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徵宫词
慕毓芫颔首道:“是,二哥托人运进京,没少答谢人。”
“哎,可惜了。”明帝摇头一叹,末了笑道:“朕倒不是心疼东西,只是想着若能留着,将来等你再怀上”
“皇上!”慕毓芫忙高声打断他,吩咐双痕再盛一碗百合汤过来,指与萱嫔道:“妹妹产后还不足半年,应该多加保养。平日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唤双痕过去吩咐,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萱嫔垂首坐在下方,接过汤碗道:“是,嫔妾谢娘娘关怀。只是那架屏风,都怪嫔妾没有看护好,才让它……”
慕毓芫不愿与她多加纠缠,只道:“今后不用再说屏风,妹妹喝汤罢。”萱嫔默默喝完汤,仍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坚持要回去抄写《女则》十遍,以释心中歉疚之情,方才欠身退出殿去。
如此一来,慕毓芫不免想到江贵人,心内更觉一阵厌烦,于是笑道:“皇上待臣妾的心,臣妾自是明白,只是皇上终究是一国之君,还得雨露均沾些才好。”
明帝起身回头,问道:“怎么,莫非有人抱怨你?”
慕毓芫笑而不答,跟在他后面往里走,平声道:“比如,皇上去玉粹宫时,除了萱嫔那里,也不妨去别处多走走,只当散散心。”
明帝顿步不语,转身拉起她的手,看了半日才道:“不用再说,朕知道是谁。所谓三千佳丽,朕哪有功夫全照顾到?后宫里的女子,个个都是聪明伶俐,扰乱视听、隔山观火,都很是有一套。从前,佩缜就是这么累坏的,所以你也不要太费心。只要她们没有中伤你,朕就放心了。”
慕毓芫一点点低头,心内似被皇帝的话抓扯着,略带伤感道:“皇上忘记了,臣妾也是后宫女子的一人,心思是一样的。”
“呵,不一样。”明帝将她拦入怀中,深邃的双目似看着虚幻远方,声音轻柔得仿佛是另一个人,“在朕的心里,宓儿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将来你就明白了。”
“将来?”慕毓芫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瞬间迷惑,将脸贴在坚定的胸膛上,“难怪祉儿的嘴甜,都是跟旻旸你学的,这才是龙生龙子呢。”
明帝听得高兴起来,满意道:“这么多孩子中,数祉儿最像朕。”
“皇上!皇上!!”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尖声,多禄仿佛还喝斥了一句,一个小太监不要命的冲了进来,急急跪下道:“皇上,太后病危!”
“什么?!”帝妃二人异口同声惊呼,慕毓芫一时呆住,过了片刻才想起挣开明帝怀抱,忙请道:“皇上,事情紧急,臣妾先过去瞧瞧。”
如今恩侯令正在进行,诸地皆是不安,太后若是此时薨逝,藩王们则要进京吊奠国丧,情势将不堪设想。明帝不免更加焦急些,一叠声道:“快去,快去!把太医院的人都传去,需要什么你先裁定着,朕马上去召太傅他们,随后就来!”
慕毓芫连车辇也等不及,跌跌撞撞往懿慈宫赶,冷风迎着面,只觉双眼如扎进冰棱般刺痛,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袭来。懿慈宫内已忙乱成一团,后殿仅有几名小太监侯着,慕毓芫不等通传,只顾沿着连廊小路疾步奔走。双痕在后面跟的发急,紧着脚步追上去,压低声音急道:“娘娘……太后已经病重,娘娘这般模样仔细吓着太后,慢一点……”
“是……”慕毓芫仓促停在内殿后门,胡乱抿着松动的云鬓,捂着胸口喘息,茫然道:“本宫知道,知道……”
双痕满脸担忧,替她整理着衣襟道:“娘娘莫急,奴婢在这儿侯着。”
慕毓芫强自镇定下来,放轻脚步往里走去,正要上前掀起珠帘,只听文贵人在里面哽咽道:“姑母,姑母……”那声音里哀伤难以自抑,不由心内一惊,失神之间却听见太后艰难出声,“秀姝……有些事情你不懂……”
文贵人一面哭,一面诉道:“当初进宫时父亲也曾嘱咐,千万不可与她为难,侄女不明白,她原本是表哥的皇后,如今却”语气里颇有不齿,听起来更像是带着一腔恨意,“既是少年恩爱,为何不追随表哥而去?”
