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香引





  “小姐,你突然写这做什么?”白露奇道。
  关关直言不讳:‘天意啊。’
  ‘天意?什么天意?’白露更奇了。
  不要说白露奇了,老头子我也奇了,我的心恕觚怎么猜得到呢。
  关关推推她道:‘我饿了,你到厨房里给我弄点吃的来。’
  白露就这么傻兮兮地被支出去了。
  看着白露出去,关关开始寻思找件重物裹在锦帛里头,貌似还扔出墙去。
  这燕燕居常常数日不见一个外人来,进进出出四处巡视的只有狼烟,一不小心捡到的,该算是天意吧。
  关关摸了摸榻上那个压着床幔的玛瑙石席镇,倒像个宝贝。可这个天意也太大了,砸死个人怎么办?到也是多虑了,且不说没什么人会从打附近过,就算有,关关也没那把子力气扔过墙。她左挑右捡,瞅见了一块小白玉,虽说没多温润,掂了掂,倒是称手。
  关关将它放在锦书里包好,还专门到旁边狼烟住的那个小院中一探,见没人,又走到院门边,眯起一只眼透过门上那个缝隙,向外看。
  这孩子做事,看起来毛手毛脚,粗枝大叶,心倒挺细。
  等了好久,才发现一个黑衣侍卫向此处而来。她大概猫得腰发酸,一边揉着,一边走到墙根下,估摸着时间,抛了出去。
  她志得意满,准备回屋等着,以观后效,回头却‘叭’地一声撞到一堵墙。
  黑布,挺高,墙面不算窄,就是有些单薄。
  关关摸上去一惊,抬头指着那‘墙’,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狼烟慢悠悠道:‘看小姐在门前墙根走了好几个来回,来看看小姐有什么吩咐?’
  吩咐?吩咐他出去转一圈?
  关关忙说:‘没,没吩咐。’
  狼烟又说:‘不知小姐丢过墙的物事,要不要我去捡回来?’
  关关看着他,心说,这小子眼真尖,走路也不声不响,不知在后头跟了多久了。关关看着他有些发怵了。
  ‘不要了。’她丧气道。
  狼烟当时也觉得这小姐有些有趣,刹时玩心大起,上前两步逼近她,笑问:‘小姐。真的不要吗?’话说以后狼烟想此事,再没觉得有趣,也不敢对着关关乱笑。
  关关愣神,退了两步,差点靠到墙角里了,她心里怀疑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他看在眼里,不由有些恼,刚想发作,外头就传来了叩门声。
  关关未语,狼烟却向她拱手告退,说:‘属下去看看。’说着,转身应门去了。
  关关刚退到屋中,便有人跟随狼烟走到院中来。
  ‘白兄,许久不见。’
  ‘狼侍卫,你总也那么客气。我单名一个路字,大家都叫我阿路。’
  ‘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庞统领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最近邯郸城里来了些不明来历的人,怕有人潜入府中,企图不轨,要各院都小心着些。’
  ‘多谢阿路。这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是这燕燕居独门独院的,还真有些不好找啊。’那人说着讪讪笑了起来。
  狼烟也跟着笑了。两人聊了几句,那人便说要告辞了。
  狼烟忽问:‘阿路,可在门前可捡到了些什么?’
  ‘什么?’那人奇道,“可是狼兄丢了什么东西?’
  狼烟笑笑:‘没什么,不敢劳阿路挂心。这院里只有我一个侍卫,脱不开身,恕我不能远送。白兄慢走。’
  那人也道:‘客气,客气。就出去了。’
  狼烟想想,又好奇地出去寻那物事,横竖都找不到了。
  就是这么阴错阳差地来了个人,小妮子伪造我的“天意”破了功。
  之后三个月屡屡有人来找狼烟喝酒闲话,态度甚是亲昵,可原来交好的侍卫兄弟见了他都躲躲闪闪,说一句话也站得老远,那些小姑娘看着他原是含羞带怯,也有些唏嘘怜悯。狼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日有人来找他论剑。
  那日,久居侯府一个门客,来找狼烟切磋剑术,握剑的手最后摸到狼烟的身上,还越摸越不是地方,狼烟忍无可忍,把人家痛打了一顿。
  燕燕居附近如此大动干戈,关关和白露闻声出来阻拦时,那人已嘴角流血,眼泛泪光。只听那人愤愤道:‘我虽不及阿路,想亲近你,也是一片真心,我知你心有所系,只是钦慕你品貌,情不自禁。你将心比心,何必如此不近人情?’此人一番含泪表白,狼烟牙发酸,背发寒,全身上下阵阵发麻,纵使气得七窍生烟,也无计可施,气得拿剑指着人家,厉声问:‘你说我,我和阿路,你有何证据?’
