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云琅不愿再跟她纠缠下去,转身去拿书案上的谍报,凤翼瞧乐楹公主下不来台,走过去解围道:“云琅,你先去换身衣服,还有要紧的事商量呢。”云琅撂下谍报,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
  “我到底有什么不好?”
  “什么?”凤翼看了乐楹公主一眼,笑道:“傻丫头,军营不是你呆的地方,正好晚点我要回城办事,一道送你回去吧。”
  “我……我到底有什么不好?”委屈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浸在已经半旧的杨桃色宫装上,乐楹公主捂住脸哭道:“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肯对我好好说话,就算是我关心他,他也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
  帐篷外绽放着浅粉色、娇紫色的无名小花,在蓝天白云之下随风摆动着,好似少女们天真无邪的笑容那般纯净。远处林间的鸟儿穿梭着,叽叽喳喳欢快一如往常,纵使前线战火纷飞、百姓疾苦,也不能够给它们带来一星半点烦恼。
  凤翼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上面,心底明白无法回答那些问题,那么如今的自己为什么还是放不下?难道是还在守望着什么?想到此处不由失笑,提笔在信笺上写道:霍连军上战侥幸,如今青州戒备严密,双方势均力敌故而对峙。然近日边境可疑活动频繁,唯恐霍连人潜入中原,以叵测之心图对宫中不利,望谨慎戒之!
  普通的素纸上字迹淡定如常,好似在描述边塞迷离的风光,慕毓芫蹙眉将信笺递给吴连贵道:“宫中将有大事发生,你出宫一趟,把密信送给二哥探查。”
  吴连贵似乎有些迟疑,问道:“娘娘,此人信得过么?”
  时光飞速颠倒逆转,八年前的玄衣男子还带着少年的自负,展望着峭壁上的那簇无名小红果,回头笑道:“你和云琅下马退后几步,等我踏马跃上去试一试,若是能够摘下来,就给你带回去。不能够也别泄气,咱们再到别的地方去玩。”
  刚刚及笄的年少女子,心境如水般澄澈无尘,正因偷偷出府带来的新奇而欣喜,望着几人高的陡峭石壁,不禁蹙眉,“罢了,远远的看着也很好。”
  云琅不以为然一笑,大声说道:“姐姐,你还没见识过我师兄的轻功,这点高度算得上什么,等会一定能帮你摘下来。”
  玄衣男子淡然一笑,面上不见丝毫骄矜或担忧,人却已借着踏马的冲击力度飞身上去,峭壁腰上有块突出的巨石,只要能站上去就已距离小红果不远。不过饶是他轻功精妙绝伦,究竟还是太高太险,堪堪以半分悬殊的距离落在边缘,若是失足掉下来必定少不了摔成重伤。只闻“嗖”的一声,薄剑带着冰冷的寒光急速出鞘,紧贴着岩石壁将小红果自根部切落,精准无误的落入手中。玄衣男子轻松笑着,将小红果送到岩下少女面前,仿佛刚才惊险不过是一幕错觉。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太冒险了。”
  “你还小,不会懂得……”
  夕阳下是三个年轻人欢快的笑声,那日黄昏景色绚丽如画,天空中彩霞好似仙女染的瑰丽彩布,一簇簇鸟儿唧唧喳喳飞过,仿佛在热情洋溢的述说着什么,欢快纯净的没有半点杂质。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等到如今长大明白过来,才知道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之轮。或许云淡风轻、两不相欠,才正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距离。没有爱恨与情仇,没有不可解脱的束缚,纵使只留淡薄的回忆,亦会觉得恬静美好。
  “哇……”侧殿内传来婴孩啼哭声,慕毓芫从过往中回到现实,凝了凝心绪对吴连贵说道:“当年爹爹和空谷大师交情甚厚,他既然是大师最钟爱的弟子,那么就不用担心他的为人品行。况且,上次还多亏他救了云琅性命,消息应该不会有错的,你赶紧下去办罢。”
  “是,奴才明白。”
  双痕扶着慕毓芫走到侧殿,七皇子因尿湿醒来而不停啼哭,奶娘一面麻利的换着尿布,一面陪笑道:“娘娘,明天就是五月五端午节,小皇子方才那么一尿,没准是在学海底的龙王发水呢。”
