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郭宇亮正在擦着长剑,原是一直笑眯眯听众人说话,听到此处插嘴道:“只要有皇上一句话,将来自有上战场的时候,咱们也不用担心啦。”
海陵王冲二人一笑,道:“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少年们正说得热闹,却见远远的,又有两位少年往这边走来,原来是慕毓芫和乐楹公主,二人已经换好男子装束。乐楹公主原生得娇小可爱,虽然穿着一身宝蓝色男子长袍,却显得有些娇弱,仍旧一派天真女儿习气。反倒是慕毓芫素颜示人,少却女儿脂粉味道,眉目间透出英气来,颇似一位温雅灵秀的翩翩公子。
明帝细细瞧着她,又回头看了看云琅,朝众人笑道:“你们看他俩,象不象孪生兄弟两个?倒是很有意思。”众人都笑起来,连声称是。
慕毓芫嫣然一笑,“走罢,再耽误都天黑了。”
栖霞寺建在半山腰,约摸几炷香的功夫,大队人马就已经行至门口。早在山下歇息时,早有知客僧上来知会过,因此小沙弥并不多言,问清楚便将众人领至客房。那客房是专门供游人休息之所,虽然素净简洁,倒也不似禅房那般空白,里面桌椅床幔皆是一应俱全。
慕毓芫推开卧房小窗,院子里种着两颗老树,满树繁盛叶子,几乎将院子掩盖去一大半,甚是悦目。青色长瓦屋楞上,停着几只灰点似的小麻雀,也不吵闹,微风卷来远处清凉的山野气息,一切都是宁静幽远。
“小姐,奴婢下去给你打点水,好预备着……”双痕的话还没说完,香陶就在旁边嚷道:“错了,错了!是公子!”
慕毓芫回头看向香陶,也是刚换上的小子装束,“呵,还是书童机灵。难得有你做书童的机会,跟着公子四处走走罢。”
香陶笑着跟上去,脆声声应道:“遵命!”
双痕手里端着水盆,摇头直笑,“香陶,你好好跟着公子。我出去一趟,打点谁回来预备梳洗,可别走远了。”
“知道啦!”香陶回头做了个鬼脸,又赶忙追上去。
深山新雨后,山间到处弥漫着湿湿的水气。林中鸟儿叫声清脆婉转,一层层朦胧薄雾笼罩树枝,树叶青翠欲滴。“啪嗒!啪嗒!”树叶尖上水滴跌在青石路上,原本灰灰的石板路被润得发绿,四处皆是生机勃勃。栖霞寺并不算太大,慕毓芫原本只是闲走,不知不觉中竟走出后门。正想折身回去,却见不远处树林里坐着两个人,仿佛正在石桌上下棋,一时好奇遂走过去。
走近些一看,原来是一名黄衫老僧和一名素衣少女。二人静默不语,似乎已经下了不少时间,棋盘上已是密密麻麻。那素衣少女眉目淡雅、秀色纤致,容貌并不如何惊艳出众,却有几分清淡出水的气韵。此刻右手正挟着一枚白子,迟迟不肯落下,仿佛棋势上已有些吃力,很是犹豫不决。
慕毓芫轻声踱步过去,果然黑子已明显处于劣势,正在琢磨棋路,只听素衣少女叹了口气,“师傅,今天先下到这里罢。”
“且慢!再等一等。”见她要收回棋子,慕毓芫不禁脱口而出。
素衣少女吓了一跳,不慎将满盘棋子拂乱一角,回头微笑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妙招?”
慕毓芫有些歉意,欠身道:“抱歉,在下唐突了。”
“公子何必自谦?”黄衫老僧声音充沛,拈须笑道:“山野之中,难得寻到好棋之人,公子既然有妙招,不妨赐教一二。”
素衣少女也道:“不过是闲暇打发时间,公子不必拘束。”
慕毓芫看了看纷乱的棋盘,不由笑道:“如今这般乱,先头又只是匆匆一瞥,已然不记得,又如何下呢?”
