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有劳姐姐费心。”慕毓芫微微一笑,搭箭上弓。
众人说笑着欣赏着湖面风光,等慕毓芫将最远处的鸭王射中,突然后面发出一声惊呼,“不好,狸子打翻彩漆桶了!”一个素白如电的小东西窜进人群,正是慕毓芫养的那只雪狸,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没头没脑的四处冲撞,众嫔妃和宫人都连忙往后闪避不及。
徐婕妤吓得离了椅子,混乱之中被撞得起身,那湖边原有些轻微斜坡,衣裙累赘又绊了两下,不由往前扑了几步。眼见就要滚落到湖中,不由尖声惊呼道:“啊呀,救命啊!!”
此时唯慕毓芫一人站在湖边,回头惊见变故,顺势将徐婕妤往后面一推,自己却受力不住连滑数步,竟“扑通”一声掉入湖中!岸上顿时乱作一团,皇后惊呼道:“快来人,宸妃她不会水!”
湖水渐深渐绿,空中阳光稀薄渗透下来,幽暗水纹交深浅不一,交错成一幅美妙迷离的画面。慕毓芫在水里乱抓一气,胸中早已呛进许多湖水,越咳灌得越多,却是什么也抓不住!混乱中听得岸上有人惊呼,又是“扑通”一声,接着是“咕嘟咕嘟”嘈杂水声,仿佛有人跟着跳了下来。
慌乱混沌之中,慕毓芫感到有力的双臂环住自己,可是胸中越来越窒息,身子越来越无力,意识也渐渐开始迷乱起来。有柔软的唇覆盖上来,如甘露般的湿润气体送入口中,求生的本能控制意识,长吻漫漫无限……
“宓儿,宓儿……”耳畔有焦急的声音在呼唤,慕毓芫连声的嗽起来,震得睁开眼睛,殿内俨然围满一屋子人。
明帝坐在床边,发丝犹残留着些许湿润,急切问道:“宓儿,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适?来,朕扶你起来,先把水都咳出来才行。”王伏顺捧着清水上来,双痕端着个鱼形白玉水盂,慕毓芫咳了几口,又漱了漱,方才渐渐好些。
“皇上”慕毓芫抚着胸口,稍微缓息片刻,“臣妾已经没事,皇上还是去看看徐婕妤,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方才那么乱,也不知有没有摔到哪里?”
“宓儿,你怎么这么傻?”明帝的目光丝毫不动,定定看着慕毓芫,“徐婕妤方才只是受到惊吓,太医已经诊治过了。你半点也不顾惜自己,若是有个什么……”
眼见嫔妃们脸色越来越不自在,慕毓芫忙道:“皇上,臣妾现在不是没事么?皇上还是先送徐婕妤回宫,臣妾需要歇息一会,姐妹们都各自回去罢。”
明帝还要说话,却被慕毓芫目光所止,只好说道:“好罢。你且好生休息着,朕晚点再过来看你。”明帝又嘱咐了双痕几句,又让慕毓芫躺着别下地,方才领着衣裙莺莺燕燕出殿。
到了晚间,夜风已然有些清冷。偶尔几片青黄斑驳的叶子坠落下来,更是平添几分萧瑟的秋意,双痕捧着月蓝藻纹绣裙出来,“娘娘,该预备晚妆了。中秋赏月,也是一年里头的盛宴。不过皇上已经传过话,若是不想去也使得,晚间宴席结束,便过来咱们椒香殿。”
慕毓芫漫不经心点点头,问道:“吴连贵还没回来?”双痕将绣裙放在床头,回身却见吴连贵从侧帘穿进来,赶忙领着屋内宫人出去。
“查的怎么样了?”
“不出娘娘所料,那彩漆果然被人做了手脚。奴才取了东西去验,里头被人投了石菖蒲的粉。要说这东西原本也没什么要紧,只是那彩漆里头原配着细辛和龙齿等物,为的是让颜色更加鲜艳。不过石菖蒲和龙齿原就相克,混在一起便能生出蛸气来,若是嗅入便会比平时狂躁。雪狸嗅觉比人灵敏许多,体形又小,更受不起当时风送的效力,因此便发出狂性来。”
“你说的倒是条条顺理,只是宫内娘娘们如何懂得这些?”慕毓芫站起身来,顺手将残茶泼掉,“莫说她们不懂药理和彩漆配料做法,单是对雪狸的习性如此熟悉就无从解释。况且回想起今日之事,越发觉得那位娘娘有些古怪,她是不多话的人,今日怎么格外熟络忙活?这里头必定有人串谋!”
“娘娘莫非是疑惑桔梗?”
