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徐婕妤在车内用绢子拭着嘴角,曼声道:“姐姐你就是这么固执,不过是个丫头也值得这么牵肠挂肚的。依我看芸香就挺好,模样生的机灵又没做出那等丢人的事,你怎么就看她不上眼呢?”末了一笑,宽慰惠嫔道:“如今我有了身孕,只要好好养着生下皇子来,你我也就算熬出头了。不论怎么说,姐姐你也是这个孩子的半个娘亲,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惠嫔果真欢喜起来,高兴道:“回去就做衣衫去,春秋夏冬四季都不会落下,只是好些年都有没动过针线,倒是有些荒废了。现在天气还是这么热,车里别把你闷着,咱们还是回宫慢慢说。”
徐婕妤略弯嘴角抿出一抹笑意,隔着帘子对巧莲说道:“回宫!”自己长长的舒展一番,十分惬意的合上眼帘,车子在平坦的宽石宫道上行进,震的云鬓间的双枝金簪花微微颤动起来。
慕毓芫在内殿陪着皇后说话,一直到用过晚膳才辞。夜色中的帝王之城显出无限落寞,周遭雕栏轩台都模糊起来,遥远夜空中闪烁着数点繁星,半弯皎洁明月里头隐约有些杂色,仿佛是广寒宫桂花古树的枝杈错乱。或许嫦娥仙子早已心生悔意,正怀抱玉兔在于桂花树下,述说着遥遥无期的寂寥。
泼天月华倾泻下来,淡青色光晕勾勒出慕毓芫柔和轮廓,清风徐徐无声,身上淡霜纱衣便如烟盈动起来。双痕捧着披风站立良久,小声请示道:“娘娘,庭院里夜露深重容易伤身,还是回殿早点安寝罢。”
“没事,只是想透透气。”
双痕低头系着披风,轻声叹道:“皇后娘娘如今身子不适,也不能常去下棋,若是昭陵郡主在宫里,也好陪娘娘说解解闷。”
“昭陵郡主?”慕毓芫想到那如水澄澈的双眸,微笑摇头道:“她若真的来到这元徵城,此生就再也不能出去,还是留在庆都自由自在的好。”伸手理了理披风,又问,“怎么一直站在这儿,是不是有话要说?”
双痕犹豫半天,才小声说道:“听说,听说皇上今夜已经宿在沅莹阁。娘娘,咱们不必……”
“唔?沅莹阁?”
对于帝王来说,子嗣远远要比其他更重要。他是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人,还有鹣鲽情深的皇后,自己的身份不该有那些费神之想。如今再次进宫,早就应该斩断所有情感,今后只要做好妃子份内事便好。先前因皇帝的话为难,此刻想来倒是多余,慕毓芫顿觉轻松许多,不由畅快一笑。
双痕目光疑惑,问道:“娘娘,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慕毓芫淡淡笑道:“没什么,回去睡罢。”
床帏双层纱帐上缀着零星的小珠,夜间发出微弱荧光,不明亮但特别柔和,那散碎的光经过银线连成一片,好似夜间浩瀚的星空。辗转昏睡几回,慕毓芫觉得身子轻飘飘起来,有点不知身在何处。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唤,“芫芫,芫芫……”不可置信的睁开双眼,欣喜之余哽咽道:“晔儿,真的是你?”
“芫芫,你怎么哭了?”光帝急忙掏出丝绢来,朝下皱眉道:“你们怎么惹得皇后生气,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都给朕拖下去狠狠的打!”整个屋子一片求饶之声,皆哀求着皇后娘娘宽恕。
光帝温柔一笑,柔声问道:“芫芫,你来处罚他们。”
“晔儿……”慕毓芫恍惚觉得是从前的样子,他总爱吓唬身边的奴才,然后等着自己开恩放情,六宫之人皆知。
门口又走进一名素蓝宫装女子,慕毓芫认出那女子来,上前去拉她,“陈才人,本宫去抱佑芊出来见你。”见双痕站着不动,问道:“怎么还不去?快把佑芊抱出来,见见她的娘亲。”
双痕有些为难,迟疑道:“娘娘,佑芊如今住在懿慈宫里。”
“宸妃娘娘,你以为自己是大燕朝的同晖皇后?”陈才人冷冷一笑,又抱住光帝的腿哭道:“皇上,她已经是宸妃了。她辜负皇上的真心,皇上不必再对她好,赶紧跟臣妾离开这里……”
“同晖……与日同晖……”光帝不肯挪动脚步,喃喃道:“芫芫,你说过喜欢这个徽号的。你是朕的同晖皇后,对不对?”
