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玩芳草
龙霆此举并不让人意外,皇帝龙烨看在眼里,笑吟吟的和护国巫师萧笛凉边走边说:“九叔气度宽宏成全了冰儿和周医师,但只怕心底仍难以割舍旧情哪。”
萧笛凉也瞄了一眼龙霆追上水意冰的样子,虽然颇为同意皇帝的看法,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尤其皇帝说的那个“成全”。龙霆那小子爱了冰儿许多年,怎么会突然想通了“成全”她和别人?萧笛凉每思及此就觉得有点怪,只是怎样也想不起怪在何处。罢,想不起就不想了,萧笛凉应和皇帝道:“他能有心‘成全’便好,冰儿和周医师婚期已定,他可不要旧情难舍而节外生枝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跟在其后的荀萧菀闻言略略停下脚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枫林中英雄美人般赏心悦目的画面,心中暗忖,他若果然“旧情难舍”,令承璨和水小姐的婚事节外生枝,那岂非又是我的过错?承璨因我已吃了不少苦,今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连累他了。
正想着,水意冰已然轻挥广袖施施然转身离去,独留龙霆在那里望着她曼倩的背影原地踟蹰了几分。末了,他似乎轻叹了口气,将手中之物好生放回怀中,几个起落间回到游廊内。他看似和之前一样,随皇帝等在一处闲庭信步,只是暗藏锋芒的眉目间好像多出一抹惆怅之色,为素来豪气纵横的他平添极淡的忧郁。这样的九王爷,不仅让倾心于他的姑娘们芳心生疼,连原打算调侃一下他“旧情难舍”的皇帝也自觉闭了嘴,同萧笛凉两人走在前面,放任龙霆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然而,同样在后的荀萧菀却不识好歹似的打破刻意的沉默,轻言细语聊天般问道:“九王爷找我‘准表嫂’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略显突兀的问话令龙霆侧目看向她,狭长的眼内并不掩饰奇异感。萧灵主独立出尘,今日怎么突然问起他的私人俗事?不过虽然意外,他却不知为何无法拒绝她的问话,仿佛自然而然便答道:“也没什么,只不过问问她是否认得一只香囊而已。”
香囊?小菀心中一滞,他说的香囊莫非是……只是,如今他应当全都忘记了呀。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不知这香囊有何特殊之处,九王爷需寻人辨识?”
龙霆又斜眼看了看她。今日“好奇”的萧灵主似与平时不太一样……不过他也不太正常,居然很想在温婉的她面前将心底的难题和盘托出,仿佛等她这样的询问已有好久了。忽然笑得有点无奈,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就当真随心所欲对她直言以告了。
“此事说来可笑。不瞒萧灵主,本王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连将欲迎娶的心上之人都忘记了,身边只留有她的香囊。”
“所以九王爷想以辨识香囊的方法找到……‘心上人’?”荀萧菀接下他未完的话,点点头说,“若是如此,九王爷必然想要水小姐辨认的。”
“萧灵主果然是明白人。不过很可惜,本王已确定冰儿不是香囊的主人。”龙霆忽然嘴角一扯对荀萧菀笑道,“这样萧灵主也可以放心了,本王不会对你的‘准表嫂’心怀不轨。”
小菀闻言有些尴尬,原来她的心思早被看穿了。当下也不掩饰,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接着她又问道:“九王爷既已不记得‘心上人’,为何独独认定那是她的香囊?”
这是她想不明白的一点,按理说“证虚咒”下,他应已将有关的人、事、物全忘了。即便有人因执念过深无法全部忘记,也只该留下浅浅的、模糊的印象,不可能像龙霆这样言之凿凿。
“萧灵主真是明白,一问就问到点子上。”
没想到她平日里甚少言语,开了口却句句在理。龙霆忽然觉得以前和萧灵主交往过少,今日看来同她说话的感觉倒是还不错。有此想法,他几乎不曾多加思虑便实话实说了,“诚实”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原来龙霆偶然翻到一本词集,偶然看到那句“空一缕余香在此”的旁边有两行自己的笔迹:
香囊犹在,伊人何之?
由此解了他心中的一个疑团——他本非风花雪月的人,身上怎会贴身藏了一只女子香囊?虽然直觉这香囊和心头那个模糊的影子有关,却始终难以确定——直到这两句注语被偶然发现。可惜,也因为他不是风花雪月的人,那之后再未找到其他的线索,这香囊好似是他和“她”之间唯一存证之物。
“……你可知本王突然看到那两行字的时候是何感觉么?”