“不是疑惑,一定是她!”慕毓芫轻声一笑,又道:“你还不知她的身份,若以为真的只是深山野丫头,那便错了。”
吴连贵大吃一惊,“那她是?”
慕毓芫接着说道:“当时就觉得她有些不妥,不论言谈举止,还是身上的气度,哪象个没见识的村野丫头?后来二哥去查清楚,果然隐着许多东西,你还记得皇上生母是怎么死的吧?”
当今天子明帝的生母冯氏,乃是先景帝之凌妃,也曾有过一段恩宠的时日,后来景帝迎娶了第二位皇后文氏,也就是如今的孝和太后。文皇后既年轻貌美,又兼言仪德功出众,加上脾性与景帝特别投缘,帝后二人恩爱亲密,不免渐渐把后宫其他嫔妃都冷落起来。然而凌妃也是心智出类拔萃的女子,当时的太后乃文皇后嫡亲姑姑,深知自己侄女在后宫谋略上不如凌妃,景帝驾崩之后便赐药于凌妃,对外宣称凌妃因与皇帝情谊深重,故而思念成疾,医药无治而亡,后追封其为孝献贵妃。
待到后来明帝登基,思量起生母的枉死悲愤交加,此时太皇太后早已经薨逝,连责问一声的机会亦没有。因此迁怒到当时赐药之人的身上,与之相关的太医、宫女、太监整整死了数百人,好几家有姻亲关系的官员也因此丢了官。群臣皆知明帝积压多年,竟无一人上前劝阻,成为延禧初年最大的宫闱秘案。
“那……那桔梗是……”吴连贵恍然明白些什么,惊得说不出话。
慕毓芫却是平声静气,缓缓说道:“她便是当时太医院首座的幼女薛灵儿。当时被牵连到的家族都纷纷入狱,除了妇孺和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全都被处以腰斩。薛灵儿当时年纪小,免死之后被收为官奴,后来被薛太医的旧友买走,再后来的事,不用查也大概知道了。”
“难怪,难怪……”吴连贵喃喃自语道:“她自然通晓些医理,只怕背后还有人指点,才想得出这么诡异的法子来,只是怎么跟那位主子连在一起?”
“眼下并没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妃子,熹妃不成事,皇后面前不敢暴露身份,在我这边又拿捏不准,除了哪位还能找到谁呢?一个想借着为自己剪除异己,一个想让宫中大乱,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要不要,先处置掉桔梗?”
“不必,她还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如今她们在明我们在暗,只派人盯紧抓实,留着她将来自然大有用处。” 慕毓芫的目光漫向窗外,神情有些复杂的交织错乱,语调渐凉至没有温度,凝声道:“她们这样千般算计,即便今日之事是冲着徐婕妤而去,他日也必定会引到本宫身上,岂能容得她们恣意?”
殿外隐约有人说话,像是王伏顺的声音,“皇上派老奴来传话,中秋赏月之宴酉时即开,不知道娘娘收拾妥当没有?皇上还说了,娘娘上午受惊吓不轻,若是不去就跟老奴说一声,回头把宴席上的菜都赐过来。”
慕毓芫对外扬声道:“双痕,让王公公进来,你跟紫汀来帮着装束一下。”回头朝吴连贵递了个眼色,自己走到梨花妆台前坐下。
王伏顺身猫腰无声走进来,手里捧着八珍黑木的方托盘,内中铺着一层黄缎,黄缎之上躺着柔滑无痕的溶白锦衾,只用细密的纱线绣出异域的纹样。走的近了,递到慕毓芫跟前笑道:“宸妃娘娘,外头已经起风了。秋寒之风最易入骨伤身,皇上让老奴拿来这件蚕丝洋莲缎披来,乃是外邦进贡之物,整个大燕国也只此一件呐。”
有清风悠然从门窗缝隙透进来,殿外树叶随风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秋意已经悄无声息的笼来,众人都不自觉地耸了耸身子。慕毓芫触摸那缎披时只觉犹如一汪温水,几乎从手中滑落下去,好在上面的纹样是用挑织的方法刺成,俨然浮凸出来,握在手里仿佛能感受到绣女的一针一线。待到洋莲缎披加身,及腰的长发盈光微动有如山泉水在流淌,雪色蚕丝更衬出青丝如墨、眉眼如画,宝光流转的盛颜下,隐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迫人微冷光芒!
