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够了!!”明帝一声断喝,将太医扔在地上。
“父皇……”三皇子满脸悲恸,泪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掉,上前痛哭道:“父皇来迟了一步,六妹妹她已经……父皇……”
明帝将他拦进怀里,紧紧搂了一阵,低声痛道:“是父皇平时太粗心,没有照顾周全,让你们受委屈了。寅祺,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眼下你母妃太伤心,你也别哭坏自己的身体,多多照顾着、帮衬着,为她分担一些才是。”
三皇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父皇为国事日夜操劳,为社稷辛苦,母妃和儿臣都明白,并没有丝毫委屈之处。儿臣没有照顾好妹妹,惹得父皇伤心,心里很愧疚难过……”
明帝长叹一声,拉着三皇子进去。
…
好端端的喜宴,转眼生出一场丧事。慕毓芫交待了众妃几句,遂让众人回宫,自己偕同龄、纯二妃回到椒香殿。惠妃平素恩宠甚少,胜在为人本分,几乎不曾与后宫妃嫔有过口舌,是出了名的和善人。此事一出,不免让人感叹六公主命薄,连纯妃也道:“那也是可怜的孩子,她娘惹人厌、爱生事,合该早早的去了。幸好有个嫡亲的姨母在,好不容易养了三、四年,却又是这么个结果。”
谢宜华亦是唏嘘,叹息道:“可知世事无常,难料的很。”
慕毓芫统领六宫事宜,比别人更忙些,因此说道:“如今宫里出了事,眼见就要忙乱起来,你们都回去照看着,四下也安生些。”
“是,嫔妾明白。”谢宜华先起身告退,往外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娘娘照顾着三个孩子,还要忙着别的事,若有需要的地方……”
慕毓芫点点头,静声道:“知道的,本宫不跟你客气。”
“表姐,这个龄妃”待谢宜华漫漫走出大殿,纯妃探头看了两眼,确定她已经走的远去,方道:“嗯,但凡泛秀宫有什么动静,她总是头一个赶到,最后一个离去。原先我总以为,她是一心想巴结你,所以样样都比别人做的好。后来却又觉得不是,可不奇怪么?”
慕毓芫不防她会这么问,倒是一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敷衍道:“想来是比别人投缘。比如你我,不也胜过寻常姐妹么?”
纯妃“嗯”了一声,“表姐,以前我”话未说完,却见小太监走进来回道:“启禀淑妃娘娘,江贵人求见。”
慕毓芫稍有疑惑,心知纯妃素来言语无忌,便欲支开她,“眼下事情忙乱,你也先回淳宁宫镇着,看管底下人别生事。”说完朝下抬手,示意请江贵人进来。
纯妃起身往外走,又回头道:“也好,省的听蚊子哼哼。”
慕毓芫笑着摇了摇头,江贵人却已经走进来,遂免了她的礼道:“六公主亡故,合宫的人都忙碌着,贵人还得空过来,想必是要紧的事?”江贵人欲言又止,往四周环顾着,吴连贵知情识趣,赶忙带着众人退出去。
江贵人忙道:“娘娘,嫔妾正是要说此事。”
慕毓芫似是觉得新鲜,饶有兴趣道:“是么?贵人请讲。”
“惠妃娘娘温和宽厚、待人亲善,素日连猫儿狗儿都是怜悯的,这样的一个人,岂能是没福气的?再说六公主,嫔妾虽只见过两次,也是粉雕玉琢的惹人疼爱。原想着长大后不知何等可人,谁知道……”
慕毓芫不为所动,淡声道:“贵人珍重身子,接着说罢。”
“是。”江贵人作势擦了擦眼角,面上犹带着些许伤悲,叹道:“惠妃娘娘和六公主都是难得的人,今日突然遭次不幸,真真叫人感叹。或许,有什么人与她们相克,怕是也未所知。”
听到此处,慕毓芫终于渐渐明白其意,却不揭破,只问道:“贵人既然如此说,想必有一定理由,不妨说说看?”
江贵人近了几步靠过去,俨然自己是慕毓芫心腹一般,压低声音道:“听说女子怀胎时若妖邪冲撞,便有邪气滞留体内,胎儿多半也是不祥。先时萱嫔娘娘生产时,足足折腾半日,嫔妾心内十分担心,特意到佛殿去祈福保佑。谁知道,嫔妾上香三次,那香就灭了三次,这可不是奇怪么?”
慕毓芫听她说得有模有样,心内极是厌恶,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都说贵人与萱嫔交好,看来是真的担心。难为你事事都惦记着,也算是替本宫分忧不少,只是今天这件事,贵人有什么主意呢?”