“若都如你所说,这历代的太后……又是打哪儿来的?你一心想光耀文家,原本是没错,只是……”仿佛是回光返照,连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后,太后的声音却渐渐清晰起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回去问你父亲……况且,淑妃圣眷隆厚,她又不是一味懦弱之人。你若是阻她,必被其杀之……”
文贵人停住抽噎,里面一阵静默。
慕毓芫再想不到会听见如此言语,只觉头顶似有一道焦雷炸开,心口哽得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刹那之间,震惊、伤心、苦涩皆涌上来,整个人不由自主懵在当场。直到泪水毫无意识的滑落在手上,温暖的触觉方才让她醒神,却是心灰到无以复加,失魂落魄的一点点退出去。
眼前景物模糊,慕毓芫几乎分辨不出来时路,双痕迎上来时吓得不轻,疑惑道:“娘娘,难道太后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慕毓芫仍往前不止,却渐渐失去力气,扶着廊上圆柱慢慢软坐下去。
双痕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在旁边团团转,远远的见有人过来,原来是陆嫔带着溟翎公主,想是刚被通知到。陆嫔赶着上来行礼,抬头疑道:“淑妃娘娘”溟翎公主尚且年幼,见慕毓芫满面泪痕,自己先吓得哭起来。
“没事……”慕毓芫缓缓摇头,拉起溟翎公主的手,勉强微笑道:“好孩子,快进去瞧瞧,也不枉太后疼你一场。”说着,眼泪又滚滚落下,仿似用尽全力去遏制,却没有半点成效。
溟翎公主往她怀里倚,泪汪汪道:“母妃,小芊害怕……”
陆嫔面色疑惑,然她素来不是多嘴的人,也没有多问,只道:“嫔妾方才闻讯,所以特带上佑芊急急过来,娘娘请在此歇息,待嫔妾先将佑芊”见慕毓芫颔首,便拉着溟翎公主往前走,又回头补道:“淑妃娘娘莫要太过悲痛,伤了自己身子。天气有些寒凉,此处风又大……”
慕毓芫有气无力的抬手,轻声道:“知道了,去罢。”
秋风卷着落叶纷扬落下,像是风力甚大,其间夹杂许多半青半黄的叶子,叶柄折断处还洇着稀薄的汁液。有残叶落在慕毓芫的裙上,轻轻拈起一叶来,只觉自己也如这残叶一般,不由喃喃道:“原来,已经是……”
双痕听不明白,关切道:“娘娘,起来罢。”
原来,早已是无可原谅。
慕毓芫不无凄凉的想着,看来那个秘密无须再说,不论再做什么,都只是增加彼此间的伤痛而已。时间一点一滴溜走,直到“咚!咚!咚……”的丧钟声响起,一声声连绵传来。慕毓芫仿佛失去疼痛,只是逆风眺望前方,那最后的一线牵挂,正随着秋末寒风逐渐消散……
第三十九章 百年身
太后突然因病亡故,后宫内自然是一片哀声,然而朝堂上则更乱些,先前苦心经营的部署完全被打乱。虽然昨夜整宿未眠,明帝的目光却依旧锐利,盯着众臣道:“昨晚大家议了一夜,分析利弊、权衡实力,说来说去都是不让藩王进京。如今的状况,对藩王们是大为有利,他们岂会放弃?”
“皇上”杜守谦上前一步道:“微臣以为,情势也未必坏到不可救,只要安排妥当,也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哦?”明帝轻咳了两声,沙哑着嗓子道:“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酸文儒词的卖关子,有什么好主意,直截了当的说罢。”
“是。”杜守谦在谋臣中最年轻,先朝众臣微微欠身,方才奏道:“眼下皇上若是下旨令藩王们不必进京,各家都有难处,定然不会出现五位藩王齐汇京城的局面。西边广宁王自不必说,三个儿子争得热火朝天,谁肯轻易离开藩地?而如今,夏烈王世子已在京中,有他带父吊丧便已足够。况且,进京途中要经过庆都,汉安王深谙圣意,想来也会对之加以劝导,所以夏烈王那边亦问题不大。”
明帝在上颔首,又问:“那辽王和闽东王呢?”
