上最近又不早朝,多总管也只在泛秀宫,便是想遇到也是难呐。”
杨婕妤眸色失望,颔首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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