江贵人换了姿态,怯怯道:“嫔妾只是替大家担心,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哪有什么主意?既然娘娘清楚其中原由,得空知会一下皇上,想来也就平安无事。”
慕毓芫隐着冷笑,颔首道:“嗯,本宫先告诉皇上,等派人查验清楚再说。贵人辛苦走这一趟,也不容易。”说着朝里间扬声唤来人,吩咐双痕道:“带贵人去拿两瓶子木樨清露,顺便取一盒新制的海棠胭脂,送贵人出去罢。”
江贵人面色甚喜,忙裣衽道:“是,嫔妾谢娘娘厚赏。”
少时吴连贵进来,慕毓芫将方才言谈说完,冷笑道:“萱嫔受宠不少,她便急得眼都发红,只要有缝就四处生事。当本宫是好糊弄的人,想出这般又毒又蠢的主意,真不知江家怎会养出如此女子?”
吴连贵劝了几句,细道:“娘娘有所不知,江贵人并非正室所出,其母乃是一名寒门女子。江老夫人在世时,坚决不允许她们母女进门,大约是吃了不少苦处,自然也比不得别的大家闺秀。直到江老夫人去世,江贵人都已十来岁,江大人自己能做主,才将母女二人接回府。”
“罢了。”慕毓芫闻言略有感叹,摇头道:“谁没有个过往?眼前的事关系不小,总不能由着她乱来,搅得后宫乌烟瘴气。再者,这位贵人的心眼可不小,咱们也得防着她一些。”
吴连贵点点头,问道:“那,今天的事如何处置?”
慕毓芫合上眼帘静了静,仿佛有些轻微头疼,曼声道:“这种时候,哪有功夫细细研对她?既然她是冲着萱嫔而来,那就把话传出去,让正主儿去料理罢。”吴连贵反应极快,先扶着慕毓芫到内殿躺下,方才退出去办事。
第三十八章 伤逝
六公主意外夭折,皇帝因此整日沉着脸,不免给秋末的皇宫笼上一层乌云,原本清冷的时节更添几分萧瑟。惠妃痛失养女,因伤心过度导致一病不起,幸好三皇子年岁渐长,其间帮着调停不少事情。明帝知道后很是欣慰,拉着三皇子的手夸道:“让父皇仔细瞧瞧。唔,平时没大留意,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
三皇子着一身湖蓝色玉掐牙云袍,衬得眉目格外的清秀,此时却不禁有些脸红,腼腆回道:“儿臣生性愚钝,又没有丝毫所长,若是能及得上父皇少时一分,也就心满意足。”
“何止一分?少说也有七、八分。”慕毓芫笑盈盈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翡翠雕珠小瓶子,伸手递给三皇子,“这是专门找的紫参活络养元丹,拿回去让你母妃用温水服下,最是补心益气,仔细调理着也好得快些。”
三皇子是出了名的有礼,忙双手接住翡翠瓶,躬身道:“有劳慕母妃亲自找寻,儿臣替母妃谢过。只是儿臣没有答谢,也帮不上慕母妃什么……”
“好了,不要这么客套。”明帝笑着打断他,吩咐人将两位小皇子领出来,“你时常陪弟弟们玩耍,哄得他们不哭闹,也就是帮你慕母妃的忙。再者,祉儿他们还小,你身为兄长,能让兄弟间一团和睦,父皇心里也很高兴。”
三皇子赶忙应承下,七皇子近日与他相熟,见面就扑过来,仰着小脸央道:“三哥哥,带我去玩陀螺,好不好?”九皇子因年纪小些,倒是无甚兴趣,只在奶娘指导下给明帝行了礼。
慕毓芫让宫人们跟着去,拉过九皇子搂在怀里,与明帝笑道:“佑綦这孩子,一点也不像祉儿,从来都不跟臣妾撒娇。”说着低下头笑问,“佑綦,怎么不跟哥哥去玩?妹妹怎么没出来?”
九皇子摇摇头,“不去。”
明帝望着九皇子,笑道:“佑綦又不是女孩儿,性格干净利落才好,等他们两个长大,一文一武,岂不是相得益彰?”
