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愿逢春 作者:倦袖女子(晋江2013.06.30完结)
明绯道:“听说是娴妃娘娘?莫非二皇子是她所出?”
李也辰道:“不错。”
明绯点了点头,如此说来,那位二皇子确实可说是嚣张了。胆敢起意杀害朝廷命官,如此不懂收敛,果然锋芒太露。想及此她忽然心中一亮,道:“莫非外面这些官兵是二皇子派来的?”
李也辰摇了摇头,道:“若是他,你我此刻大约已命丧于此了。这位郑亦如,如我判断不错,应是大皇子的人。他虽困我在此,但却并不伤我性命,这样看来,想必——此时京中有变,大皇子为阻我回京,命人将我困在这里,一旦他事成,大约对我还有些招揽之意。”
明绯道:“如此说来,如果京中有变,皇上定会招你回京,既然皇上如此倚重你,又为何……”又为何将他贬来这荒远之地任一小小县令?
李也辰笑了笑,道:“自然是因我这古怪脾气,皇上有意折挫我一番罢了。”
明绯怔了怔,原来他自己心中清楚,只是不愿改而已,这真不知该说他是傲气还是任性了,只是……她忽然想及自身,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脾气呢?
李也辰道:“此事事出突然,不知皇上是否已提前察觉,我还是要上京一趟。”他向明绯道:“暂委屈夫人半日,到了晚上,我再做安排。”
明绯点了点头。
冬天的夜晚来临得很快,约一个时辰后,天就已经黑透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除夕。苦寒冬夜守在门待发,郑亦如也少不得好好犒劳一下众人,却没有照顾一下书房中两人的意思。郑亦如布置虽周密,然而对李也辰也不免顾忌几分,他是想先饿上两人几顿,如此一来自然更加万无一失。
房中二人也始终毫无动静。郑亦如也提防着入夜后李也辰会趁黑暗逃离,当晚亲自坐外镇,一夜未睡,竟然相安无事。
眼看天已将明,郑亦如打点精神,准备安排换下昨夜守门的兵士,突然听得书房门外轻微的几声响动,接着有人“啊”了一声,立即便响起参差不齐的放箭声。郑亦如大惊,急忙出房。
李也辰的书房就在他歇息的房间对面,这一出来,他便见朦胧中一个人影自人丛中闪了出来,顿时大惊,连声道:“快拦住他!”
然而出了箭阵的李也辰又有谁拦得住,况且他冲出之后便直奔郑亦如而去,身后纵然有人想弯弓搭箭,也怕误伤了郑亦如。眼看他便要脱出围困,忽然只听一个人笑道:“郑大人不必着急,李大人若还想要这女子的命,就还是站住吧。”
话音未落,一位身披铠甲手执宝剑的少年从书房中走出,一手挟持着一个女子,正是明绯。
郑亦如脸色顿时一变,道:“怎么季常侍也来了?”此人姓季,乃是朝中老将之子,也是二皇子的心腹。
那少年人道:“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他说罢不再理会郑亦如,目光直视李也辰,笑得有几分得意,几分嚣张,道:“李大人真是个好人才,不但是皇上,连两位皇子也少不了为你费神,可惜,却被小爷我发现了你的把柄。”说罢望了明绯一眼,言下不无暧昧之意。
李也辰站在他面前一丈远处,尚未答话,却是明绯先开了口,淡淡道:“只怕大人会错了意。李大人不过是为救无辜百姓性命罢了,小妇人不过乡野寡妇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挂心的。”
“哦?”少年人道:“无论怎样也好,如今李大人若想这女子活命,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李也辰皱眉道:“你要怎样?”