杜守谦接着说道:“闽东王膝下共有四子,长子叶成勉深肖其父,其余三子皆不及兄长,将来世袭王位肯定非他莫属。依微臣愚见,此刻最要紧就是安抚叶将军,他的家眷已在京中,加上萱嫔娘娘刚诞育公主,是否要进京还很难说。”
明帝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唔,先说辽王。”
太傅梁宗敏听到此处,摇头道:“近些年来,辽王的野心日益渐增,在封地上横征暴敛、骄扬跋扈,朝廷的旨意鲜有放在眼中,此人不可不除。”
明帝眼中寒意顿盛,冷笑一声,“朕忍他多年,岂会不知其中要害?只是如今,却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先防着他入京生乱才是要紧。”
底下臣子一阵沉默,似乎都已断定辽王必会进京,少不得要有兵戎之争,因此一个个的脸皆沉得跟冰棱似的。事议到此处便打住,明帝让文臣们下去拟旨,寻个由头严令藩王进京,反正大家心知肚明,什么理由也都是一样。
小太监端上吃食来,明帝指给单独留下的杜守谦一碗,自个儿猛喝了几口,像是添了些精神,笑道:“你方才似留着有话,此刻没人,不必拘束平时的规矩,不管什么想法都说罢。”
杜守谦赶忙放下碗盏,朝旁边看了一眼,待明帝让多禄带着人退出去,方才近身细道:“如今霍连国新君登基不久,国中亦是动乱,故而青州只有小股散众骚扰,并不足为患。然而其人刚愎自用、性喜武力,骨子里颇有一股子猛劲,待他国中安定,必会与我朝有一场大战。”
明帝自知此话不虚,只是猛得挑出来不免惊心,因此深锁眉头道:“朕也是担心这点,若是国内不能够安定,朝廷岂不是要内外忧患?先前父皇身体欠安,于政事上有些无暇顾及,后来,就更不用说了。朝内看似一片歌舞升平,其中不知暗藏多少隐患,朕纵然有心,也得一件件的来。”
杜守谦道:“前几个月,辽王看准恩侯令正在实施,皇上顾及国内安定,便借口流寇而征兵蓄粮,实则就是其逆节之心初显。所以,此次即使不除辽王,也要令其元气大伤,方能为今后局势安下基石。”
明帝颔首道:“不错,他算准了这一点。”
“朝廷若是举着大旗去讨伐,未免让其他藩王们心生不安,引起四地动荡,然而却也不是完全没法子。”杜守谦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辽王既然说流寇渐增,那么索性让流寇再增些,让他自顾不暇出不了邺藺郡!”
明帝品味着话里的隐意,渐渐明白过来,微笑道:“难怪杜卿先时不肯说,太傅他们知道必定不允,少不得要上些忠良正气的折子。”
君臣二人会心一笑,杜守谦又道:“臣倒不是怕被人弹劾,只是如此一来,皇上不免会左右为难,此计也不得进行下去。不过,此乃是玩火之举,因此还需以协助镇压流寇为名,派一个妥当的人前去。”
这个人需有大将领军之魄力,又要能与流民亡寇周旋,明帝不由陷入深思,蹙眉叹道:“此事若是行错,领将便坐实私通流寇的罪名,自然是不能留。如今朝中良将多出云、慕、郭三家,不过他们都是国之重器,岂能行如此凶险之事?万一有什么差错,朝廷的损失实在太大,皆不合适。”
杜守谦似胸有成竹,微笑道:“臣举荐一个人,青州的旌旗左将军凤翼。”
明帝猛地抬头,自语道:“凤翼?”
杜守谦喝了一口粥,润了润喉咙,细细分析道:“凤将军本身是江湖中人,熟知民间的诸多琐碎。再者,他上无双亲,下无兄弟姐妹,即便其间有什么闪失,也不会牵连到朝中的局势,所以由他前去最合适不过。”
据青州送回来的密折说,凤翼夫妇恩爱非常,兼之上月又得知傅素心有孕,明帝不免将怀疑打消大半,倒觉得自己多心。况且如今国事当头,更没兴趣思量这些,于是颔首道:“不错。凤翼驻守青州以来,多有战功,不论领军带兵都不乏大将风范,此事由他去办很妥当。”
杜守谦道:“此事不宜拖延,臣先下去拟旨。”
明帝略松了一口气,道:“京城内也需加强戒备,让江尚隆把周县屯兵调集,严防近日京中有人生事。”仿佛困意涌了上来,揉着眉头将多禄唤进来,“朕头疼得厉害,赶紧下去预备车辇,起驾泛秀宫!”
皇宫内四处都是缟素,白茫茫的一片,比之腊月积雪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似冬日提前降临。懿慈宫那边整日哀声不绝,顺着风漫天飘散,隐隐约约似能传到椒香殿,慕毓芫坐在窗前侧耳聆听,面上殊无半分表情。双痕端着一盏花茶立在旁边,正热腾腾的冒着白色水汽,小声道:“娘娘,别总把难受闷在心里,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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