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墓云晴 作者:粉岚阁子(晋江vip2014-08-29完结)





  “嗯。”
  陆管事冷着一张老脸,扶案起身,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婢女搀着他走下堂来。
  “我留下的这几个下人,该做什么,我都吩咐好他们了,你还是做你平日里的事,你们互不相干。还有,别怪我老头不念旧情,提点你一句:你在这个家里是什么位置你自己清楚,到了那时候,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多闪避着点儿。”
  “嗯。”又是不轻不重,一个字。
  陆管事对着一脸冷漠的沐夜,冷哼出一声,拂袖而去。
  直至他走到门外时,老脸微微向堂内侧了一下,鄙目冷言道:“跟她那个死去的娘真是一模一样,一副……祸害的模样。呸!”
  大堂安静下来,卞园里却平白多出了许多活人。
  “小姐……”一个下人试着唤了声沐夜。
  沐夜回了神,转身就走。
  “小姐,我叫梅仁,我们……”一个小婢女上前几步,想跟沐夜套套近乎,眼看伸出去的手都要够到她的衣角了,却被沐夜猛然一个回身吓的怔了手。
  寒眸凝射,怒目逼人。那小婢女像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像死亡临近一般的压迫感,呆在原地的身子竟禁不住的发起了抖。
  “不许进我的院子,不要靠近西山栽着花的那个冢,不要随便与我搭话。还有……”眸光一转,冷声又道:
  “不想死的,夜里不要出门……”
  说罢,沐夜起脚离开了正堂,屋子里的一群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震惊与恐慌。
  …… ……
  李忠那老家伙提着沐夜交给他的那个篮子,还站在西苑的门口,远远瞧见了沐夜,笑堆出一脸褶子,大步跑了上去。
  “小姐,本家的人可是来接你的?”
  沐夜拿过他手里的篮子,只顾往前走。
  李忠瞧见了她脸上的怒意,随即也黯下了脸,叹了口气,说道:
  “小姐,老李我打第一次见您到现在,5年了吧。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只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岭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家人啊。”
  李忠一步步跟在沐夜的身后,几次抬头,却未见沐夜的脸上有过一丝变化。
  “听说皇城有变动,沐家如今得势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可曾想过,是谁天天在他们祖坟上跪拜上香,是谁风雨无阻的给他们的先人清墓拔草,又是谁,一张一张纸钱的烧给他们的爹娘……沐家能有今天的荣耀,那是祖上保佑,可这些年来,照顾着他们祖上的,却只有小姐你一人啊。”
  李忠一面说着,老脸上的神情有些激动,一个低目见正巧看到了沐夜群襟前面的两块污迹,而那里,正是沐夜膝盖的位置。
  沐家每一个墓前,都有她跪过的痕迹。
  “小姐啊……”李忠忍不住了,高声喊了一句。
  “都7年了,你把女子最宝贵的7年给了他们,他们却连一个‘谢’字都未给过你,你,小姐你到底是图什么啊?”
  沐夜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李忠的老腔已经听不到了。沐夜垂眸,心中暗道:
  沐家给的东西,她都不稀罕。
  后院的尽头有个长廊,廊后就是她住的院子。这院是卞园里最小的,前后只有三间屋,前面是正厅,中间是她的寝屋,寝屋后面还有一间爬满了怪草的旧屋,深红色的藤蔓从院子外的地上一路爬到房顶,连窗户都是那些深红色的植物,远远看去,有些骇人。
  沐夜来到旧屋前,拨开门口的枝叶,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药草味,角落有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缠满了布条的男子。
  打眼看去,那人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了,一只眼和脖子上也缠满了布条。虽说只有半脸,却也看得出他曾是个长相极为清秀俊逸的男子。
  只是不知,是否就是为这俊颜所累,竟被人迫害至此境地。
  沐夜刚进了屋,那人缓缓睁开了眸子。那时的沐夜刚放下手里的篮子,一个转身,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整整昏迷了十五天,没有一点儿征兆的,他就这么醒了。
  死去活来后的他,带着一身的伤,该是连躺着都会剧痛无比的,可是,他却对着她笑了。
  “姑娘,没想到…你还是救了我。”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他,声音还有些发涩。
  沐夜僵了一会儿,直直的回看着他。
  沐夜这一辈子见过的人不多,活人,就更少了。眼睛,是她区分那些人的第一步。通过看那些人的眼睛,感受他们的眼神,捕捉他们的目光,沐夜总是很快的就能给他们分好类,什么阴险的,鄙夷的,嘲讽的,虚伪的,当然,也曾有过温暖的。
  只是,这一刻,沐夜搜刮尽了脑中所有的眼睛,没有一双,与他相同,甚至相似。
  沐夜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与其说这是一只眸子,它更像一颗星,一颗很远却又很亮的星。