少年笑道:“很简单,李大人身手了得,我虽想与李大人试试身手,只是此行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所以……”他话锋一转,道:“就请李大人自己卸了自己一双手臂,也好让我这趟差使办得容易些。”
听他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要立即置李也辰于死地,然而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还令人一时猜想不透。
少年说罢剑锋向明绯颈上移近了一分,剑刃与她颈项就在毫厘之间,他不动,手中之人便不能动一分。
场面仿佛一时凝滞了。郑亦如已带人悄悄退开,那少年孤身一人未带兵马,倒也不理会他们。李也辰静静望着明绯,两人遥遥相对,明绯欲要开口,却被剑锋逼得无法出声。
对峙半晌后,李也辰忽然道:“好。”
话出口之时,他双眼仍然牢牢盯住明绯。少年哈哈一笑,笑声未落,他突觉被他胁持在怀中的人猛力一挣,一惊低头,见明绯颈项往剑锋撞去,大惊之下急忙撤剑。撤剑的刹那间,他眼角一暗,挟持明绯的左手被一击而松,转眼间人已被夺去。
一抬头只见李也辰揽着明绯倏然而退,少年大怒,“好一对狗男女,居然使出这种伎俩来!上!”
一声令下,整个后衙周围突然出现一队兵士,个个箭在弦上虎视眈眈,足有百人之众。
“李也辰,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第22章 廿二、同饮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又回到了书房。
房门在身后关上,李也辰方放开了明绯。从房中找出一块白绢,迅速为她束好颈上的伤口,止住血后,才看着她道:“夫人难道忘了么?”
那一刹那他的眼中竟似有丝丝怒意。明绯一怔,“什么?”刹那的疑惑后,她心中突然闪过今日他答应救娇绯时,对她说过的话:“夫人也当多自珍重,再不要如此了。”
她一时又是急切又是忙乱,急急说了一个“我”字,便再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方才涩声道:“你……知道我会……”
他一早就知道她会选择自尽,所以才一直牢牢地盯着她。他竟是这样了解她。她一时只觉得喉咙发堵,急急地吸了口气,又牵动起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扶她坐下,低声道:“不要再如此了。”
明绯默然。过了一会儿后她轻声道:“值得么?为我身陷困境,危及自身,更何况你还有大事在身。明绯……已与行将就木之人无异,先生又是何必。”
李也辰沉声道:“正当青春年华,又为何如此看轻?夫人芳龄?”
明绯低低一笑道:“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五了,该老了。何况我如今年华几何又有什么关系,此生早已是命定了。”
李也辰怔了怔,道:“在下竟是错了。”
明绯淡淡含笑道:“先生也是为我好,况且除此之外,我又能去哪呢?先生又有什么错。”
李也辰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二人静静相对无言,许久之后,忽听得不远处街上一声炮响,接着接二连三的连街串巷的响起了一片鞭炮声,两人静听着清脆的炮声,直到最后一声歇了,明绯忽然道:“呀,今儿是年三十了。又是一年,”她喃喃道,“又是一年了。”
这自语似的一句话,却令身边的人蓦然震动。李也辰忽然凝望向她,道:“你果真如此想么?”
“啊……”明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望着他的眼睛顿了又顿,她却不知该说句什么,转身望向窗外,道:“现在该怎么办?那位武将看来是二皇子的人?看来他似乎暂时还不会动手,只是他带来这么多人,只怕我们是出不去了。”
李也辰道:“静观其变。等等看。”
明绯一笑道:“如此也好。除夕年夜能与先生共庆,倒是意外之福,只可惜无茶无酒,不能敬一敬先生了。”
李也辰望着她,此时脸上也略露了笑意,道:“这倒未必。”
明绯惊讶:“怎么?这书房中还有茶酒么?”
李也辰微微一笑,起身去书桌旁搬来了生炭火的铜盆,那盆中的火早已熄了,他放下火盆,站起来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到一旁的椅子上,挥手三下五除二下两块木头,丢到火盆里,从桌上拿了块打火石点着了火,然后又从墙角屋顶敲了块冰下来,放在一只瓷杯里,悬在火上。
明绯看着他一连串动作,先是惊讶,而后渐渐不禁微笑起来,此时含笑道:“这能烧开么?”
