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唔?不必了。”那中年男子的嗓音低沉浑厚,颇有几分王者气度,“这雪下多半停不下来,若是待到路上积雪深厚反不好行路,路上就不要耽搁了。”
那随从“嘿嘿”一笑,顺手拍了拍身上残雪,“王爷你是婕妤的兄长,纵使路上因风雪耽误几天,皇上还会计较这个?”
此一路身负责任重大,既要沿路与监察官员交涉,又不能耽误时间让其他人看出真意,稍有不慎就怕要惹出乱子。眼见即将抵达京城,自己早就恨不得奔到皇帝面前,至于看望妹妹却还是其次。谢秉京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催后面的队伍跟上,咱们务必要在今夜进京城,明日好入宫觐见皇上。”
“是!”那随从答得干脆响亮,一勒缰绳回马往后跑去。
快马急行半个时辰,谢秉京估量着能在天黑前赶到京城,于是吩咐众人在路边的小茶寮稍作歇息。小伙计飞快的跑上来,手脚麻利的擦干净桌椅,笑道:“几位贵客上坐着,马上给大家沏上热腾腾的新茶,保证茶香水暖,喝的通身舒畅。”
谢秉京瞧他伶俐便顺手打赏了块银子,小伙计喜孜孜的跑下去,却听旁边一名行商客道:“咱们辛辛苦苦拼命赚钱,说到底也还是命苦,比不得人家生得好女儿,一家子都跟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哈哈,你嫉妒还是眼红?”同桌的另一人凑近取笑着,使劲饮了口热茶,“你要是真的不平衡,自己也找个漂亮的娘子,生个天仙送到宫中做娘娘如何?瞧你那满脸麻子的模样,怕是只有等下辈子才有指望。”
前面那人连连摆手,叹道:“比不得,比不得呀。”
几名行商客虽没有指明点姓,谢秉京也知道说的是皇帝的宠妃慕氏,不由想起先前同晖皇后的册封大礼。盛装下新皇后缓缓转身,接受群臣朝拜,那容光潋滟的女子在上柔和微笑,众人无不被其灼灼光华震慑。只是,那样绝色真能给她带来幸运么?只怕此一生,早已注定不能随心而活,命运多舛罢了。
小伙计已经将马匹喂足粮草,随从见众人歇息的差不多,赶紧将栗红大马牵过来请示赶路,谢秉京起身将手中残茶泼地,吩咐道:“嘱咐王妃放好车帘,走吧。”
…
朱贵人的产期就在这两天,明帝自早朝后便在琉璃馆偏殿候着,加上谢秉京快要抵京的消息已经传来,因此越发有些坐卧不宁。慕毓芫自水晶珠帘后走出来,上前对明帝笑道:“从没见皇上如此坐不住,即便是大舅子要进宫相见,也不至于如此着急吧?”
明帝不理会慕毓芫说笑,一把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蹙眉责备道:“都说不让你过来,现在还咳嗽着,被风吹到就不好了。佩柔固然是要生产,你自己何尝不是怀着身孕?这里没什么大事,坐会就领着人先回去,等病好再出来。”
慕毓芫顺手整理着群幅上的流苏,侧首往窗外望去,已经是满院枯树新雪的初冬风光,将近正午的暖光映得眼前微暖。回头嫣然一笑,“皇上最近越发罗嗦,规矩也生出许多,把臣妾都念叨成小孩子了。”
明帝将她揽入怀中,低声笑道:“谁说不是?你本来就是朕的掌中宝……”话未说完,却见小宫女慌慌张张跑出来,急道:“皇上,主子嚷着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要提前生产了?奴婢是不是去把产婆叫来?”
慕毓芫见她没个头脑的样子,不禁笑斥道:“好糊涂的丫头,还不赶紧进去守着你主子?别站在这里乱抓,本宫让人去传产婆就是,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小宫女也顾不上礼仪,急忙提裙跑回内殿。
待慕毓芫将人事吩咐完毕,明帝方才叹道:“还是少不得你,不然都乱套了。”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觉不妥,顿住道:“估摸谢秉京也快赶到,朕现在却也走不开,还是让人吩咐他在前面等着好了。”
“呵,皇上着急什么?”慕毓芫在后面掌不住笑出声,说着将桌上的茶盏满上递过去,笑道:“等会汉安王进宫自有消息,到时候皇上传他过来,君臣二人有多少话说不得?顺便让汉安王过来瞧妹妹,也全了谢婕妤的思亲之情,如此岂不两全?”
