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1番外 作者:时久(晋江vip2014-04-15正文完结)





  “你不应该只做一个下人。”颖坤打断他道,“靖平,你说我不近人情也好,自私狠心也罢,人活在世上有那么多责任负担,父母儿女、亲眷友朋、上峰下属、家国百姓,实在太多太重,我不想再背负别人的人生了。有好几回我就快撑不住要倒下去了,但是一想我这一倒,对得起陛下、对得起父老、对得起薛元帅父子,本无挂碍,到头却还要欠你一世的债。我最怕欠别人债了,死了都安生不了,还是活着回来把债先结清了的好。”
  靖平苦笑道:“我就知道小姐是这样的脾气,所以才那么激你。大丈夫一言九鼎,断不会言而无信死缠烂打。其实我当时就想过了,如果小姐能安然脱险保全性命,即使我以后再也见不到,靖平也是愿意的,总比阴阳相隔要好。”
  兆言隔墙听他们对话,心有戚戚。难得靖平和他想到一起,见不到她、得不到她、她心里只有别人,那都比阴阳相隔要好。
  颖坤笑道:“靖平,你有雄心壮志,日后得机会施展抱负、驰骋四方,心眼开阔了,这点儿女情事的烦恼,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又对七郎道:“七哥,靖平就拜托你了,他这回又立了大功,你一定得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求赏,可不能再让他屈居伙长之职了。”
  七郎还没回答,兆言却先在外头应道:“好。”
  他一开口,里面的人都不说话了。靖平打开房门退出来,从门内正好看见颖坤躺在榻上,脸朝外望与他视线对到一处。兆言本想避走,看到她步子就挪不开了,反而向内室慢慢移过去。
  颖坤全身缠满绷带,裹得像个粽子,连头顶都有数道伤口,纱布一圈圈缠在脑门上,只露出眼鼻五官。大夫刚给她换了药,免不了牵动伤口,绷带上星星点点渗出血迹。兆言向她伸出手,五指微颤,却不知该往何处下手,最后只能扣在床榻边沿。
  他毫无形象地坐在榻前踏床上,颖坤侧过脸,正好与他平视:“陛下……”
  她的右手从锦被中露出来,握刀的手伤势不重,只有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用纱布包裹,五指完好尚能动作。他把她的手拿过来握在掌心里:“你想跟我说什么?也像劝靖平那样劝我死心吗?”
  不等她开口,他又自顾着说:“我已经是皇帝了,雄心壮志、宏图伟业我也都有,我的心里眼里装的自然是天下四海。但是,”他悄悄收紧了手指,不敢用力怕牵到她的伤处,轻轻拈住她一点指尖,“我却依然不能当它只是过眼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不太顺,其实今天有写4000多的,删了1000多……┭┮﹏┭┮