黄衫老僧却不以为意,朝素衣少女道:“宜华,你把先头棋子再放回去,让公子坐下来,我们对弈二三。”
素衣少女依言布棋,完毕相让道:“公子,请坐。”
慕毓芫认真看了看棋,以棋盘上落子来看,黄衫老僧棋力明显高出许多,不过却象是一盘指导棋,并没有尽全力。虽然如此,黑子却也是困象环生,大势已败,只余小角可以勉强挣扎一番。
黄衫老僧见她思索良久,有些不忍,“我这徒儿学弈时间不长,此局已残,不如重新来下一局?公子远来是客,不用太勉强。”
“输赢无妨,尽力而已。”慕毓芫拈起一枚黑子,微笑摇头,“啪!”一声脆响,棋子脆声落下。
“师傅,这步棋”素衣少女惊了一句,指着棋子。
黄衫老僧低头看向棋子,神色讶然,那枚棋子虽然牺牲不小一片,然而也腾挪出后续空路来,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时棋局玄之又玄,黄衫老僧神色凝重,每落一步棋子都很慎重,甚至还要思量片刻。二人一枚一枚对下去,慕毓芫根本不计小处得失,那一线生机渐渐扩大,竟在她的布局下开始转势。
半个时辰过去,慕毓芫将棋局扭转良多,最后仅输给黄衫老僧两子,起身笑道:“只能下到如此,让大师见笑了。”
黄衫老僧正色道:“公子棋力深厚,得空再下两局。”
慕毓芫刚要答应,却见双痕寻过来,朝香陶抱怨道:“说好不要走远,你们躲在树林里让我好找,这会水都凉了。”
香陶嘟哝道:“你没见,公子在下棋么。”
“不怨她,是我下棋耽误。”慕毓芫朝双痕一笑,又对黄衫老僧笑道:“方才打扰大师清静,晚辈先告辞了。”
“公子慢走。”素衣少女欠身相送,复又蹲下去收拾棋子。
慕毓芫回到房中,沐浴完毕。出来时见双痕昏昏欲睡,不由一笑,“傻丫头,困了就先睡罢。”走到妆台面前坐下,双痕赶忙上来帮着收拾,在身后笑道:“我可没有紫汀手巧,梳的不当,小姐还请将就些。”
慕毓芫对着铜镜一笑,“原先我在家的时候,难道不是你梳头?后来底下小跟班多了,你就偷懒起来,如今还好意思说。”微微泛黄的铜镜内,如云长发黑缎似的垂至腰际,衬出宛若清凉月华般的姣好容颜。
“小姐,真是生得好颜色。”双痕手握镂雕象牙梳,含笑赞道。
好颜色?慕毓芫淡淡一笑,只将长发一拢,复又散在浅藕色海棠纹绣衣上,却从镜中看到明帝走进来。因此转身回头,起身问道:“皇上可过晚饭?只因没什么胃口,所以让香陶去交待厨房,只要一点素粥就好。”
明帝点点头,道:“嗯,朕来看看你。”
只因近几日皇帝关切甚浓,每每衣食起居,几乎都是亲自动手调停,故而慕毓芫才借口不适,稍微避一避。然而皇帝既已来,也只好起身去沏了一盏茶,“既然是刚刚用饭,那就稍坐会,饮一会茶消消食罢。”
明帝朝双痕挥了挥手,端茶却不饮,“听说方才你到后山,与寺中的玄真方丈对弈了一局,小沙弥都在传呢。”
“嗯,不过是一局残局。”
“朕也睡不着,我们也下一局如何?”
慕毓芫猜不出皇帝心思,便想早早收局了事,因此手下布棋便很是留意,也不好输的太多,最后竟然是和局。明帝看着棋盘摇头,微笑道:“朕虽然不擅长这个,却也看得出来,你是在故意和棋。怎么,莫非想撵朕早些走么?”
“哪有。”慕毓芫给他道破心事,不免微微垂头。
“那好,先不下了。”
慕毓芫放松一些,伸手将棋子一枚一枚拣回,却突然被明帝握住手,挣了两下,反而束得更紧了。明帝手上力道沉稳如山,声音却静如湖水,“朕有时候在想,如此任由你的意思,到底好不好?但凡是你想要的,不论多难得、多不易,只要朕能做到的,都尽力去做好。可是有些事情,朕却做不到……”
慕毓芫不由抬起头,正迎上明帝深邃复杂的目光,里面含着执著和坚定,也有恼恨和无奈,像是一个看不到底的巨大黑洞。
“比如”明帝将头别转,看向窗外朗朗皎月,“比如他给你的回忆,朕就不能够抹去!所以,你就处处回避着朕。”
或许,不是对方不够好,只是自己不愿意再接受而已。如果没有过往的纠结,没有那些难以释怀,会不会好受一些?可是那些少年情爱,是人生白纸上第一笔字迹,早已如烙印斩刻在心上,永不能遗忘。
慕毓芫轻轻启唇,“皇上,夜深了。”
“好!”明帝拂然站起来,竟是在冷笑,素日温存柔和之色皆无,径直走到门口帘子处,回头撂下一句,“朕不信,你会是铁石心肠做的!”