明帝被她说得笑起来,接茶道:“是,朕听你的。”
谁知道朱贵人头胎却不大顺,一直挨到晚间也没个准信,内间宫人进进出出的忙活着,连说句话的都没空。众人都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皇帝在启元殿那边也是焦急,打发多禄过来好几趟,都是无功而返。
眼见天色逐渐暗下去,产房里面已经折腾大半日,产婆终于满头大汗奔出来,高声嚷道:“大喜,大喜!贵人诞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子?”明帝高兴的重复了一句,想了想吩咐道:“传旨下去,贵人朱氏恭静明惠、安淑恪敏,诞育皇子乃社稷之喜,特擢升为纯嫔。”
谢秉京赶忙站起来,恭贺道:“皇上大喜,社稷大喜。”
“秉京,快起来罢。”明帝虚扶他一下,笑道:“轮年纪你还是朕的兄长,今后不用如此多礼了。”
谢秉京只好顺着一笑,站起身道:“是,微臣谢过。”
明帝端起茶水浅浅饮了一小口,似乎在回味着茶味,忽然问道:“照你说来,眼下南边辽王和夏烈王颇有动静?这两块封地素来肥厚,兵力也强盛,他们在地方上难免会有跋扈,细想起来也不足为奇。”
“是,皇上圣明。”
“好了,你就别来这套阿谀奉承了。”明帝将茶碗墩在桌子上,豁然站起身来,宽广的锦绣蹙金龙袍卷起气流,“广宁王近年逐渐败势,膝下三个儿子又争的火热,早已经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先不用提了。”
“是。”谢秉京没有多话,等待着皇帝的下文。
“朕现在最想知道闽东王的情况,他手下掌控着博曲水的天险,若是跟南边的两位勾结起来”明帝说到此处顿了顿,冷冷笑道:“嘿嘿,朕还真是要头疼了。
“皇上担心的不错,况且北边梁国也不算安宁,更禁不起左右两边对朝廷夹攻,不得不说是让人头等心悬的事。”既然皇帝已经挑明藩王们的野心,谢秉京索性就直接说开,“眼下闽东王正举棋不定,仿佛有些动心却又怕朝廷对他动手,究竟是什么态度臣也拿不准,还请皇上圣裁。”
明帝一声冷笑,淡声道:“唔,先说说你的意见。”
此事委实不好轻易做答,可是皇帝问询又不得不说,谢秉京只好斟酌道:“藩王们各持重兵分散而居,朝廷一时半会也挪不出兵马来,加上此刻情势还未定,过早动作反而不妥当。因此依微臣愚见,眼下还是以安抚为上,特别是闽东王这边很要紧,只要他向着朝廷,事情办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明帝赞许的点了点头,侧首瞅见偏殿进来一个褐衣青年太监,细看正是泛秀宫的吴连贵,不由喝道:“后面正忙乱着,还四处乱跑?”瞧他神色有些着急,疑惑道:“是不是宸妃有什么事?还是小皇子有事?”
“皇上放心,都安好着呢。”吴连贵不敢怠慢,赶忙上前陪笑道:“宸妃娘娘让奴才来说一声,贺喜的晚膳已经预备好。娘娘还说,让奴才过来时顺便问一句,皇上什么时候去看小皇子?”
“嗯,等会就去看。”明帝嘴里说着,却觉得吴连贵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朝谢秉京笑道:“咱们闲聊半日,一时半会也议不完,还是吃过饭再说罢。”
谢秉京自然识趣,忙道:“谢皇上关心,微臣告退。”
…
“快瞧,小皇子长得多象皇上呀。”
“是么?让朕仔细看看。”襁褓里的小小婴孩满脸通红,眉眼都是肉肉的一团,明帝亦知奶娘是在凑趣,顺着话笑道:“不错,一半象朕,一半象她母妃,长大必定是个伶俐可人的孩子。”
朱贵人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满头松散的青丝只用绸带一束,衬得她明眸皓齿愈发清晰,娇软无力说道:“皇上,给孩子赐个名罢。”
明帝想了想,笑道:“就叫佑嵘,喜庆吉利”正说着却见慕毓芫进来,于是笑问道:“怎么?难道朕今天高兴,看起来特别英武神气些不成?”
