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香引
留书之人难缠,他还是见个谩酹好。
沿着燕燕居旁边的小径走下去,横卧一条山溪,叫碧游,碧游溪水一直流到大宅园子里头去。山溪旁是一片柳林,冬日里一片光秃。狼烟走在路上直打哈欠,几欲睡着。
忽见柳林前边站着一个青衣小婢,她手里挎着一个小包袱,见了他笑得开心,叫着“侍卫哥哥”就跑了过来。
狼烟从没留意过小女孩,只觉得她有点眼熟,他有些得意,又有些苦恼,没想到自己已经通吃到了这个年纪了。
那小姑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煞是可爱,她红着小圆脸说:“侍卫哥哥,我是阿雉。这个是我托人找的干枇杷叶和野蜂蜜。”说着,就把一大包东西塞到他手里。
狼烟险些踉跄,难道这个年纪的女孩丁跬这些?没等他问,小姑娘已伸出手指比划说:“每次就拿这么多,一碗水熬成三碗,表小姐多喝几次就不会再咳了。”
原来是为了关关,怎么不到燕燕居去找。
听小姑娘又说:“白露姐姐每天洗衣服都会路过的。今儿怎么没来?”
狼烟道:“燕燕居有人来驱邪除煞,她一时出不来。”
阿雉点点道:“钱总管说府里请了巫神,靠近燕燕居会妨碍巫神做法的。”又问:“表小姐可还好?”狼烟点头,却听这小姑娘又嘀嘀咕咕交代了一番,这糖水要怎么熬火多大凉了喝还是热了喝,她才勉强放心走了。
风中隐约传来驱邪除煞的声音,阿雉的小身影渐渐远去,狼烟兀自招招手,不知道冲何人道:“看够了,就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锐意袭来,狼烟一惊,侧头闪过,银光忽现,两支飞刀接踵而来,各将一片柳叶钉在了树干上。
弑神
溪上冷风吹起了心头怒意,他皱眉道:“老鬼,你还没驾鹤归西吗?”
从溪边拐角处的大石后边,闪出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来。
三十来岁的模样,一双浓眉微扬,眼睛不大,光芒深敛。身上佩刀护甲一样不落,就是穿得有些紧巴,帽盔胸甲歪出几分江湖人的散漫来。此人姓鹤,家有两兄弟,哥哥叫东,他只能叫西了。
他也不生气,倒呵呵笑道:“小子,嘴还是一样毒。”瞟了一眼狼烟手上的小包袱,调侃道,“想来是在这儿过得滋润,舍不得回夜刀门了。”
“我早就跟门主说过,三年之后自会回去。我没工夫陪你,你快走吧。”狼烟不耐烦地打发他走。
鹤西怪道:“你受不了我,倒受得了那个唠唠叨叨的小姑娘。”
狼烟一笑:“你一个老鬼,自然比不上小姑娘。”
鹤西道:“若不是门主有令,我才不来。早就你动手杀了祁申,你倒好,催了又催,才动了一回手,还没成。如今那个出钱的老亲王终于被你拖死了。他儿子不肯为这事付钱,说是他老子病重糊涂了,还想把定金要回去。门主说,这事就这么了了。你还不快回去?”
“说好还有一年。”
“你还想在这儿闲晃?剑都钝咯。”
“你难道就这么喜欢在夜刀门?”狼烟反问。
“与喜欢无关。”鹤西道,“你难道忘了当时我们挑战百变门,为夜刀振名扬威时,多豪气。那时你十七了吗?”