  那人也决绝,一仰头,露出白脖子,凄冷道:‘你杀便杀,死在你手里,我无怨,只怪是我自己看错了人。’说罢,一闭眼,还淌了两滴泪。
  见此人死心塌地,为情轻生,老头子我的头皮也麻了麻。
  关关和白露貌似强忍着发麻的感觉,看向狼烟,脸上一片愕然。
  狼烟尴尬在场,哭笑不得,放下剑来,心中怒火也不知该冲着谁去。
  那人见狼烟没有动手,又从怀中抛出一张锦帕来抛给狼烟,说道:‘原想求得狼兄一物,以慰思念,不想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兄如此绝情,我还留它何用!’帕子轻飘,未及狼烟跟前,便飘忽落了地,徐徐展开。关关和白露伸长脖子一看,甚是眼熟,不禁脸色煞白。
  上面书这几行字,笔迹颇有狂士之风,言辞却是缠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诗经。
  抄完了诗经,后面还写了两句,甚是直白。‘胭脂染色莫若白露凝霜,弱水三千怎及眼前一瓢。’果然字迹狂狷,一见难忘。
  关关拉着白露正要走,狼烟忽然眼放精光,一个闪身,行到她眼前,抓住她的胳膊,怒问:‘是你?这是你写的?’
  关关一愣,看来她对眼前之事也是懵懂,但见狼烟手中持剑,气势汹汹来追赶她,心中大叫不好,忙甩出杀手锏来:‘你对祁风表哥有诺。若我少了一根头发,你就是个背信忘义的小人。’
  说罢,她趁狼烟一个闪神,挣开他落荒而逃,再不敢去回头看狼烟的表情。
  此后,狼烟每每想起此事,都咬牙切齿,关关想到自己做的这乌龙善事,也追悔莫及。两人,一个愤懑,一个委屈,各自懊恼唏嘘。
  我也觉得年轻人的事还是少掺和为妙。
  
  
                  阿雉
  却说燕燕居主仆三人回来后,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因祁雷回王都述职,侯府设宴,伙食好了不少,关关便开始了闭门不出,顿顿烧鸡的日子,一直到祁雷离家去上党后,侯府的高兴劲儿才冷了下来,又回复了平静。
  这一日,正是月上柳梢头。
  白露将灯芯挑挑,屋里又亮堂了些,忽听的有人敲门,她便出去招呼。
  淡淡月华下,门外立着一个青衣小婢,她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长得十分讨喜可爱。
  “白露姐姐。”青衣小婢伸出脑袋,向院里张望了一下,嘻嘻笑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到燕燕居来了?”白露讶道,她伸手将那青衣小婢拉进来,免得她一直傻愣愣地站在夜风里。
  这青衣小婢叫做阿雉,她和白露一起长大,比白露小几岁,两人都是这侯府里的家生奴,如姐妹一般长大。白露为主子的事担惊受怕了一天,此时见到阿雉,虽然惊讶,却也喜出望外。
  她摸了摸阿雉的手,发觉有点凉,忙放在自己怀里捂着,侧头问她:“近日可好?”
  “我现在在侯爷夫人身边服侍着。”阿雉说着,小脸上没什么喜气,倒有些烦恼。
  白露愣了愣,方劝慰道:“这比你从前在花园里做洒扫可好多了。虽然夫人对严厉了些,但总算是个出头的机会,你看夫人身边的吴氏多威风啊。”
  阿雉的手微颤,从白露那里缩了回来,她怯怯道:“可,可是,吴妈妈她,她好生。。。”
  白露见她吞吞吐吐地,便皱眉打断她的话道:“多少人都想跟在夫人身边哪。吃穿用度都好,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你自己可得争气些,凡事机灵着点儿。”
  阿雉点点头,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白露。她父母丧后,便跟着白露的母亲,与白露就像亲姐妹一般,从小都以白露做自己的样板,可怎么学也学不到五分。她十四,白露比她大四岁,而且从前是跟在大公子身边的,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她说了总不会错。那时大家丁醯,白露温柔秀美,大公子待她不薄,她将来定能飞上枝头,做个如夫人,可是大公子一直没让她到屋里服侍,过了及荓之年,白露就被拨到燕燕居里伺候表小姐来了,常听那些丫头老婆子们说夫人不喜表小姐,跟着表小姐怎会有出头之日,阿雉也暗暗为白露惋惜过。
  白露摸摸阿雉的头说:“天色不早了,你等等,一会儿我让狼烟送你回去。”
  “是那个侍卫哥哥吗?”阿雉惊讶道,“他和你住在一起?”说罢,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瞧。
  “死丫头,你胡说些什么?看我不把你的嘴缝起来。”白露噌怨道,脸上立刻飞起两朵红云。
  阿雉不解风情地看了她半天,才发现似乎是自己词不达意,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瞬间“呀”的一声惊叫起来。
  白露皱眉,轻拍地一下她的脑袋,噌怪道:“怎么咋咋呼呼的?”