慕毓芫伸手拉住他,泣道:“晔儿,我……”
一阵“轰隆隆”的阵阵雷鸣,窗纱上响起倾盆大雨的打击声音,窗外树木投影摇晃猛烈,周遭情景突变。不知何时,光帝独自坐在蝠纹梨花木椅上,明黄色九龙长袍柔软堆曳,满目欢喜笑道:“芫芫,快过来坐这儿……”
“晔儿!晔儿…… ……我们走吧。”慕毓芫猛然有些混乱起来,只是莫名的害怕,想要上前去拉光帝离开,脚上却灌铅似的。
“不去,那儿也不去……”光帝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高高的房梁径直掉下来一根巨木,不偏不倚正正朝二人坠落!
“晔儿!!”伴随着慕毓芫的惊呼,光帝已扑在她的身上,残碎的木刺凌乱四错扎进身体,眼前红艳艳的一片触目惊心,惶急嘶声喊道:“快来人,救救皇上!!”但是整座大殿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中,重重帷幕诡异摇曳,四周空空如也,双痕等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外面透着火红如血的亮光,热辣辣的温度迅速将四周包围,浓烟漫漫透进来呛得人几乎不能呼吸。慕毓芫触摸到光帝冰凉的身体,双手一阵阵发颤,喉咙间却似被什么堵塞般,竟然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四丫头……”
慕毓芫闻声错愕的抬头,踉跄扑了过去,“爹爹……”
豫国公怜惜抚着她的头,叹道:“你自小不曾受到半分委屈,只是这个孩子是皇上唯一的皇子,你再难熬也要替他生养下来。”
“孩子?”慕毓芫不由自主地抚向肚子,是让人安心的结实触感,意识越发混乱无序起来,诺诺道:“孩子……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下意识的四下寻找光帝,却已经瞬间不知所踪,“爹爹,晔儿呢?晔儿去哪里了……”
“皇上,已经驾崩了……”
慕毓芫只觉眼前一黑,失重向后倒下,睁眼时已躺在从前的床上,脖颈间是强力压勒过后的疼痛,双痕惊喜嚷道:“小姐醒了!小姐醒过来了!”
慕毓藻站在门口,躬身道:“……微臣必定照顾好妹妹,等她醒来,再去答谢王爷的救命之恩……”背朝屋内的青年男子身形修长,墨青色华服的随风翩迁,转身领着人离开。
慕毓芫努力回忆那人是谁,头颅却好似炸开似的阵阵痛裂,丫鬟送在面前一碗浓黑如墨的汤药,青花碎纹的瓷碗还带着余温。双痕跪在旁边,轻声劝道:“小姐,小姐把药喝下去就好了。小姐,小姐……”
“……小姐,小姐你醒醒……”耳畔依旧是双痕的身音,慕毓芫只觉浑身汗水粘湿难耐,醒来却分明躺在椒香殿中。不甘心的摸向自己的肚子,平坦如常,只是方才的梦那么的真实,一时之间不能回转。
吴连贵闻声带着众人赶进来,询问道:“娘娘,到底怎么了?”
慕毓芫怔怔看着一处,只是不说话。
“不知道,娘娘像是被梦魇住了。”双痕很是着急,吩咐人去太医院请人,又让人预备糙米珍珠定神汤,偌大的泛秀宫顿时灯火通明忙碌起来。
第二十六章 爱别离
昨夜泛秀宫上上下下喧哗,也不知道谁眼尖脚快去告知明帝,竟劳动的御驾半夜从沅莹阁赶过来,一直守到今晨上早朝才走。底下不少人都有些沾沾自喜,互相赞叹皇上对宸妃娘娘恩宠极致,似乎做奴才也比别人多出几分风光。慕毓芫知道后却似不喜,依旧还是赏了下面的人银两,暗里让吴连贵仔细挑人,那些虚浮按捺不住的,都派些不起眼的差事。
晨风蕴着几许清凉兜卷过来,八宝鎏金青鸾车内层层宫缎垂坠,随着车行清风泛出轻微的波澜盈动,几缕丝带无骨的拖曳下来。双痕低头替束着虹影茜纱披风,一面整理着,一面说道:“皇上临走还吩咐过,让娘娘好生休养着。娘娘非要去懿慈宫也成,只是去会就早些回宫,不然又该让人四处找寻了。”
“佑芊,今年该五岁了吧?”慕毓芫有些怅然若失,轻叹道:“隔开一两年,多半怕是不认得本宫了。”
早在光帝为太子时,侍妾陈氏诞下一女,后因身份卑微,光帝践祚后也仅仅封为才人。按照燕朝后宫制度,嫔位以下均无抚养子女的资格,皇长女佑芊因便交由同晖皇后抚育,因此与皇后反而更加亲近。等到明帝登基,皇长女佑芊以四岁幼龄,被破格册封为溟翎公主,其时生母陈氏早已亡故,因而便转由孝和太后抚养。
双痕也有几分默然,贴着车帘朝外道:“起驾,懿慈宫!”小太监得令一声吆喝,软鞭轻抽马臀,车角宫缎下摆坠的金铃铛“铃铃”作响,青鸾车便在晨光的映射下缓缓沿着宫道远去。
