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1番外 作者:时久(晋江vip2014-04-15正文完结)





  颖坤军中穿惯了利落男装,乍然换回女裙,裙幅曳地,走路都不利索了。四娘还要给她发髻插上金簪步摇,这回她坚决不肯任嫂嫂摆布,只取了两根银簪挽住青丝。
  一番折腾到宫中就有些晚。太后与娘家女眷一向处得随意,不拘礼节,只派了随身两名内侍来接她,从宫城西侧门入。
  走到太后寿康宫侧,迎面遇上另一行七八人也向寿康宫而来。打头是一名长身玉立面貌俊朗青年,二十余岁年纪,身穿牙白圆领常服,手持折扇,发髻上簪一根白玉素簪,没有戴冠,看不出来身份。
  两人一照面,不由都是一愣。青年面容似曾相识,一个名字下意识地蹦到嘴边,但脑子好像突然打了结,那名字就舌尖绕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也盯着她,眯起眼似思索辨认。
  倒是身后内侍立即跪下,口称:“陛下。”
  那个名字终于从舌尖绕了出来。兆言,原来是他。记忆中青葱少年,上一次见还矮她半头,因为变声怪异嗓音而闭口不言装高深,不理会她向下俯视鄙夷眼光,总是高傲而又可笑地扬起他那尖瘦单薄小下巴,一脸别扭欠揍表情。
  一转眼他就长这么高了,走到近前,她需抬起头来仰视他。牙白常服上以同色丝线绣着暗纹九爪团龙,腰间二十四銙玉带,只有天子才能用服色形制。沈兆言,当今皇帝,九五至尊,再没有人可以直呼他名讳。那些被她用马鞭扫把鸡毛掸子抽得捂着屁股吱哇乱叫上蹿下跳日子,恍如隔世。
  “杨末,是你。”他也认出她来,挑起眉用以前被她俯视眼光转而俯视她,脸上是促狭笑容,一如当年相约捣蛋搞怪不怀好意,这总算让她有了一点熟悉感,“你终于回来了。”
  他举起手中折扇,往她头顶比了比。这是她从前常做动作,每过一个年,都要这样取笑他一番:“矮冬瓜,你长得也太慢了,又比我矮了一截,这样下去哪个姑娘肯嫁给你。”
  八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长高,蜗居边城,数年如一日维持着相同习惯;而他已从惨绿少年变成一国帝王,亲政后他政令军令一层层传到边关,她全都奉命执行过,那早已不是她所熟知、只会上树抓鸟下河摸鱼调皮捣蛋兆言。
  就连如今见了面,他也不再是她熟悉少年模样。面前这个比她还要高出半头青年男子,她只觉得陌生,那是跨不回去八载光阴。
  她往后退了一步,那点向她头顶折扇便落了空。她对着他深深地跪了下去,像任何一个见到皇帝臣子一样。
  “臣雄州防御巡官、宣节校尉杨颖坤,叩见陛下。”
  她还有另外一个光鲜头衔,先帝敕封宁成公主,开国百年第二位异姓公主,与她现低微官职并不相衬,以及关联那一段尘封过往,多年来都被刻意忽略,无人提及。
  包括她自己。她甘于只做一个小小巡官,被遗忘雄州边关,每年冬月孤身纵马潜入异国腹地,去祭拜一座冷落孤坟下,不可言说故人。
  宁成公主,她宁愿这四个字从来不曾存过。
  玉阶冰凉,触手掌额心。四周极安静,连随侍宫人都屏住了呼吸。
  许久之后,头顶上方才传来一个平稳而威严声音:“平身。”
  这是一个皇帝对待臣下中规中矩语气声调。她舒了一口气,再度叩首后方站起身来。
  兆言身后内侍上前一步对她躬身行礼,颖坤一眼就认出他来。那是兆言为燕王时先帝指派服侍他小黄门,名叫齐进,兆言嫌他啰嗦聒噪婆婆妈妈,总是联合她一起想各种办法捉弄他一番,再甩脱他撒开去玩耍。
  颖坤以为兆言很讨厌齐进,没想到一直留他身边。现齐进也有二十多岁了,相貌与小时候相比几乎没变,只是整个人大了一圈。齐进穿绯色衣袍,如今地位恐怕不低,她也颔首回道:“齐大官。”
  齐进欣喜道:“您还记得小人。”
  颖坤未及跟他寒暄叙旧,却听皇帝陛下凉凉地开了金口:“你认得他,却不认得朕了。”
  她想对齐进说话全被他一句话堵住,低头回道:“臣见陛下惶遽,不敢妄窥天颜。”
  折扇她眼前划过,他先一步越过她前行:“走吧,别让太后久等。”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凌晨都挣扎3字温饱线上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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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忆王孙4

  七郎散朝后先行到寿康宫拜见太后;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了;雄州那边发生的事、家中母亲病况,七郎都大致向太后禀报过一遍。
  君臣朝上已经见过;看到皇帝进来,七郎还是起身出席下拜迎接,被兆言伸手托住:“前殿已经行过礼;到了后院家中就别再拘泥礼数了;都是自家人。朕每天来给太后请安;也都随便得很。”
  太后也说:“金殿论君臣;后宅论亲眷。你们俩都算长辈,拜过一次就行了。娘和大嫂每回进宫来非要朝我下跪;我都不好意思随便召她们。”
  这么一说颖坤也不好跪拜太后了,只行了长幼礼:“久不回京万事皆疏,倒是我来得最晚,劳太后、陛下久候。”
  太后道:“不晚,我刚和七郎说了会儿话。倒是皇帝你,不是已经散朝许久了,怎么现在才来,还跟颖坤碰到一起?”