狼烟听着,满脸不屑挺在那儿,也不搭腔。
鹤西好言好语,见他却傲慢,便“哼”了一声,说:“狂妄!你也不要太傲,跟你这种毛头小子平起平坐,丢人的那个是我。”
“你以为百变门真的没人了吗?”狼烟幽幽来了一句,把鹤西说得一愣。
“或许他们过腻了江湖营生,早就舍弃了百变门那个空壳,所以百变门才弱得不堪一击。或许。。。”狼烟停了停。
鹤西皱眉,不悦地看着他等下文,听狼烟又道:“或许他们正好也藏身在这侯府之中。”
“你知道?”贺西诧异。
“老鬼,有闲心,自己去查。”狼烟懒得多说,转身要走。
鹤西当他故弄玄虚,飞身上前,出手如电,扣住了他的肩膀,一脸讥诮道:“在祁府中么?倒也是,祁侯府就是爱收杂秽。扶风酒肆里寻欢作乐的醉汉不知多少丁醯自己是祁侯门下的食客。我今儿进来,一路听说巫神还是从梁太师那儿请来的,却不知他们都是些骗人的货。”
狼烟安分听着,也不挣脱,鹤西便得意道:“我早八百年就在齐国见过那个大胖子了,什么巫神,分明是盗匪出身,装神弄鬼。老子当年耍刀的时候,他还不敢卖嘴呢。只有那些傻子才信。。。”
这厢鹤西正说到得意处,狼烟心头却忽地掠过一丝阴云,暗自惊叫一声“不好”,他肩一抖,摆脱了桎梏,几个闪身,离柳林渐远。
“你突然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百变门的人在哪呢。”鹤西说着,又不敢在侯府里乱嚷嚷,看看四下无人,再找狼烟,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狼烟急急回燕燕居之前,有人已火烧火燎地先一步奔去了燕燕居。
这人正是庞邕,他四下张望,不看那巫神大人正在开坛做法,直直冲着笼手坐在一旁的高颧骨小眼睛的白面男人去了。
这个男人就是为二公子鞍前马后,如今又奉了夫人之命全权打理巫神除煞之事的钱茂。
钱茂瞥见了庞邕面带怒气,心中疑虑,却不敢怠慢,起身拱手:“庞统领走得这么急,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庞邕脖子上青筋暴起,吼道:“钱茂!你居然敢传我的令,随意撤下燕燕居的守卫。”
这一吼,做法的嘈杂声嘎然而止,只有坐在祀坛正中那个大巫神还是稳稳当当,不动如山,只是微抬眼皮瞟了这边一眼。
钱茂忙转向巫神,陪笑道:“还请大神继续,我与庞统领这就到一旁说去。”
庞邕在后头伸手往他肩上重重一搭。
钱茂一阵吃痛,转过来面露难色道:“庞统领,我这都是奉了夫人之命,素儿临盆在即,雪小姐最近身体总也不好,王上选妃的日子眼看就近了。昨日侯爷从宫里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的马受了惊,害得侯爷从车上跌下,这好巧不巧,一只冻死的黑燕子落在侯爷面前。这中原之地,大冬天哪里来的燕子啊。侯爷大怒,夫人让我快快把这除煞的事儿给办了。”说罢,他指了指燕燕居门前那块大白石,低声道:“您看看这白石红字的也怪邪气的。”见庞邕仍是皱着眉,便又说:“人说梁太师家的巫神通灵得很,前阵子薨了的那个老亲王家就是请了他们。听说瑜老太傅家的儿子那怪病,还有陆大夫老来得子,都是得了他们的福祉。。。”
这边钱茂叽叽歪歪,那边巫神哼哼唧唧,庞邕给他们念得斗大如斗,怒气都被憋成怨气,终于败下阵来,他恹恹说着:“若有事,先与我说,莫要擅自决定!”钱茂忙点头称是,甚是顺服。
说罢,庞邕向燕燕居紧闭的院门瞅了一眼,便招呼手下离去。
挡走了庞邕,钱茂□还没坐热,那边颠颠又跑来一个人,一身牙黄衣裳,卷着袖子,他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口中做着呼唤“钱总管”的嘴形,不敢近前。
钱茂走过去,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低声问道:“买家可找到了?”
那人点头又道:“人家说只给这个数。”说着,还伸手指比划了一下。“总管,你看是不是就。。。”
“你知道个屁!你当是寻常的红玛瑙吗,那颗是赤血葵,极品。”钱茂勾起手指打断他的话,声音压得低,却气势汹汹。
“可那是二公子走的时候,吩咐送到表小姐手中的。”那人一脸犹豫。
“表小姐现在是大公子的人了。不是我说丧气话,在这府里,只要大公子开口了,谁还争得过?表小姐想要什么样的物件没有,还拿这当回事儿?如今素夫人才紧要,这让她知道了又是一番折腾。让主子省心,是我们的本分。”
钱茂一番花言巧语,那人听了只觉心底一块黑云渐渐褪成灰,还未细想,又听钱茂问他:“你就不想为你那新媳妇多添两件新裳?”