第二十八章 破茧
今年的中秋之夜星空晴好,无边无际的夜幕深蓝得几近墨色,硕如银盘的圆月周围是满天璀璨闪烁的繁星,远近交错,颗颗晶莹剔亮,好似天宫仙女不慎跌落宝镜的光芒碎片。各宫嫔妃皆按座入席,前面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正表演着节目,依旧是花团锦簇的众人群舞,舞姬们个个抖身姿曼妙婀娜,配着背后悠扬清淡的丝竹之声,更是平添几分虚幻缥缈。
中秋的月年年都是这么圆,只是相并赏月的人各年不一,慕毓芫脑子里似有什么影像在稀薄清晰地浮现,生出几分萧然之意。席面上是热热闹闹的说笑,相熟的各宫嫔妃们各自聚在一起,有身份脸面的就簇拥在帝后身旁,眼前歌舞美则美矣,却也是陈年老调没几份新意,想必各宫娘娘也是应景而已。
“把这个木樨花茶给宸妃端过去,还有这冰镇蜜瓜片、什锦柳絮香糕,一样拣几块过去,都是些口味清淡的东西。”听到明帝的声音清晰传来,慕毓芫抬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不由自主想到上午水中的情景,或许是水光迷离的原因,总觉得来搭救自己的仿若是另外一个人。
那一刻,他是忘记一国之君的身份么?
不论如何,心里是不可能不触动的。或许,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或许是自己从前的记忆太深刻,只是今后的日子又该如何面对?心里有些隐藏的东西开始动摇,原本清晰的也开始复杂模糊,象是一团线被人绞得牵扯不清。
“芫妹妹,芫妹妹……”皇后唤了两声不见回答,于是侧身朝明帝说道:“宸妃是不是还有些不舒服?不如让她先回去歇息着,左右也只是大家热闹热闹,不用勉强撑着耗在这里。”
中秋之夜皇帝必须坐着应景,明帝也不想显得太过偏心,遂颔首回笑道:“佩缜你也经不起夜风长吹,索性你们俩都先回去歇息着,不是有许多贴心话要说么,正好合了你们的心意。” 眼光掠过盛装丽服的各宫妃子们,“朕在这里再看看歌舞、赏赏月,难为准备那么长时间,若是都回去,她们坐着也没什么意趣。”
皇后微微一笑,“皇上想的细致,臣妾这便回去。”
明帝正要再说几句,抬眼却见孙恪靖从远处急步走来,这于平时规矩不大合适,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不由悬心站起身来。
孙恪靖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近身贴耳回道:“皇上,青州送来八百里加急密报!!外臣都进不到后面来,也不知道是何紧急事情,末将不敢耽误只好冒犯了。”
“嗯,知道了。”青州乃是明帝最为悬心的几件事之一,只对皇后点了点头,来不及与座下嫔妃知会,便同孙恪靖离了席。
传送军报之人正站在御案下面,一脸风尘仆仆,明帝亲自接过密件道:“嗯,一路辛苦了。”不待那人谢恩已迅速拆开信笺,一行行往下看去,连声赞道:“好,云琅果然不错好!很好!”
“皇上,什么喜事?”
“你看,你快看看!”明帝将信笺递给孙恪靖,在御案前走来走去踱步,指着信笺道:“朕真没想到,云琅他会这么快就带回好消息。可惜,此时夜深不能上朝,等到明日早朝,一定要好好宣贺一番!”
孙恪靖急忙信笺展开,大惊读道:“云琅……率三千精兵深入梁军大营,敌军不防夜晚突袭,死伤惨重……最后生擒梁军副帅!”
此事的确是件大喜事,但明帝的兴奋不在于此,此事若是云肃仪立功,只怕就欢喜不起来了。此云非彼云,皇帝急欲培养自己的军事将领巩固江山,此番让云琅去青州历练,本来目地就是为此。云琅既有青年将才之风,又是泛秀宫的宸妃娘娘之胞弟,再加上慕家在朝廷中的地位重量,不论身份背景都的确是不二人选。云大将军固然是他的嫡亲舅舅,但是云琅终究还是慕家的人。况且,经由皇帝一手提拔起来,也才更能让朝廷安心,于公于私都是件大喜事。
孙恪靖似乎猜到什么,却不动声色回道:“恭喜皇上,云少将年纪轻轻就能如此作为,实在是可造之材。等到多历练几年,将来必定是我朝精良之将。”
“云琅还年轻,如今跟着云、慕两位将军多出战几次,等到能统领一军之时,朕自然会给他机会。”明帝话虽说得平淡,心情却还未完全平复,又吩咐道:“你去后面说一声,朕就不过去了。”
王伏顺忙道:“是,老奴马上去。”
“等等!”明帝抬手止住他,略微沉吟片刻又道:“你再到凤鸾宫去,把宸妃娘娘请过来,朕一会到泰安殿去。”
泰安殿是皇帝平时休息之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