  双痕在旁边一笑,“呸,也太能说了。”
  慕毓芫也不禁笑出声,伸手抱过七皇子哄道:“乖,祉儿不哭,等明天母妃带你这个小龙王去看龙舟赛,让你见见湖上的大龙王。”底下宫人们见她兴致好,也忙不迭得跟着凑趣,椒香殿内欢声笑语闹成一团。
  夏日晚间依然燥热,好在椒香殿后两棵双人抱的古树长繁盛浓郁,绿得发亮的树叶几乎掩盖住半个大殿,夜风掠过时更是格外凉爽。宫人们在古树下铺设好花榻,小几上茶点水果一应俱全,慕毓芫手中六菱薄绢团扇轻摇,七皇子正在摇篮里睡得香甜,眉目间显出几分肖似母亲的痕迹。
  明帝悠然躺在旁边的长椅上,拨弄着新茶笑道:“可惜祉儿是个皇子,等你将来替朕生下公主,必定是和你一般夺目的美人。”
  慕毓芫柔和的替七皇子扇着风,闻言抬起头来,盈盈笑道:“祉儿是皇子不也是很好?等他将来长大,必定会象你一样。”
  “嗯,朕是什么样的?”明帝吩咐宫人将七皇子抱走,自己坐上美人榻搂住慕毓芫的腰身,在背后轻声笑道:“你慢慢地说,朕一直都想知道,在你心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难道,皇上在朝堂上还没听够?”慕毓芫放下手中绢扇,扶了扶松动的金羽翅攒心翡翠珠花,回首嫣然笑道:“咱们大燕朝的皇上么,必定是气魄盖世、英明神武,还有……”
  “朕不要听这些,阿谀奉承的话早已听腻。”明帝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握紧怀中女子柔荑,贴在耳畔轻声说道:“宓儿,朕只想听你的真心话,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远处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如珠,一轮单薄新月清晰挂在正中,清凉如水的月华泼天洒下,沾染在树影摇曳下的两个人身上。慕毓芫身上一袭烟青色双层繁绣宫纱,上面九连蔓枝藤纹乃银线蹙花而织,迎着月光衬出一圈浅莹莹的光晕,将她那乌黑的及腰长发氤氲笼罩其中,好似不可捕捉的云雾般迷离。
  “皇上这么问,臣妾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慕毓芫缓缓转过头来,正对着明帝那深邃犹如一潭池水的眼睛,“只是盼望国内富足,边境安定,皇上就不用每天操那么多的心,也能多陪陪臣妾跟祉儿。”
  “宓儿,你果真如此想?”
  “嗯,难道有假?”慕毓芫微阖眼帘,仰身倚在明帝的怀里,轻声道:“不是说过么,不离不弃……”
  “宓儿……”明帝俯身轻轻的吻下去,无限贪恋那一丝丝微涩的咸味,不愿意浪费一点一滴,仿佛要把所有珍贵都收藏心底。怀中女子的身体轻软如羽,稍微用力就将她横抱起来,数十盏长明宫灯映照,内殿恍若白昼,宫人们皆无声退出殿去。
  窗外月光依然清凉如水,檀木椒泥在夜风中散发出清幽香味,纱帐上镂空刺绣银线花纹莹光闪烁,床头的赤金帐钩在晃动中轻微作响。慕毓芫在朦胧中醒来,因喉间干渴便欲起身唤人,却被惊醒的明帝一把拉住,低声问道:“是不是想喝茶?躺着别动,朕下去给你沏一盅,省得让人进来不得清静。”
  “皇上,不用……”
  明帝却已经翻身下床,因暑天炎热连鞋子也懒得穿,赤脚走到高几上的海口盆内取出茶壶,往金腰线青花茶盏倒上温茶,转身朝慕毓芫笑道:“你千万别下来,不然朕就白忙活这一趟了。”慕毓芫笑着接过茶饮了,明帝又倒了半盏给自己喝,方才回到床上躺下。
  此时已经是半夜,守在门口的宫人们悄无声息。空气里静得无声,仿佛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慕毓芫拉起明紫绡纱被搭住身上,“咱们都小声些说话,若是喧哗的让外面的人知道,又该规劝皇上了。”
  明帝将头枕在她的长发里,翻身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朕是懒得跟他们啰嗦,难道还怕了不成?明天就是端午节,朕已经吩咐底下办得热闹些,不许总是年年都一个老花样,你也跟着去乐一天。”
  “不光臣妾要去,还要带着祉儿一起去呢。”慕毓芫将白天里的笑话说了一遍,明帝听了笑道:“他们说得没错,朕既然是真龙天子,那祉儿当然就是小龙王了。”
  慕毓芫握着嘴一笑,“不对,皇上应该是老龙王。”