荀萧菀微微抬眉看他,却见他带着某种积淀在肺腑的深沉,一字一字道:“我心痛如绞。”
心痛如绞——她听得几近心惊。仿佛完全可以对他当时的情绪感同身受,也仿佛这四个字正明明白白控诉她的残忍……这一切,是她一手造成。
龙霆发现了荀萧菀眼底的些许波动,忽然觉得,原来萧灵主也不像看上去那么不通人情嘛。这么一想,刚才说话一瞬间的沉痛心情竟平复了许多,他扯扯嘴角,笑得有点自嘲,“后来我曾发疯一样翻遍王府中每一本书,找遍每一张纸笺,结果却还是叫我失望,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痕迹。那时,本王头一次深恨自己为何不像那些书生喜欢题诗作对、伤春悲秋?至少可以留下白纸黑字,不至弄得如今这般像个没头的苍蝇。”
“这并非九王爷的错。”而是……她肇的因。自施咒之后,小菀心内头次对他生起些愧歉的感觉。
“噢——原来九叔早有心上人了!” 走在前面的皇帝龙烨突然插进话来,想必已当了会儿听众了,“刚才朕看你去追冰儿,还担心什么旧情复炽,会让冰儿无法如期完婚呢。”。
龙霆弯了弯嘴角,并未答话。
龙烨又道:“九叔,若非看你一切好端端的,朕真要怀疑你是否病了?哪有人莫明忘记自己的心上人啊?”
“所以说,臣中邪了。”
“若是中邪,萧灵主和萧老大人定然可以相助化解,是不是?”龙烨看向两名萧家人。
小菀神色有丝凝重,好像心事重重,没有接口。
萧笛凉则道:“老臣看九王爷神台清明,绝无中邪的样子,陛下请恕老臣无能为力。”
龙烨看萧灵主仍旧不接口,以为确实无法可想,便叹道:“那没有其他法子可以找到那位姑娘了?”
“等等,老头子想起来了!”萧笛凉忽然的一惊一乍,尤其让小菀心跳漏拍。只听他别扭兼鄙夷地道,“九王爷不是还养了条神通广大的牲畜吗?既然有香囊在,那条牲畜不是正好拍上大用处?”
萧笛凉说的是雪獒——他一生唯一从小怕到老的犬类。
龙霆尚未开口,却听荀萧菀瓮声瓮气地说:“我们若想得到,只怕九王爷早已试过了。”
龙霆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道:“萧灵主果然深知本王!只是那香囊上侵染药香气已久,雪獒也分辨不出原来的人体气味。”
荀萧菀心中一凛,想起几年前龙霆初次找到她靠的就是雪獒……如今她更不能掉以轻心,既然身体已经大好,那就算不焚香药,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总之,她不能再冒被雪獒嗅出来的危险。
“那就一点办法没有了?”龙烨又问。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线索,我便不放弃。”龙霆如是说。
他细长的双眼内隐隐有光芒亮过,像不服输又像藏起诸般心思。
堪比“洛阳纸贵”
最近朝廷中一桩较大的喜事,便是皇帝为水意冰和周承璨赐婚。虽说几世显贵的水家因为得罪九王爷已然没落,但唯一的大小姐水意冰从小与皇帝青梅竹马,而且算是太后的娘家人,皇帝一方面出于兄妹之情,一方面出于对如今只能“诵经”度日的太后的孝心,将她婚事的礼制办得极高,几乎不逊于公主了。皇帝更早早放言要为水意冰的婚典准备一分大礼,如此一来,群臣更无一敢怠慢,均将此事视作朝廷大事来看。至于水小姐即将嫁入的周家,本是毫不起眼的。但自从知晓周家是当今萧家灵主的姑表亲家,太医署小小的医师周承璨是萧灵主的表兄兼前夫,而萧家和萧灵主又是皇上、尤其是九王爷也极其敬重的,因此上原本默默无闻的周承璨及周家似乎也一跃而为应天朝的新贵了。
只是这一桩大喜事在众人眼中仍有些许疑惑之处。九王爷龙霆苦恋“姡绲谝幻廊恕彼獗〗阋延卸嗄辏馐浅ⅰ⒚窦涠嘉奕瞬恢奕瞬幌摹5蹦晁〗恪伴婷焙缶磐跻瞬灰涯酥磷萸樯彩谴没嬗盎嫘巍⑷缁鹑巛保缃袼〗惆踩晃揄Φ毓槔矗谥谌诵闹芯磐跻囟ㄐ老踩艨袢缓笫咕』肷斫馐梅夹淖钪杖缭敢猿ケУ妹廊斯椤?上В蠹掖趴春孟返男那榈壤吹牟皇悄嵌畏缌髟鲜碌募绦羌讶伺帽鸨В约熬磐跻奈薅谥浴U庖痪置媸翟诔鋈艘饬希眯矶嗪檬抡哌裥瓴灰选Γ趺椿嵴庋兀?br /> 好在这个疑惑并未困扰大家很久。身为应天朝第一英雄兼目光中心的人物,九王爷没有让闲时无聊的无数人失望,他很快贡献出另一传遍京城巷陌的热门话题,甚至掀起了一阵蔓延的风潮,吹起了许多蠢蠢欲动的春心。其火热态势,实则怕已远超皇帝赐婚这一官方大喜事了。
