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慕毓芫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嗔道:“你呀,果真放肆很多。”侧首往窗外望去,一树如火如荼的朱蓼花正随风翻飞。恍然忆起前年这个时节,自己正躺在皇帝的怀里,二人相拥看花,细碎的朱蓼花瓣殷红如血,纷纷扬扬如雨般凋落,美艳迷人。
“娘娘。”谢宜华轻声打断她的神思,朝殿外仰了仰下巴,“外面有脚步声,好像是来人了。”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小太监禀道:“清澜堂文才人求见,殿外候旨。”二人闻言都是一愣,相对看了看,异口同声笑道:“曹操!”
双痕便吩咐小宫女出去迎接,文才人进来瞅见二人面含笑意,一时摸不着头脑,行礼完毕,小心翼翼问道:“宸妃娘娘有什么高兴的事?要是娘娘事务繁忙,嫔妾就改日再过来说话。”
慕毓芫笑了笑,赐坐道:“没事,你有话只管说。”
文才人微微垂了头,双手握着一方月白的锦帕,缓声道:“听闻太后身体欠安,嫔妾特意抄得佛经一卷,却一直没有机会奉上。听闻娘娘宫里时常有人往太后那边去,所以请娘娘赐个机会,让嫔妾跟随着去懿慈宫看望一趟。”
先太皇太后出自文氏一门,如今的太后乃其嫡亲的内侄女,文才人虽然与太后隔开些血亲,论起来仍旧是近亲里的侄女。慕毓芫自然明白文才人的心思,不由却想到另一层上,然而也不便多加解释,只笑道:“不多时就是万寿节,到时太后自然会在内宫受人叩见,想见自然是有机会的。如今太后精神不大好,也不愿意见人,你晚上把佛经送到本宫这里,再找人给你送过去可好?”
文才人自然不便反驳,点头道:“是,嫔妾多谢宸妃娘娘。”她原本就不多话,加上谢宜华在此陪着下棋,只闲话几句,便就带着小宫女告退了。
棋盘上的残局凌乱,慕毓芫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谢宜华只做不知,静静的陪着下完才道:“嫔妾出来时间也不短,还是先回”她嘴里“回”字还没说完,却听外间有人哭哭啼啼的,不由侧首往外打量。
吴连贵领着一人进来,正是先头文才人身边的小宫女,跪地哭道:“宸妃娘娘,你快去救救人,她们说我们主子偷了东西。”
慕毓芫没听出个头绪,蹙眉道:“好生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宫女抽抽搭搭一行哭,淌眼抹泪的回道:“方才主子去玉粹宫问安,因叶贵人没回来就等了会,谁知后来却说丢失东西。偏生,偏生当时只有我们主子在,她们就说是……”
小宫女说得不清不楚,慕毓芫倒也明白她嘴里的“她们”所指,必定是叶贵人和江婕妤无疑,只是事情却显得有些蹊跷离奇,遂朝双痕吩咐道:“你领着人先过去,本宫随后就来。”双痕答应了一声,立即领着几个执事女官走了出去。
慕毓芫携同谢宜华乘辇赶过去,到了前殿也不让人通报,进去正听见江婕妤恼怒的声音,“你以为死死咬住嘴,不承认就可以了么?方才贵人明明不在宫里,你鬼鬼祟祟的呆在这里,如今丢失了东西,难道还不是你偷的?”
“偷?没有……没……”文才人似乎深以“偷”字为耻,却结结巴巴两三次也没说清楚,江婕妤在旁边笑出声,轻笑道:“啊哟,原来咱们大燕国的才女,竟然是个小结巴呀。”
只听里面“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跪下,接着又是一阵“咚咚”叩头声,叶贵人的声音急气败坏,跺脚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问你几句话,要是把头磕破了,别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慕毓芫赶忙领着众人进殿,只见叶贵人正焦急万分,江婕妤则在一旁冷眼观看,而文才人涨得满脸通红,头上已磕起一层油皮。叶、江二人赶紧上来行礼,慕毓芫于红木雕花宽椅上坐下,朝叶贵人温声问道:“你先说,出什么事了?”
叶贵人上前行了礼,声音里有些委屈的意思,“过几日就是万寿节,嫔妾每日都替皇上念佛数米珠,好不容易积了三斤,却让……”她侧首看了看文才人,却也不好咬定是她所偷,只道:“还请娘娘明鉴。”
“娘娘,容嫔妾细禀。”江婕妤像是担心叶贵人说的不清楚,盈盈步上前道:“贵人方才在嫔妾的凌波馆说话,回来就发现米珠丢失了。”她说话间有几分得宠的矜贵,并不将文才人放在眼里,朝下轻视道:“那时并没有宫人外出,恰巧文才人来过,怎么能让人不怀疑呢。”
慕毓芫抬手让她坐下,朝叶贵人问道:“想来是要给皇上一个惊喜,东西自然放在妥当之处,外间的人并不知道吧?”