☆、第九章 长生乐2

  七郎不知何时也悄悄出去了;门扉轻掩。颖坤看着兆言憔悴泛红的双眼,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视野里的人也是横着的;有种他调皮地歪着头的错觉。那些义正词严的说辞在脑子里盘旋,就是无法结成字句吐出口。奇怪得很;她对靖平能苦口婆心头头是道地说理;对着兆言却说不出来了;明明可以用来说服他的道理比靖平多得多。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她的声音不由放低放柔:“陛下……”
  “你什么都别说,好好歇着。”他往前凑过来一点,改用双手放上来握住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用说了,你要的我全都答应你。朕会励精图治、勤勉治国,守住祖宗留下的基业,给子孙后世留一个太平江山;朕也会敬事太后、父慈子孝,妻子儿女供养抚育,尽我人子人父的责任;仁怀太子受燕人敬重缅怀,朕自当礼遇敬奠,显我大国仁主的德度风范;你舍不得他,以后你想留在燕州任职,或者在西山筑庐陪伴,我都答应你;还有你那个忠心痴情的家奴,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不妨留他在身边服侍照料,如果觉得身份不匹配,朕也可以封他……”
  他越说越急,语调凌乱,说到最后自己都哽咽难言。颖坤的手指微微一动,点在他手心里,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后面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颖坤柔声问:“这些话,是陛下的肺腑之言吗?”
  她总是轻轻巧巧地只用几个字,就能轻易地调动摧毁他所有的情绪。干涩灼痛的眼睛里起了水光,他连眨了数下眼睑,把那点软弱的泪意咽下去。
  “不是。”
  不等她开口,他又继续道:“但是,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没事,我心里到底怎么想,我想要怎么样,那些都不重要。”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皇帝,皇帝就该高高在上让人不敢妄揣圣意,怎么能随便向别人坦陈肺腑呢?”
  他低下头去,趴在床沿,把脸埋在她掌心里:“末儿,燕蓟即将平定收复,我这一生再无所求了,只求你能好好的,别再出事了……上一回我无能为力,这一回却是我亲手把你逼入死地,幸好你没事……末儿,那种滋味我无法再尝第二遍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没事……”
  “陛下还年轻,春秋鼎盛,一生还长得很……”颖坤轻声劝道,又觉得这话不像抚慰,只让人更生绝望。一生还长得很,可是最好的期盼已经失去了,往后还有那么长的岁月,该何以为继?
  他的肩膀微微抖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掌心里积聚起浅浅一泓冰凉的湿意。分别多年,再见时他已长成昂藏男儿,威严的君主,她差点忘记他也曾是当初那个跟在她身后、被她欺负、也被她照顾的瘦小稚气的少年了。上一次见他哭是什么时候?太久远了,久远到想不起来事情缘由,只记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糊得满脸的面容,被她嘲笑了好久。
  如今长大了,再不能那样肆无忌惮地大哭,再痛再伤也只能躲起来自己默默消解,哭泣也是压抑无声的。她想抬起另一只手安慰他,身子动弹不得,只能动了动右手手指,从他眼下拂过,接住那一滴冰冷的泪珠。
  “兆……”她险些脱口而出,叫出年少时经常呼唤的名字。兆言,沈兆言,她一直喜欢连名带姓毫不客气地使唤他。小时候毫不避忌,自有一种两小无猜不分你我的亲密。自从他登基为帝,普天之下除了太后就再也没有人能称呼他的名讳,而太后对这个非亲生的儿子也很客气,不会直呼其名。他大概有很多年没有听别人叫过他的名字了吧。
  兆言抬起头时眼泪已经擦干了,双眼微红。他本来就熬了好几天目生血丝,看不太出来哭过。举头见颖坤目光柔和地盯着自己,他一时竟有些不适应,难为情地开脱辩解:“定是当年被你欺负得狠了,在你面前总是摆不出大人的威势来,脾气也变得跟小孩子似的。”
  颖坤微笑道:“以前比这更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陛下放心,臣不会说出去折损您的威仪的。”
  她微微抬了抬右手,手臂使不上力,只抬离床沿寸许。兆言立刻把脸凑上去,碰到她的掌心才想起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往回一退,颖坤的手却也跟着他抬了起来。他怕她手臂着力,举手托住她,她的手掌便贴在他脸上,指腹温暖而柔软。
  她从未主动对他做过如此亲密温柔的举动,兆言捧着她的手就舍不得放开了,面颊微微蹭了蹭,只能蹭到她掌心里的布结,却也觉得无比温存欢喜。
  颖坤把他发冠中散落下来的一茎发丝掠到耳后:“陛下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也累了吧?”
  兆言顺着她的手俯下去,像刚才一样把脸埋在她手心里,又怕压着她,换了个姿势自己在下面趴着,把她的手搁在自己外侧面颊上。