慕毓芫侧头想了想,笑道:“正是,臣妾被皇上的神采唬住了。”
“呵,但愿如此才好。”明帝含笑携着她走到偏殿喝茶,只说人多聒噪,便将跟前服侍的宫人全都摒退出去,方才问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先头吴连贵冒冒失失的,朕还以为你身子不适呢。”
“哪能风吹吹就坏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慕毓芫闲闲的拨弄着茶盏,浅碧色的云雾银峰蒸腾着白色水汽,似乎沉迷于茶水的香气中,看了半晌方道:“皇上册封佩柔自然是好的,不过谢婕妤一同入宫,要不要也一起抬举了?当初去庆都,臣妾多承她搭救一命,汉安王办事也很稳妥,皇上可别太偏心了。”
明帝想了想,颔首道:“你说得不错,正想找个机会上次汉安王,若不是你提醒倒忘了。嗯,那就也册谢婕妤为嫔,赐字“龄”,两人的册封礼正好一起举行。”
慕毓芫点点头,微笑道:“正是,也很省事。”
明帝想要在她脸上捕捉别样情绪,却是一无所获,遂扬声朝外宣人,多禄应声跑进来,领命贺喜道:“奴才恭贺皇上大喜,今儿有纯嫔娘娘和龄嫔娘娘之喜,再加上小皇子之喜,真是三喜临门呐。”
“嗯,朕很高兴。”明帝漫不经心应了一句,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特别欢喜,懒洋洋抬手道:“朕跟宸妃安静的说说话,你下去传旨,其他人也不用进来了。”
“既然皇上累了,要不要到偏殿躺一会?”慕毓芫起身整理着裙带流苏,上前微笑道:“不过没多会也该用膳,皇上要是闷着,不如让臣妾陪你下一两局棋,解解闷?”
“宓儿”明帝突然捉住慕毓芫的手,双连相扣的羊脂玉串镯顺势滑下去,在她纤细的手臂中间顿住,两个人互相对视着,都有些茫然。
皇帝的神色欲言又止,慕毓芫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在朕的心里,你始终都是最重要的。”这句话已经涌到皇帝的嘴边,却好似被什么无形的束缚牵绊住,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什么是此生不渝的情意?女子想要的和君王能给的,自己并非不清楚,何苦还要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话?究竟是希望她心里只装着自己,还是希望她明白事理做个贤良妃子?想到那些情意绵绵的过往,想到纷呈将至的今后,明帝猛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羞愧和恼恨,一时沉默无言。
第十七章 姻缘
时近冬月,美人榻上的锦垫早已弃之不用,取而代之是一块完整的火狐裘皮,红艳艳的好似宫殿内盛开着一簇炫目繁花。榻上女子的脸颊也被染上一抹晕红,明帝俯身坐在边上,手指上缠绕着一束乌黑水莹的青丝,“宓儿,怎么最近总是闷闷的?是平日里太累,还是祉儿又吵闹你了?有什么,只管跟朕说。”
“嗯,让臣妾想想”慕毓芫侧首默了默,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坐起身来,一本正经的说道:“那臣妾说了,皇上可别生气。”
明帝看着她眼睛,含笑道:“说罢,不碍事。”
“早起去琉璃馆看望佑嵘,陪着佩柔说了大半日的话,回来后又哄着祉儿睡觉,实在有些疲乏。好不容易抽出空,正准备独自睡上一会,皇上便过来了。”瞧皇帝听得认真,慕毓芫强忍着笑继续说道:“结果皇上一来,就在旁边絮叨个没完,臣妾心里着恼又不好说出来,所以”
明帝听到此处方才解过来,又气又笑道:“如此说来,还都是朕的不是了?”
慕毓芫自花藤小几上取过木樨清露,浅浅饮了几口,转过身笑道:“是皇上非要臣妾说的,答应不生气,难道现在想反悔不成?”
“呵,朕从不后悔。”仿佛说的是很遥远的事,明帝闪烁的眼神有些不可捉摸,却有种习惯主宰一切的坚定,将慕毓芫搂在怀中道:“过几日还有一件喜事,到时候朕陪你出宫散散心,自然就不闷了。”
慕毓芫微微诧异,疑惑问道:“出宫?”
明帝点点头却没有回答,起身道:“朕先去前面一趟,还有些要经事等着办,午膳在你这里吃,等会就过来。”扬声朝外面唤人,见多禄进来不免微微蹙眉,“王伏顺到底害什么病,一个多月也不见好?让太医院的人仔细瞧瞧,寒冬腊月的拖不得。”
多禄心里一酸,忙道:“师傅也是整日惦记着皇上,只是年纪大好的慢,所以才让奴才先学着服侍。如今有皇上的这番话,凭他什么病也好的快了。”一众小太监都赶忙簇拥上去,大殿台阶下停着金龙华盖的御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
吴连贵瞅着皇帝出了正门,上前问道:“娘娘,皇?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