  阿雉慌慌张张地小声说:“我来这儿,是,是因为夫人要请表小姐到内堂去。”
  白露一听,柳眉倒竖,勾起手指直敲她的头,惊怒道:“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主子的事,你都敢忘。早说了要机灵点,怎么就这么不长劲呢。”说罢,她撇下阿雉,正要返身进去,却又回头问道:“大公子回来了没有?”
  阿雉摇摇头。
  “你可知道侯爷夫人找我家主子何事?”
  阿雉看着她,又摇摇头。
  白露心里慌得砰砰直跳,小姐的母亲是侯爷的三妹,虽说小姐是侯爷的亲外甥女,在这府里却过得不安稳。如今小姐的父母都不在了,小姐在侯府寄人篱下了四年,独自住在这偏僻的燕燕居中,远离侯府大屋,侍婢也只有白露一人,还是大公子祁风送给她的。在这侯府里,小姐只是客,还是个巴不得早早送走的客,虽说不上是神憎鬼厌,但也不远了。
  白露不敢深想,忙进屋传话去了。
  
  阿雉在外头左等右等,一会看着院里那只八哥发呆,一会儿往屋里张望,心里七上八下,一来因为自己见了白露一高兴误了事,二来,听说燕燕居的这位表小姐任性刁蛮,前些日子据说侯爷还骂她是孽障。
  却听见屋里有人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去去就回。”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少女来,她穿着藕色深衣,淡紫锦帛束腰,耳上挂着一对明月珠 眉目如黛,眸光晶亮。
  阿雉一个激灵,忙上去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表小姐。”
  “哦。好。”关关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虽然记不得她的名字,但关关隐约记得这个小婢是从前在花园里做洒扫的。白露曾说这小婢小时候没了父母,后来跟着白露和白露的娘一起过。关关觉得她和自己是同病相怜,偶尔见白露把剩下的食物拿出去,知是给她带的,便也不过问,只是吃的时候多留了点。
  “我们走吧。”关关的声音有点软糯,平缓又温和。阿雉听在耳里,觉得心安,便忍不住偷偷看她,顿觉疑惑,常听后院的夫人小姐们说,燕燕居里住着个妖精,可这表小姐像洒在山涧里的月光一般,眼睛也清清亮亮的,怎么会是个妖精呢?
  白露抱着披风,跟了出来,一脸担忧,她紧走两步,上前对关关说:“主子,我还是跟您一道去吧。”
  关关听了高兴地笑笑,可就那么一瞬,她又无奈地摇头说:“不行。白露,你还是留在这儿看着火,这天干物燥的,夜里院子没个人不行。”
  “或是让狼烟跟着?”白露问。
  “他去了,也只是站在院中吹风。”关关又道,“若迟了,便让他到园子里去接我。”
  说着,关关连披风也不带,就随阿雉向燕燕居外走去。
  
  出了这院门,阿雉听见关关似乎喃喃了句““别是表哥出了什么事”,不由安慰道:“表小姐,大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
  关关听了,见这小丫头耳朵尖又爱搭话,单纯可爱得紧,便冲她笑笑。
  阿雉看着她的笑眼弯弯,有些痴愣,心想,那些夫人小姐们一定是搞错了,这样温柔的表小姐,这么好亲近,也没有动不动就使唤人,断然不会是妖精。
  于是两人出了燕燕居,在那片树林边上走着,阿雉便“表小姐长,表小姐短”了起来。
  月光照得树影斑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