慕毓芫招手唤来小太监,取了一枚兽形小哨给九皇子,抬头笑道:“皇上倒是想得长远,要说到文武,起码还得等上十年,到时候臣妾都老了。”
“你不会老的,在这儿”明帝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握住慕毓芫的手,温声道:“纵使过上十年、二十年,朕的宓儿,也始终是最好看的。嗯,那时朕已满头白发,脸上也皱巴巴的,一幅糟老头的模样,你不嫌弃朕就够了。”
慕毓芫唇角笑意微微凝滞,一刹那失神,侧首避开明帝的目光道:“皇上又是满嘴胡说,当着佑綦的面,也不害臊么?”声音却渐次低了下去,柔软的好似一簇新堆的棉花垛,“皇上今日说的话,将来莫要忘记才好。”
明帝将她的手紧了紧,笃定道:“嗯,永不相忘。”
大殿内静得恍若一池秋水,温度却似暖了些。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只余下鎏金博山炉内香烟飘忽,袅袅不断,透出一股别样的柔和气息。九皇子听不明白父母的言语,在静谧中茫然仰头,稚声稚气学道:“不忘……”
皇帝终于展了笑颜,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因七皇子缠着不让走,明帝便让多禄将折子捧来椒香殿,他只顾批复奏章,不知不觉已是落日西沉。慕毓芫捧着一盏半透的碎米纹瓷盅过来,因霞光余辉照进来,映得她两腮粉似桃花扑水,笑盈盈道:“离晚膳的时候尚早,怕皇上饿着,特让人炖了桂花百合汤。孩子们的多加了些糖,这碗是原本炖的,臣妾尝着不算甜,皇上先趁热喝罢。”
明帝抬起头望着她,含笑道:“你亲自端来的,怎会不甜?”
慕毓芫一笑带过,放下盅子走到熏炉旁,抓了两把沉水香撒进去,拿起细长的金箸拨道:“皇上快些喝完的好,昨儿答应好教祉儿写字,三个小淘气在里面玩着,等会用过晚膳更不想动,又该嚷嚷着要睡觉了。”
“难道你的字还不够好?”明帝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朗然站起身来,禇红色的团纹刺花龙袍丝光绸滑,不带一丝折痕,正如他眸中灿烂的笑意,“既是夫人有命,焉能不从?朕这就把汤喝完,再做教书写字的夫子去。”
慕毓芫看着他一点点喝完,故作认真道:“嗯,很好。”
“呵,也只有你敢这么”明帝一句话尚未说完,便有青衣小监自殿外进来,猫腰道:“启禀皇上、淑妃娘娘,萱嫔娘娘玉驾到,殿外侯旨求见。”
往外看去,五彩斑斓的晚霞已经铺满天空,明帝不悦道:“眼见已到晚膳时分,能有什么要紧的事?”略一蹙眉,复又坐回紫漆点金沉木椅中,抬手让慕毓芫也坐下,方才吩咐道:“去罢,召萱嫔进来。”
萱嫔着一袭淡青色绵软长裙,外面套衫亦是半旧,并不似她平日明快的装束,更奇在头上钗环几近没有,只簪着几朵六角蓝银珠花。慕毓芫心内自是疑惑,别眼往明帝瞧去,神色亦是不解,因而笑道:“妹妹年纪轻轻,正该如花似玉的打扮,怎么穿得如此素净?再说,这般装束也不合宫里的规矩,还是回去换了罢。”
萱嫔裣衽行礼,口中道:“臣妾失德,故而前来脱簪请罪。”
明帝问道:“什么事,如此认真?”
萱嫔突然跪在慕毓芫跟前,垂首诉道:“嫔妾自入宫以来,一直得淑妃娘娘悉心照拂。先时嫔妾有了身孕,娘娘便将自己心爱的屏风送过来,多亏有它安胎养气,所以嫔妾才能顺利诞下馥儿……”
慕毓芫见她哽咽起来,忙扶道:“有什么话,起来说罢。”
“不,嫔妾有错。”萱嫔坚持不肯起来,又道:“嫔妾还没来得及报答娘娘,不曾想就失手弄坏了屏风,辜负娘娘的一番好意,所以……”
慕毓芫笑道:“不值什么,只要妹妹没事就好。”
“娘娘!”兰雅像是忍不住,“扑嗵”一声跪下,插嘴道:“娘娘何必拦在自个儿身上,那屏风明明是江……”
“啪!”的一声脆响,萱嫔一巴掌扇在兰雅脸上,喝斥道:“休得多事!屏风是在玉粹宫弄坏的,自然是本宫的责任,怎能怨得了他人?若还敢胡言乱语、搬弄是非,回宫就撵你出去,今后再也不认得。”
原来,是那日流言事发。慕毓芫在心内一笑,看着兰雅那红涨如血的肿脸,曼声笑道:“妹妹也太认真,那屏风不过是件物事而已。不论是谁弄坏的,本宫也当不起妹妹一跪,快起来罢。”
“算了,起来罢。”明帝朝萱嫔抬了抬手,又侧首问道:“朕记得,那架屏风很费了些周折。天河石原本产在苏羊,要把那么大块东西运过来,人力钱比它本身还贵些,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慕毓芫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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