李也辰道:“大概不能。不过不用烧开,化开就可以了。”他说着从书桌上抽了张纸,递给她道:“会折纸吗?折一个纸锅来。”
“用纸做?”明绯惊讶,接过纸来,这折纸的游戏她幼时带着三个妹妹常常玩,倒是不陌生,很快便折了个四四方方的筒型东西来。
化开的冰水倒入纸筒,放在火上,果真没有烧起来,不过片刻工夫,筒中的水便冒起热气。李也辰敲了块茶放进另一只瓷杯,敏捷地把纸筒从火上移开,将水倾入杯中。
热气袅袅升起。
“虽然简陋些,倒也是杯好茶。”李也辰微笑,“夫人请。”
明绯含笑,小饮了一口,道:“果然是好茶。”热茶捧在手中,身上的寒冷顿时驱散了些,明绯笑道:“原说是我敬先生,如今倒是我占先了。”她说着眼光在房中四下搜寻了一下,却没有再看到别的杯子,便道:“这般特殊时候,明绯也只好失礼了。先生若不嫌弃,便请饮下这杯茶吧。”
寒冬书房,一位盈盈相望的女子,为自己双手捧上一杯热茶,那洁白的瓷杯方才就在她唇齿之间,她的眼光安宁而坦然。李也辰定定地凝视着她,她毫不回避地微笑相对。
此时此刻,她有足够的理由邀他同饮一杯茶,于是她就这样做了。那样坦然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知道除此之外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她微笑着站起来,把杯子放到他手里,一根一根合拢他的手指。不过是一口茶,她却好像已醉了一般,整个人都似飘忽了。
瓷杯握在手心,李也辰垂下眼睛望着杯底飘游的翠绿茶叶,没有说话,默默地饮下了杯中茶。然后他握着那余温犹在的杯子,沉默良久。
冬季的天黑得极早,两人在房内静静坐了一天。从被困之时算起,两人此时已近两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今夜是大年三十,两人本以为又要饿一夜,却不料天黑之时门却开了,一个兵士提了一篮东西放到门口,一句话没说便关门走了。
两人的目光落在那盖得严严实实现篮子上,半晌后明绯先开口道:“是吃的?”
李也辰走过去掀开看了看,沉吟了片刻,把篮子拎到桌上,对她点了点头。然而他动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却没有招呼明绯一起吃,只是望着那些东西沉吟不语。
明绯看着他神情,不一时便明白,道:“不能吃?”
李也辰夹起一片青菜放在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道:“有迷药。”
“那……”明绯不解,他方才明明已经吃了。
李也辰望着她,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既然他们还不打算杀我,便是要制住我,留你在此也不过是此意。若他们目的达到,自然不会难为你。”
明绯望着他,听他说完这番话,并没有激动,只是道:“依先生看来,他们打算对你怎样?”
李也辰道:“不过想要劝我为他所用,想来尚无性命之忧。”
明绯道:“先生若愿意,想来自然无事,然而只怕——”
李也辰笑了笑道:“你怎知我不愿?”
明绯摇了摇头,她虽说不出理由来,心中却有一份直觉。
李也辰道:“不必担心。我就算不愿,也不会学那忠烈之臣求死留名,自然……有办法可想……”他说到这句话时眼光已开始朦胧,最后一句话说得已是含糊不清,说完后便扑倒在桌上,不再言动。
明绯的眼睛蓦地红了。他最后一句话,她听得清楚,他说:“你……千万珍重,莫枉我心。”
他又一次对她说这句话,这一次,在他已是意识涣散的眼眸深处,分明有一种什么东西,令她几乎泪下。
他救她三次,然而第一次是为查案,后两次是为脱困,她本不敢自作多情,只是有些东西不必言说,也不要证据,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已够了。
她已经明白。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等悄然离开县衙,出城而去。
书房中,明绯静静伏在桌上,直到人声去远,再无声息。又过了片刻,她慢慢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她明白李也辰当下的处境,然而此时她反而冷静下来,几乎转瞬之间,她便下了决断。
桥溪县以北,过江后经青、颖二州,便是京师。
季英率一众部下,带着昏睡中的李也辰一早便起程急赶,近午时便到了附近的一座小镇。镇名小桃,人口不多,很是宁静。一行人也不进镇子,只遣了个士兵进去买些吃喝之物,便在郊外就地休整。
众人各各休息吃喝,季英吃罢饭,想了想召了个兵士,吩咐道:“那姓李的现在大概还没醒,你去给他喂点水,免得一睡三天渴死了他,倒不好了。”
那兵士领命而去。季英闭目略养了会神,这次是他第一次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