  “什么?”明帝先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明白过来便伸手去拂她,故意板着脸恐吓道:“看你还敢不敢取笑朕?今天非要你认个错才行。”
  二人玩闹笑语声稍大,殿外值夜的太监不清楚里面状况,只道是皇帝龙兴大作不肯爱惜身体,不敢怠慢自己的职责,赶忙贴着门请道:“皇上、宸妃娘娘,现在还不到寅时,还是多歇息一会再说话罢。”
  “知道了!”殿内传来皇帝不悦的声音,原本嘈杂的椒香殿顿时寂静下来,四周又只剩蛐蛐碎鸣声和水草间的蛙声,夏日浓烈一如往常。

  第四章 龙舟歌

  历年的端午节龙舟赛,都是一场盛大之事。京城水师中好手众多,都指望趁机出个风头,若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金银财宝自然不会少。运气好的,没准还能因此被提携到近卫班子里去,因此一个个都抖擞着精神,面上都带着欢欣鼓舞的神气。不过,毕竟是办给皇帝后妃赏乐的游戏。等后宫嫔妃们盛装丽服赶到皤椤桥时,四周反倒安静的不闻一丝喧哗,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就开赛。
  如今后宫中只有宸、熹二位妃子,虽然皇帝已很少驾幸咸熙宫,执事处依旧按照规矩在龙座两边设立座位。太后因身体不适而未到席,因此按次下去,左边一溜便是惠嫔带领的众嫔妃,右边则是几位年老的太妃们,再侧旁便设立着皇子和公主的席位,更兼宫人侍女云立,几乎将新筑的彩台占的寻不开路来。
  熹妃一身绛红色馥彩流云纹宫装,盘桓髻上的金枝双头珊瑚珠钗颤着光芒,加上手指上的三色琉璃金甲璀璨夺目,于装束上的确打扮得华贵明丽。只是因长时间受皇帝冷落,面上带着不少怨愤之意,众嫔妃都不敢去招惹她,扎堆似的凑到慕毓芫这边,纷纷夸赞七皇子生得如何伶俐、如何可人。
  熹妃看在眼里越加动气,不由冷笑道:“后宫里的女人谁不会生儿子,又不是没有人生过,难道竟然是个宝珠不成?真是,也值得大惊小怪的。”听她说得不伦不类,众妃脸上笑容都不甚自然,皆有些讪讪起来。
  慕毓芫侧首看了一眼,水纹蓝山玉长簪串珠轻微摇曳,淡声说道:“眼下龙舟赛还没开始,熹妃娘娘有精神就留着后头再使,且安静些罢。”众嫔妃暗自窃笑,却只是不敢出声。
  熹妃面上挂不住,提高声调道:“本宫爱说话就说,用不着你管!”
  恰巧王伏顺等人簇拥着皇帝出来,熙熙攘攘尾随着十来个人,明帝因方才人多没听真切,便问道:“在说什么,谁又要管着谁?”众嫔妃垂首不敢言语,生怕招惹皇帝不快连累自己,满座竟然鸦雀无声。
  “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大公主从旁边站出来,已经出落成几分少女模样,悄悄拉了下熹妃的袖子,朝明帝叩道:“父皇,方才寅瑞淘气惹得母妃不高兴,所以管教了几句,现在已经知错了。”
  二皇子的年纪原本要小两三岁,脾性更不如他姐姐稳重老成,方要开口辩解,就被大公主拍了一下,斥道:“还不快好生坐着吃东西,整天就知道贪玩淘气。”平日里熹妃并不怎么管教两个孩子,二皇子素来怕他姐姐胜过自己母亲,虽然有些不情愿也只好默不作声。
  “皇上快坐下,等你来开龙舟赛呢。”慕毓芫将七皇子递给奶娘,起身领着众嫔妃给明帝行礼,顺着大公主的话笑道:“小孩子们都是爱热闹的,方才闹着玩,等会龙舟赛开始就都安静了。”
  明帝抚了抚大公主的头,疼爱的笑道:“你是个懂事的,好生管教着你弟弟。”
  此时江面上已经罗列好十二条彩船,为求皇帝和妃子们看的尽兴,船首船身皆是描金涂朱的勾画过,龙头上还扎着五彩斑斓的各色锦绸丝带,在金光粼粼的江面上迎风飞舞着,煞是夺人眼目。妃子们往年大都看过龙舟赛,虽然高兴些也不至于太兴奋,倒是一些新上来的年轻宫人们激动万分,迫不及待的等着皇帝宣布开赛。
  礼仪监官上前回禀道:“吉时至,请皇上发令开赛。”
  众人皆谦卑躬身垂首,明帝对慕毓芫温和的一笑,“你让奶娘把祉儿照顾好,等会鼓声太大,当心不提防倒是吓着他。”说着微笑站起身来,锦袍上的祥云中绣着一对金龙,龙鳞片片、栩栩如生,衬出他身上迫人的帝王威仪,“端午佳节,万舟齐发!”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彩台下“咚”的一声鼓声响起,各色龙舟顿时犹如离弦之箭冲出,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