  兆言道:“一点小事耽搁了,母亲勿怪。到了寿康宫门口才碰到颖坤,就和她一同进来。”
  太后的目光移向他身后的内侍,齐进低头回道:“确实是在门外刚遇到的,陛下怕太后久等,话都没说两句就进来了。”
  这番问答令颖坤心生疑窦,转头去看兆言和齐进。兆言却把话岔开了,用折扇指着颖坤笑问:“母亲,这些年朕是不是长相大改,她见了我竟然认不出来了。”他似乎觉得这事滑稽可笑,不住摇头。
  七郎道:“昔日沉蛟,今化腾龙,陛下与八年前自不可同日而语。太后天天见到陛下可能不觉得,臣如果不是在紫宸殿上见的陛下,换作他处偶遇,臣恐怕也认不出来。”
  二人相对一笑。太后对兆言道:“可惜你散朝晚了,本来还想叫你先去茉香那边看一看。上午太医过来回报说她又有点不太好,我叫她卧床休养,不用每天过来请安了。”
  茉香是吟芳的妹妹,七郎不禁问:“杜贵妃怎么了?是否玉体抱恙?”
  太后道:“没什么,是喜事。那孩子上月诊出有了身孕,但有滑胎迹象,头几个月得好好养着保胎。她娘家人已经去白巧庙里为她做法事求福了。”
  原来吟芳去庙里是为了这个。太后现今只有已故贞顺苏皇后生下的一名孙子,杜贵妃再为皇家添丁,的确是喜事。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兆言也将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颖坤转过头去对兆言道:“恭喜陛下、贵妃。”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与她视线一对就把眼光转开,面向太后:“朕是该去瞧瞧她。”
  太后道:“那你去吧。那孩子一直胃口不好,吃什么都吐,也就你陪着她能让她多吃几口。这边反正就我们姊妹三个吃顿便饭,我跟他们说说话就行了,你不必非得作陪。”
  兆言低头道:“那……孩儿就去了。”向七郎、颖坤作别。
  七郎默然不语,颖坤也没有挽留。太后故意支开兆言,也许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想单独和他们兄妹俩说?
  但是直到午膳用完,太后又留他们闲话了片刻,说的都是家中琐事,问母亲病情、赏赐珍贵药材、说两人这些年在雄州的近况,涉及军政之事全都一语带过,看不出哪里不能让皇帝听见。
  未时过后二人辞别太后出宫回府,走在路上颖坤忍不住小声问七郎:“七哥,你在朝中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陛下和太后的说法?”
  “什么说法?”
  颖坤看了他一眼。
  七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我才回来一天,跟你一样消息不灵光,过段时间慢慢再看。今日朝上倒是有好几个人上奏时以太后几年前的政令为范,想必她在朝中余威犹存。怎么这么问?”
  颖坤道:“方才见他们母子似乎有些龃龉别扭,希望是我多想了。”天家无父子,骨肉相残的先例史册上比比皆是,何况太后还不是皇帝的亲娘。
  七郎笑道:“这确实是你多心,他们可不是因为朝事别扭。”
  颖坤道:“哦?那是为什么?”
  七郎却不回答了,反问道:“末儿,假如太后和陛下真成对立,你会帮哪一边?”
  颖坤道:“爹爹从小的教导不敢忘,杨家儿女当以忠字为先。”
  七郎道:“你的意思是会大义灭亲,偏帮陛下?”