“是。”叶贵人被她说中心事,不由脸上一红,“皇上没来的时候,嫔妾便在寝阁内独自数米珠,然后都放在书架上的盒子里,并不让人碰的。”
“这就对了。”慕毓芫对江婕妤不甘心的神色恍若无视,朝她微笑道:“叶贵人放东西的地方,文才人怎么知道呢?即便当时只她一人来过,亦有数十名宫人在,况且她也没进到寝阁里去,想来是凑巧生出误会,对不对?”
她最后几个字已然严厉,江婕妤不会听不懂,赶忙陪笑道:“是,嫔妾莽撞了。”她伸手去扶文才人,勉强赔罪道:“姐姐快起来,好歹原谅妹妹这一次。”
慕毓芫也抬了抬手,道:“起来罢。”
文才人并不搭江婕妤的手,咬着嘴唇自己站起来,场面甚是尴尬,谢宜华见状遂上前相扶,微笑道:“来,到这边坐下说话。”文才人微微欠身谢过,双手却在裙幅上不自控的乱颤,只是低着头不言语。
“看看,怎么眼圈都红了。”慕毓芫伸手拉过叶贵人,反手拔下一支镶金片象牙骨鸦翅长钗,替她别在发间笑道:“马上就是皇上的好日子,你是玉粹宫的领事,更应该给大家做个表率才是。此事本宫自会再查,你回头也再让人找一找,没准放在别处忘记了。”略微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的心意总会让皇上知道的,快别难过了。”
叶贵人忍了忍泪,裣衽道:“是,嫔妾谢过娘娘赏赐。”
第二十六章 飞光
今年的万寿节办的花团锦簇、热闹非凡,乃是明帝登基后最隆重的一次。嘉正殿的三重殿堂款待王公权贵、外省官员,太后则在懿慈宫内招呼太妃、诰命夫人等女眷,整个元徵城内都洋溢着欢声笑语。除却宫内的盛大宴席外,还有一场小型的各类游戏竞技比赛,彩台搭在皇宫内北角的皇家马场内,以供帝妃观赏娱乐。
马场内设立好几处项目,武将们性格粗犷豪放,或蹴鞠、或打马球、或射猎,文臣们则要斯文雅致许多,如围棋、曲水流觞、猜谜等等,都是消耗时间费脑子的项目。另外还有给年轻宫嫔们设有小游戏,扑蝶、斗花斗草、樗蒲、藏钩,有位分的妃嫔们自然不会去,皆盛装丽服的陪在皇帝周围争奇斗艳。
远远的有一名杏黄色马装少女走过来,手上还着一弯精巧的小弓,上前裣衽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给诸位娘娘请安。”熹妃在嘴里嘟哝了一句“没规矩”,撇过脸不去看那少女,旁边诸位妃子亦有些微骚动,相互低声议论不已。
妃子们射箭不过是图个热闹,因此箭身漆的油光水滑,箭镞亦是精光呈亮,尾部更有数翅鸽羽做为装饰。慕毓芫抬眼看了看,微微一笑,“原来是叶贵人,正说让人去找你,快过来坐下罢。”
“谢娘娘关心,嫔妾不累。”叶贵人朝慕毓芫欠了欠身,走到明帝面前行礼,口中请道:“臣妾想射几支箭给诸位娘娘助兴,还望皇上恩准。”明帝此刻心情甚好,便笑着点了点头,叶贵人兴致勃勃的跑了下去,招呼着小太监们摆好靶子。
九块朱红的箭靶已经摆开,叶贵人在不远处检查着距离,转身扬声道:“皇上,臣妾若是射的好,还请皇上记得赏赐。”如此大呼小叫的没遮拦,不由惹得嫔妃们都有些侧目不悦,只是大喜的日子,谁也不敢在皇帝面前牢骚半句。
只听“砰”的一声,边上小太监拍手高声道:“正中靶心!”
叶贵人回首朝皇帝嫣然一笑,春花般灿烂的笑颜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手上的金线鹿皮手套华美精致,衬得雪白若素的鸽羽尾镞愈加萤光夺目。边上的小太监随着她的步子递箭,“嗖嗖”声不断的利风掠耳,箭靶周围的人已经叫好起来,除了最后一箭压着红心边线,其余八箭都是支支皆中。
“皇上……”叶贵人脚步轻盈的跑回来,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微垂螓首道:“想来是臣妾力气不够,最后那一箭有些不大正,让皇上和诸位娘娘见笑了。”
“已经很难得了。”明帝笑了笑,吩咐重重的赏赐下去。
众妃还算勉强忍耐安静陪坐,熹妃却早已气的沉下脸色,扭头时目光正落在慕毓芫身上,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慢悠悠道:“叶贵人的箭法固然好,想必大家还不知道,宸妃也是射箭的神手呢。”说着朝慕毓芫那边看去,故意笑道:“宸妃妹妹,早听说你箭法无双,不知道跟叶贵人哪个更好些?”