懿慈宫的后门寥落冷清,零星几个职位底下的宫人闲散角落,廊下绿肥红瘦却格外精神惹人喜爱,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主仆二人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双痕吩咐廊上的小太监道:“进去通禀一声,泛秀宫的宸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话音未落,顶头一个孩子从嘉禾堂侧门冲出来,一时不防便撞在慕毓芫怀里。
旁边的奶娘赶紧把孩子抱开,小心翼翼赔罪道:“奴婢没有看好溟翎公主,还请娘娘看在公主年幼,不要怪罪。”
溟翎公主粉雕玉琢的小脸满含稚气,大眼睛扑闪明亮,咬着嘴唇看了半日,扑过来嚷道:“母后,母后……”
慕毓芫心内一触,微笑得几乎掉下泪来,“小芊你看,这是什么?你最爱吃桂花松子糖,喜不喜欢?”溟翎公主翻开素白的皱皮纸,松子糖在阳光下泛着黄澄澄之色,浓浓糖香甜丝丝的沁人,轻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母后,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丢下小芊……母后……”一颗糖未吃完,溟翎公主却已哭起来,似怕她再走掉,只紧紧抓着衣襟不肯松手。
慕毓芫用力圈住怀中幼小的身子,双手不自控的颤抖不停,疼痛清晰蔓延开来,哽咽道:“小芊不哭,小芊不哭……”只是脸上的液体好似流不完,一颗一颗,沿着脸颊滚烫坠落于地。
“奶娘,把公主抱下去!”太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神色甚是冷淡,“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宸妃你进来,哀家有话要说。”溟翎公主大哭着不肯松手,慕毓芫小心抽出她的手,起身跟着太后走进大殿。
“太后,小芊她……”
“公主跟着哀家很好,不必多问。”太后冷漠截断,又道:“况且,这也不是宸妃你该关心的事,若是喜欢孩子,就该回去好生养着身体。将来替皇上生的一儿半女,也是一件大喜事!”
慕毓芫张了张嘴,轻声道:“母后……”
太后转身往博山炉撒了把香屑,静声说道:“哀家平时都要理佛,最不爱有人在身边叨扰,今后不必再过来请安。”
慕毓芫低头看那地上的影子,太后的手向前抬了一下,又蜷回心口,是难以捕捉到的不舍姿势,心底又燃起温情的火焰,“太后,儿臣……”
“宸妃无礼!”一盏清茶毫无预兆的兜面泼来,慕毓芫脸上茶水嘀嗒,面颊上的发丝跟着合成湿漉漉的条缕,太后放下茶盏冷声道:“还不赶快退下去,难道定要惹得哀家动气?”
“哎哟,宸妃娘娘!!”王伏顺从外面冲进来,掏出手绢擦拭道:“这……这是从何说起呢?宸妃娘娘,赶紧回去换身衣服罢。若是着凉生病什么的,皇上又该要动气责怪,奴才们也担待不起。”扬声唤双痕进来收拾,又朝太后躬身道:“奴才王伏顺,给太后请安。”
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王总管不在皇上身边服侍,跑到懿慈宫坐什么?莫非是皇上得了好东西,又要孝敬哀家,遣你王总管跑一趟。”
“老奴给太后送佛珠过来,听说宸妃娘娘来懿慈宫请安,顺道过来看看。”见太后看回头,王伏顺“嘿嘿”干笑两声,“老奴方才出来的急,那几个送东西的小猴子怎么还没过来?等送宸妃娘娘回去,就去催一催。”
双痕大致收拾妥当,慕毓芫面上神情已经恢复平静,朝太后深深一福,“儿臣不打扰太后礼佛,这就告退。”转身缓步走出几步,“王总管还不走么?跟本宫一起去见皇上罢。”
八月的天气微微转凉,转眼已到中秋节。庭院中的几树金桂开的正浓,香气透着甜意从树枝高处兜拢下来,双痕领着几个小宫女在树下收集桂花,待到洗净之后用来酿造花蜜。慕毓芫歪在横长的贵妃香榻上,隐约听得前堂有人说话,仰面对紫汀说道:“你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紫汀刚走进殿门,就听喜道:“啊呀,是云少爷!”
迎面而来的少年正是云琅,慕毓芫起身下了贵妃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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