  “不,”她抬头望着自己兄长,“陛下是君,太后是亲,但爹爹教导我们的‘忠’,却是忠于国家、为生民社稷。如果太后和陛下政见不一,哪边利国利民,我就偏帮哪一边;如果只是为了争权夺势互相倾轧,那只好两不相帮。”
  七郎愣了片刻,慨叹道:“爹爹以前常说你年纪虽小却十分有主见,果然所言非虚,你想得倒比哥哥我还透彻。”
  几句话一岔,先前她问的问题就略过去了。
  走出寿康宫没多久,迎面撞见了齐进,往他身后不远处一看,玉阶下立着的可不就是兆言。他换了一身弁服劲装,头发也用发带束紧,脚蹬皂靴,显得身姿修韧挺拔,爽飒利落,笑吟吟地对他俩道:“太后可算放你们出来了。”
  七郎对他行礼:“陛下是在等我们?”
  兆言展开双臂道:“一看到你们我就忍不住技痒,提前都把衣服换好了,专等着你们和太后叙完旧,来陪我活动活动拳脚。宫里那些侍卫们,从来不敢放开手脚和我比试。今日好不容易盼来两位故人,一定要好好地比划两场。”
  七郎和颖坤都觉错愕,皇帝陛下等在这儿就为了跟他们比武。七郎问:“现在?”
  兆言道:“时辰还早,你们急着回家么?”
  七郎道:“臣今日在殿上遇到许多旧日同僚,约定今晚相聚洗尘,臣得先把舍妹送回家中再去赴宴,不如改日……”
  兆言道:“既然七郎有约,那你自去赴宴吧,留颖坤陪我比试即可。朕这几年武艺荒疏,只怕不是七郎的对手,与颖坤或可一比。”
  七郎脸色沉肃,眼光在他俩身上绕了一绕,忽然问:“陛下来这儿找我们比武,不用陪伴杜贵妃了么?贵妃见着陛下,好一点了没有?”
  兆言面上笑意渐收:“她得卧床静养,午后就歇下了。对了,回去看到茉香的姐姐,记得替她转告一声,叫姐姐不必太过担忧。”
  七郎一听到他提起吟芳,眉尖立刻蹙起。颖坤站在一边,看他俩无声对峙,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七郎以前跟兆言要好不输她,怎么阔别多年一见面,反倒像存了敌意似的。她对七郎道:“七哥有事就去忙你的,我不用你送,自己能回去。”
  七郎不语,兆言先道:“二位身在军中,舞枪弄剑是家常便饭;朕长处深宫,想找个同道中人实在太难。七郎也是好武之人,将心比心,应当能理解朕这份迫切苦心吧?”
  颖坤不知他们打得什么哑谜,说完这句话,七郎紧蹙的眉头松开,思量了片刻道:“臣先行告退。比武点到即止,颖坤,你下手掌握好轻重,别伤了陛下。”
  颖坤点头,兆言笑道:“你这么有把握她一定能赢我?”
  七郎道:“陛下从小就不是颖坤的对手,现在就更不是了。”
  “那可不一定。”
  两人笑得古里古怪,七郎告退先走一步。兆言侧身向北一指:“走,去演武堂吧,你再熟不过了。”
  演武堂是以前六郎教授兆言习武的地方,在宫城东北,六郎不在的时候,当然就是他们俩胡天胡地的场所。
  颖坤迟疑道:“臣如此装束,怎能比武?”她穿的是曳地长裙,头发也只用发簪松松挽着,一个跟斗一翻就得全散下来。
  兆言道:“这你不用担心。你跟齐进身量相仿,将就穿一下他的,不介意罢?”
  到了演武堂,齐进领她到旁边休息用的配殿更衣。齐进虽是太监,个子也不高,但身形毕竟与女子不同。颖坤换上他的衣服,竟然十分合身。那衣裳料子簇新,看似还没上过身。颖坤道:“大官的新衣倒叫我先穿过一回。”
  齐进道:“您不嫌弃就是小人的荣幸了。”
  墙角摆着盥洗的手巾铜盆,颖坤换过衣裳束起长发,脸上却还黏腻腻地糊了一层脂粉,她顺手洗了把脸全擦了。
  回到演武堂中,兆言负手立在兵器架前,听见响动回过身来,目光从上到下在她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颖坤被他看得颇不自如,抱拳问道:“陛下想比什么兵器?”
  兆言道:“刀剑无眼,要不就比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