神庙外,小菀正慢条斯理地以手指梳理着峻鹰锃亮的羽毛,这个矫健的猛禽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待遇,连那对炯炯有神、据说能穿云破雾的千里眼都快眯成缝了。忽然它猛地睁眼,目光如炬,待见到来人后复又回到闭目养神、快睡着了的状态中。
来者是它熟到不能再熟的老主人萧笛凉。人还没到,他已经“哇哇”地大声嚷起来,和大多数人心目中德高望重的形象差太多了。
“真不知道那臭小子在搞什么,弄得这样满城风雨!”
“怎么了?”九王爷常常引人注目,有什么好奇怪的。小菀没有停下手,看似问得漫不经心。
“你不知道?如今姡绯侵兴坎矍烧牵悴菀┝细瞧婀笊踔炼倘保Φ美贤纷佣嗷思副兜脑┩髑怕虻矫砝镉玫南闫 ?br /> “……商家囤积居奇?”可是与萧笛凉口里的“臭小子”有何关系?
“商家抬价没错,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咱们了不起的九王爷!那小子为了找与心上人相关的线索,到处查寻香囊的出处。用什么帛布做的,什么丝线绣的,然后再看什么人买过那种帛布、丝线,对,据说最关键的是那香囊上的香气,至今都没人搞得清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里,小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难道那个模糊的“心上人”对他而言当真如此重要吗?他这样徒劳无力却不肯放弃地追查,是她全然不曾想到的。回想以前种种,他所谓的“心上人”不就只是个替身而已吗?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上他的心了?
一想起以前,他说过的“爱屋及乌”、“侧妃”,还有神庙前的“锄奸灭妖”……那么多惨淡的前车之鉴还言犹在耳啊,早已令她身心俱疲……小菀才升起的一点温软情绪,很快又灰凉下去。她告诉自己,他也许只是难以适应“失忆”的状况,也许只是一时兴起……
萧笛凉不知她所想,在旁一个劲儿地念叨:“你说那臭小子像不像话?明知多少人盯着他堂堂九王爷的一举一动哪,偏偏不懂收敛,做事没个分寸。这下可好,弄得天下皆知他另有个心上人,心上人有个这种布那种线加种无名香做成的香囊。于是天下女子竞相效仿,人人以佩戴那样的香囊为风。而真正见过香囊的少之又少,都是道听途说,所以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引得无数跟风的人都成串成串地做,你说这布帛丝线的价钱能不飞涨吗?”
吞了口唾沫,萧笛凉继续数落道:“这种时候不知谁又传出谣言,说什么只要有人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香囊,包括那上面的香气都一样的话,男子能得万金封赏、女子就能当上九王爷的王妃……”
“是九王侧妃才对吧。”荀萧菀忽然插言,还几不可察地微微抿了抿嘴,“众所周知,九王爷亲口说过‘正妃’可是有人专属的。”
萧笛凉摆了摆手,道:“不对不对,你的消息早过时了。”
小菀终于停下照拂峻鹰的动作,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关于香囊的谣言一出,早就有无数人打探过真假。从九王府下人那里传出来的消息称,九王爷是当真要娶妃,连聘礼什么的都打点好了。据说是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比寻常娶正妃的排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那些都是小道消息,老头子可是知道真正内幕的!哼,我虽知内幕,可从没露过半个字口风,从来不去掺合那些事情,哪像那个臭小子四处张扬一刻不知消停……”
眼看他越说越远了,荀萧菀只得再问:“什么是真正内幕?”
“不就是水柬君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