“姐姐说笑,本宫不过是个花样子。”慕毓芫并不为其所动,情知熹妃不过是想看热闹戏,自己不论胜与败,她都自有可以幸灾乐祸的地方。
叶贵人似乎有些不信,只笑道:“臣妾献丑了,还望宸妃娘娘赐教。”
明帝原本在悠闲的饮着茶,闻言似乎也被勾起兴致,侧身朝慕毓芫笑道道:“你的箭法在女子中自是佼佼,又何必太过自谦?既然她们都想见识一下,你就辛苦一点,让大家开开眼罢。”
帝王对嫔妃们的争宠总是兴致盎然,他又如何能幸免?慕毓芫只觉胸中有气流在翻腾,面上却依然是盈盈浅笑,拂开多禄捧上来的崭新鹿皮手套,“带着这东西费事,不用了。”又吩咐了几句,吴连贵便抢先下去按吩咐准备,箭靶上的残箭并不拔下,而是往远处挪开三十步,又相互间隔开甚远的距离,仿佛在做着什么特殊准备。
此刻已经将近黄昏,只见远处落日西坠、霞光美艳,小太监牵着一匹栗红色高头大马过来,膘肥体健、十分神骏。慕毓芫漂亮的翻身上马,长鞭一扬,那马儿便悠悠闲闲的朝左侧慢慢踏过去,越行越远,人影已经渐渐小成一个绯色的点,几乎就要消融在暮色之中。
众人都看得有些愕然,正在窃窃私语之际,远处却传来欢鼓似的快马踏蹄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一道飞驰而至的剑光迎风奔来。快马上的女子宫装翩飞,绯红色蹙金绡纱在暮光下烁烁生辉,只见她脚扣鞍踏侧身坐立,反手自马腹箭筒内迅速取箭,九道殷红如血的红光瞬间脱弦而出,去势如电,“咄咄”之声连发不绝,靶上白光飞溅,原先的残箭竟被新箭逐一射落!
叶贵人终于轰然动容,众妃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场中一阵安静,宫人们怔了半日方才觉出要该称赞,赶忙大声叫好起来。快马因疾速而无法止步,载着马上英姿飒爽的女子飞驰掠过。谢宜华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一时陷入茫然。
“啧啧,娘娘的箭法真是”多禄抢先笑迎上去,然而他赞美的话还没说完,笑容却停顿在脸上,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慕毓芫不疾不徐的策马过来,云鬓间松散的发丝在暮色中纷乱飞扬,金灿灿的霞光更衬出她容光潋滟,似无尽水波流转。她居高临下骑在马上恍若神祗一般,淡淡的朝下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明帝脸上良久。众人在她迫人的气息中惊诧,却听“啪”的一记鞭声,马儿尖声嘶鸣起来,载着坐上骄傲的女子飞速绝尘远去。
“宓儿,你听朕说!”前面女子双手提着裙幅,正欲穿过九曲十八折的回廊,任凭身后的声音良大,也是恍若未闻。明帝不得不翻越连廊而下,冲上去挡住去路,花圃中的一愠啾惶さ钠扑椋毯斓幕ㄖυ诹ド希境鲆煌磐虐卟盗杪业幕ㄑ?br /> 慕毓芫避不开,顿步道:“皇上有何赐教,臣妾聆听。”
“朕想知道你”明帝略微沉默停顿,慕毓芫便又要转身而去,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喃喃道:“朕只是不懂,所以想知道”虽然只是说了半句,眼前的女子却渐次有些顿悟,轻笑便一点点浮了上来。
“皇上,也未免太贪心了。”有刀锋般锐利的眼神透出来,慕毓芫抬头与明帝的目光正视,冷笑问道:“皇上做自己的明君,臣妾做自己的贤妃,难道还不够?皇上若还有什么不满意,不如指点一二?”那声音里有着不寻常的冷漠,明帝一刹那失神,不禁松开了手,怔怔看着那袭绯罗蹙金飞云装翩然而去。
殿门外处处都是锦缎包裹,红绸飘飞,隐隐还能听到言笑声,明帝回到醉心斋将宫人们撵了下去,周遭一片无限寂寥。殿门外有脚步匆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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