  “是有点,”他闭上眼,眼睑一合,困意便如潮水一般涌至,后半句话都含糊不清,“末儿,我好累……”
  话音未落,人已沉沉昏睡过去。
  颖坤侧过脸看着他的睡颜,方才她和靖平说那番话时便想起兆言,人活在世上有那么多负担责任,而他无疑是肩上担子最重的,各种相干的、不相干的,他自愿的、不自愿的,那么多人的生计都牵系在他身上。
  少年时单纯热血的志向,难为他还一直秉持,并未在繁冗芜杂的政务中消磨了壮志。
  颖坤救回来时筋疲力尽,浑身浴血遍布伤口,但大都是皮外伤,休养了十多天伤处愈合,病势便大有好转。反而是看不见的地方更费工夫,她的左腿被钝器重击,没有像薛亮那样彻底折断,大夫仔细诊治后发现腿骨上裂缝错位,最少也得一个多月才能痊愈,不比薛亮好得快。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行宫中疗养,兆言也守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上次燕州城下一战,鲜卑军除了西路有三万多人狼狈逃脱,沿来路绕道蔚州、圣州辗转撤回燕蓟北面,其余几被歼灭,散兵流窜各地。时值腊月,吴军缺少御寒装备,并未远行深入追击,屯兵各处城池休养越冬。
  颖坤养了半个多月,外伤基本已无碍,只有左腿被夹板固定,不良于行。兆言等她身上绷带一拆,大夫说可以拄杖下地活动,立即找来轮椅车要推她出门去散心透气。
  颖坤看那轮椅车外观崭新,显是刚刚做好特意为她准备的,不禁失笑:“臣再过半月就可恢复自如,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兆言道:“无妨,你用完了可以转赠医署,伤员用得着,不算浪费。”他低下头来用只有他们俩能听清的声调耳语:“我不是怕你在屋里躺太久闷坏吗,要是换作从前,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你也躺不住。”
  颖坤也压低声音笑道:“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耐心还是有的。”话虽如此,到底天性难改,她也早向往外出去放放风。
  她偏过脸去说话,兆言的脸就在她腮边,侧对着她,相隔只有寸余,气息相闻。他的目光向下一沉,只停顿了须臾,即又直腰起身,伸手推动那辆轮椅车:“今日天气晴好,行宫里也不冷,带你出去转转。”
  宫人欲上前替他推车,被他制止:“朕瞧这推着也挺好玩的,让朕推一会儿。”
  说是一会儿,绕着行宫后段走了一大圈也没见他撒手,齐进带着宫人内侍远远跟在后面。宫内有些路是青砖铺就,平坦光滑;有些只为步行而留,或嵌以鹅卵石,或砖石奇崛,或凿刻花纹,并不适于轮椅车行走。从南面绕回来时,明明前方是坦途,兆言却拐上了一条沙石小径,车轮在沙中艰涩难行。颖坤问:“陛下为何不走那条大路?”
  兆言道:“不去那边了,从这儿抄近路回去吧。”
  颖坤昂首看了看:“那边虽然远一点,但路途好走,并不比这边……”她瞧见疏落的树阴之间一拱飞檐,忽然就明白了,语声顿止。
  兆言推得急,车轮陷进粗粝的沙子里打滑空转,推也推不动了。他弯腰想去抬车轮,颖坤却道:“陛下,还是回头走大路吧。”
  兆言半蹲着抬头看她,她笑了笑:“陛下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进等人看他们停下了,也止住脚步候在三五丈之外。兆言索性蹲在她面前:“就是上回你进宫来……我找到一名在行宫就职多年的老大夫,他熟知当年故事,全都告诉我了。”
  “老大夫?”颖坤想了想,“莫非是当年援助过我一臂之力的仗义老翁?”
  “他说曾经救过你。”
  颖坤舒了口气:“老翁暗中相助,逃脱后我还一直担心他会不会被拓跋竑迁怒责罚,幸而他存活至今。救命之恩理当报答,这位老者还在宫中吗?”
  兆言道:“他请求还归永安故里,朕给了他一笔赏金,放他回乡了。”
  颖坤点头道:“永安临近霸州,想必不会再遭战火,老人家回乡去也好。多谢陛下赏赐,为我报答老翁恩情。”
  兆言握着她的手,拇指从她手背血痂新落的红痕上抚过:“多亏他救了你,不然……我谢他是应该的。”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休息,休息一下,温馨一会儿先~~


☆、第十章 定风波1

  等颖坤的左腿彻底好透可以下地自由行走时;已经是正月新年了。燕州城的这个新年过得并不喜庆热闹;燕州百姓刚刚经历两场围城战役,对入驻的吴军说不上亲近欢迎,对败走撤离的鲜卑人也谈不上怀念留恋。鲜卑铁骑威名远播,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东山再起反扑打回来,向吴帝表忠心为时尚早,而且谁知道吴人能不能心无芥蒂地接纳他们?总之是个人心惶惶不上不下的局面,燕蓟想要彻底纳入吴国疆域;人心向背;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安定下来的。
  今年立春立得早,新年一过气候转暖,蛰伏了一冬的吴军将士复又启程,继续向北挺进。鲜卑军经燕州一战元气大伤;拓跋部最精锐的骑兵损失惨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退回安州缓了两月,收罗散兵招纳队伍,重新集结起六万多人,加上上京增援的两万劲旅,陈于长城之北。这回他们不敢像拓跋竑那么冒险突进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