那人心里那块灰云,顿时变成金光灿灿的白云,他冲钱茂点点头,说这就去办,便快步离了这嘈杂的神坛。
“表小姐,这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人心吧,反正赤血葵你也用不上了,就接济了我吧。”钱茂见人已走远,兀自喃喃着,又窝回他的小座中。
他想起前几日吴氏来找他,说巫神之事她早已张罗好了。钱茂觉得其中蹊跷,意欲盘敲侧击打听吴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未料吴氏倒也大方,抬手就丢了一包金饼给他,说事后绝少不了他的好处。钱茂更觉得这不只是我为她家素儿那么简单,但他又何必和钱过不去呢。
吴氏居心,个中因缘,钱茂略知一二,吴氏虽是夫人眼前的红人,大女儿却死在夫人掌管下栖梧苑的明堂中。栖梧苑的明堂,说是思过处,倒不如说是夫人设的刑堂,府中女眷犯了过便会被送到里头,对着太后回府所留的训诫思过。侯爷发现她在燕燕居中监守自盗,交给夫人发落,吴氏的大女儿锦儿本不会死。
那时钱茂他亲眼见到燕夫人匆匆进了侯爷的书院,祁雷和他就被侯爷给轰了出来,当日锦儿即被杖毙,自然是侯爷的令。不过据说关关表小姐为了这事哭晕在明堂里,倒颇有些意外。吴氏能怪谁,伤她女儿冤枉,要祁燕惊母债女还,眼前还不是捡个软柿子捏着泄愤,不管其中有多少理由,人死了便是死了,再恨再怨,也还是一副安静的白骨。
钱茂不想摊这趟浑水,吴氏忽然如此大手笔,这事背后简单不了,因此,他这趟不下水是不行了。
鼻端的香灰忽被一阵疾风吹散,风从林间来,传来一阵干涩的松脂味,举目远眺,那片如浪松涛,映入眼底的不是壮阔,枝叶沙沙摇动间,诡异如魅,幽怨若歌。
想到锦儿也葬在松林那边,一股冷意上来,钱茂不由浑身一颤,却听到耳边有人在唤他“钱总管,钱总管”。
他回过神来,眼前的小厮说:“巫神大人说了,宅子里煞气太盛,青龙神这就要到宅子里一巡,让我们在外头为他守好神坛。”
钱茂点点头,忙命人去把燕燕居的门打开,许是才先白露开了门张望,又连滚带爬地进去了,
没把门闩好,重重推了几下,门就“嘎”地自己开了。
身后这大巫神虽不见头顶青烟袅袅,却是半阖着眼,神情倨傲,大有睥睨苍生之意。钱茂一看,心想大概青龙神这就上身了,他一躬身请大巫神进去,后面两个护法,他也不敢怠慢,仍是恭敬有礼,直看着巫神大人将门从里头掩上。
于是,表小姐是变呆变傻,或者魂飞魄散,香消玉殒,就都得听天由命了。
10。15 更新
这院里出奇地冷清,初冬薄薄的阳光落在天井里,虬枝疏影斑驳了一地。
院子那端是正屋,仿佛没人在意有不速之客将大小厢房搜了个遍,也没人听到嗡嗡唱颂。
堂上一个雪白身影,轻飘飘晃悠到堂前的石阶上,如春日杨花散漫,融在这阳光的淡淡温柔里。
不管那些忙来忙去焚香唱颂的人是什么神上了身,就算身挂仙葫芦腰悬玄天剑,在关关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老些的大胖子,带着两个小的,一个瘦高竹竿和一个黄毛矮个,腰挂一堆破瓜烂铁。
“敢问巫神大人,我这儿的煞气可是都除尽了?”
阳光淡淡金黄,落在她发上,眉上,眼角,耳间西施泪闪烁,让人移不开眼。
大胖子巫神和他的左右护法,呼吸忽然一窒,一为人,也为传说中她耳间的奇珍,西施泪。
三人忙正了正身姿,大胖子巫神盛气凌人。“小姐耳间明月珠颇有些蹊跷。”
“大人,想必是看错了。”这声音冷冽。
“你说什么!”谁家敢对巫神不敬,偏偏这丫头敢冒大不韪,黄毛矮个又惊又怒,跳脚着要上前,却被巫神大人先一步反手拦下。
大胖子巫神腆着肚子不语,眼睛紧盯着这个半大丫头,算是亭亭少女,却只见俏不见娇,正用眼中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视他们,那眼神更是冷得突兀。
三对一就这么院中堂上分立两端,静得人僵直,好似在比谁的气势更强,谁的气场更大。
终于,大胖子巫神先道:“恕我直言,小姐身上煞气极重,有被妖物侵体,还请小姐三思。”
关关见他胡说八道,气道:“我自有主张,大仙请便。”
只听大胖子道:“不可,不可。”
两名护法就蹿了过来,将她往内堂里拉。
突如其来的劫持吓得关关有些腿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