若自己真是铁石心肠,便不会再为旧日伤怀,亦不会今时为难,人生落得逍遥自在岂不很好?慕毓芫看着已经泛红的手,上面指痕似带着皇帝的恼恨,每一道都很是清晰,格外刺目。
第二十章 意外之外
此处已经距离庆都不远,次日清晨便有汉安王府的人前来,来者通报姓名,说是汉安王府总管谢淳。孙恪靖等人守候在外,谢淳叩行大礼道:“王爷听说皇上到来,本打算亲自迎接,只恐怕兴师动众反不妥当,再者玉梓县已隶属庆都管辖,因此微臣带着王府亲卫过来。”
明帝见他身上气度从容,颇为欣赏,“不必拘束,且坐下说话。”
谢淳也不忸怩,躬身谢过坐下,又道:“关于冀州、辉城、洪州三地,私立名目暗吞皇银一事,王爷早就派人去下查过,苦于证据不足而没有干涉。”又摇头一笑,“想不到孔希诏是个急性子,一本万言折就参给皇上。好在中间没出什么纰漏,不然光是周全他的安危,就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明帝颔首笑道:“孔希诏是鲁莽了些,不过朕也不愿让他以身犯险。况且这件事牵涉甚广,有勇无谋也成不得事,还是得细细查访。”
谢淳点点头,恭声回道:“王爷也是这般意思,目前已经收集到一些证据。只是冀州三地与京城联系密切,故不敢贸然派人送去。原打算今秋觐见时再禀明,谁料孔希诏是个直肠子,竟然自己送上万言折。”说着连连摇头而笑,又道:“另外奉王爷之命,顺便接昭陵郡主回去。”
明帝甚是疑惑,“郡主?”
谢淳忙道:“昭陵郡主前几日来此烧香,属下正奉命顺带接回去,方才因向皇上回话,还未来得及去通知。”
侯门千金素来无事,喜欢烧香拜佛也不稀奇。只是不远出城倒是少见,恐怕也是汉安王宠溺之故。明帝并没有太留意,只是一笑,“能在山上数日求佛,心诚之至,自然也是有求必灵。”
谢淳也笑了笑,“正厅只怕已预备好宴席,恭请皇上移驾。”
今日香客不多,除了明帝等人,并无其他人在此逗留。众人走到大厅,只见乐楹公主独自坐在墙角,明帝上前问道:“你又发什么脾气?出来玩就高兴些,跟敏玺他们去玩,别生闷气了。”
乐楹公主嘟着嘴,气呼呼道:“他们现在一伙,哪里还会理我?”刚说到这里,就见云琅几个走进来,象是在讨论什么,几个人有说有笑比划着。
明帝笑道:“敏玺,你们玩得高兴,怎么把敏珊丢下了?”
乐楹公主抬头看过去,正好撞上云琅好奇的视线,突然红了脸,“我,我才不要跟他们在一起呢!哼,我现在就去找……”在屋子里环视一圈,疑惑道:“夫人呢?她怎么没在这儿?”
明帝忙道:“到后面去看看,只怕还没出来。”
外面突然人声大起,小沙弥敲锣大喊,“失火了!柴房失火啦……”孙恪靖急急推门进来,“此时火势顺风蔓延过来,烟雾又甚是呛人,还请皇上先移驾出去,微臣再做安排。”
众人大惊失色,都是惶急。
“没事,我到后面去看看。”云琅一跃出门,海陵王和郭宇亮不想干等,也跟着奔了出去。谁知道在客房转了一圈,里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后院起火才片刻功夫,屋子里整整齐齐的,也不象是出过什么事。再者,栖霞寺比不得皇宫禁廷,毕竟不算大,想来慕毓芫不会走太远。
三人略做商量,于是分头去找。
后院一片烟雾模糊,唯有熊熊火光燃得分外明亮。云琅沿着内廊四处寻找,细细看过去,原来是书房火势顺风蔓延过来。小沙弥们忙着水灭火,进进出出不停,门前有两个正在拼命砸锁,像是关着什么要紧的人。
云琅眉头微蹙,抓住身旁的一个问道:“这里面关了什么人?”
小沙弥几乎哭出声来,“我们方丈锁在里面,你快放开我……”
“闪开!”云琅来不及细想,一把推开小沙弥,冲上去用力一脚,不料那门和锁都十分牢固,震的反弹几下并不能撞开。正在四处搜寻可用之物,只见明帝领着众人赶来后院,急问道:“怎么样?找到人没有?”
云琅摇摇头,指着书房道:“得赶紧砸开门,里面有人!”
谢淳反应甚快,忙?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