  沐夜发觉自己出神太久了,赶紧摇了下头,接着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他那只‘莫名其妙’的眼睛。
  沐夜挑拣着篮子里的药草,冷冷的抛出一句:
  “我差点在我娘面前杀了你,我娘生前连肉都不吃,你若死了,她定会怪我的。”
  这句明显是在解释,为何她一脚将他踢飞却又将他抬了回来。弦外之意,不是她沐夜心好,只是为了娘亲。
  “无论如何,我现在这条命,是你给的,姑娘,谢谢你……”
  沐夜缓缓地回过头,目光不期然地又对上了。
  他缓缓垂下眼帘,又抬起,像是在用眼睛示意自己在向她深深地鞠着躬,字字沉稳地说道:
  “谢谢…”
  沐夜眸光一怔,恍然间脑中闪现过刚刚李忠说过的那几字:七年’,‘一个谢字’。
  她曾坚定的认为,她不屑的。
  沐夜扭过身子,将手里的花狠狠扔进了篮子里,一面冷言道:
  “你这人……昏迷的好好的,醒了作甚?”说罢,头也未回的走出了屋子。
  屋里的光线昏昏暗暗的,窗纸外透过的光都是斑驳的,一块块,一圈圈。
  他只剩一只眼看得见了,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
  光线映在眼里久了,总会生雾。他合上疲惫的眸子,久久,才道出一句:
  “是啊,如果就这么一直睡去,多好,如果永远都不用醒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云川·剧毒

  
  西皇沐家是辉煌了三朝的武将世家,沐家这一任的当家沐麟从先皇在位时就是从三品的京城军参,先皇驾崩当日他领自家军队响应大皇子临朝,这一场政变将他从从三品升至了正二品。
  沐家男儿各个骁勇善战,只可惜到了沐麟这一代,连生四女,好在天怜,沐麟的一个侧室终诞下一个男娃。沐家四个女儿各个都遗传了祖上的身强体壮,却偏偏就是这个幺子,自幼体弱而多病。
  随着大皇子政变成功,沐家得势,沐府里仅剩的两个未嫁的女儿开始备受官家的瞩目。世人皆道,沐家的女儿能文又能武,四个姑娘多才又多艺,只是,世人却不知,沐家还有一个五小姐。
  …… ……
  卞园里平白多出了八个人,确切的说,算上李忠,是九个。沐夜出现在院子里的时间更少了,除了清晨去墓园时会路过一下,其余时间,能避就避。
  尽管如此刻意了,还是有避不开的时候。
  “小姐……”唤她的是一个婢女,看着年龄不大,一脸的稚气。沐夜对她还算是有些印象,似乎,是叫美人?呃,是梅仁。
  沐夜思考着,却未回她一字,那小婢女倒是执著,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小姐,我们来了有七日了,这里的环境也熟悉的差不多了,倒是后院有间废弃的屋子,也不知是作甚的,瞧着外面都生了叶子,是否要我们去清理一番?”
  沐夜闻声,脚下一停。
  “那是尸房。”沐夜冷声道。
  “小,小姐说……什么?”
  沐夜重复道。“那间是尸房。”
  “那,那屋子……如今可还有用处?”
  沐夜黝瞳一扫,说道:“西山上月滑坡了,破棺里流出四个腐尸,肉烂骨霉,天渐热,恶臭四散了,我就将他们移了进去。”
  “小,小姐,可、可需要我帮忙?”小婢女脸色开始泛白,声音也不似之前娇滴了,还夹杂着几丝颤音。
  “不用了。”冷眸微侧,继而道:“五日前下过一场雨,骤热,‘他们’招来不少蛆蚁。我将其做成干尸,布还没拆,过些天干透了我就移去西山埋掉。”
  “那,那那,我……呜……”梅仁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一手捂着嘴,面色泛白,急急说了句:“对不起小姐,我有些不适,那个……呜。”说罢,疾跑而去。
  沐夜撇了一目,低下头,继续走她的。
  说来也奇,打那以后,这群人连后院的围墙都要绕着走。
  沐夜剥开藤蔓走到了屋内,今天的天色不错,她将屋门打开,又把屋里的两扇窗撑了起来,窗外有密密的枝叶挡着,可穿梭进来的光线还是照亮了屋子。
  这间废物原是一个杂物房,后来被沐夜收拾成了药房兼书房,时不时也充当一下卧房。屋里有一面墙挂钉满了麻绳,绳子上拴着各色的瓶罐,墙角堆着数十个竹篮,篮子里是各种被晒干的药草。东墙是一面竹子绑成的书架,上面全是书,大都又旧又黄。
  沐夜看着角落里的一通长席子,上面躺着四个被布条裹住全身的人形物。
  所以,沐夜没有说谎,这屋里真的有四具腐尸,而且她真的将它们做成干尸了。
  “沐姑娘……”
  沐夜闻声回过了头来。床上躺着的那个,也是满身的布条,不同的是,这是个活的。
  “今天天很好……” 他露着的一个眉毛,微弯着。
  “嗯。”她只应了一声。
  沐夜挽起袖子 ,她将角落里躺着干尸的几个席子一一拉到了屋门前,阳光照到那些裹着布条的干尸身上,雪白的布条描绘出的人形,在这一刻,竟透着那么一丝圣洁的意思。
  沐夜抬头迎着那刺目的光线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这天,最适合晒尸。”
  “看来,你很喜欢把人缠成这样啊……”
  沐夜闻声回过脸,回视着床上的他。
  经过沐夜半个多月的‘悉心’照料,原本气儿都没了的人现在已经可以扶着床沿坐起身了。尽管他恢复的速度极快,身上大部分的布条拆去了,可袒露在外的四肢、脖颈和大半张脸,还被布缠着。瞧着一屋子都是被布裹着的人,他真的开始怀疑这是否是沐夜的个人爱好了。
  沐夜直视着他,淡颜道:“这样的死人,我一年要裹几十个,活人,你是第一个……”
  他笑弯了眼睛,点着头:“是,那是在下的荣幸。”
  沐夜瞧他不自觉的将身子直起的大半,于是朝他一伸手,说道:“你还是躺下吧,你背上被我踢碎的胛骨还没长好……”
  “是。”他恭敬地回了一字,即刻躺回了床上。
  十多天下来,沐夜对于他的顺从,已是习以为常,日子越久,沐夜越觉得自己领回个怪人。
  他说他叫云川,沐夜问他云是姓吗,他回了个笑,却不说明。沐夜也懂得人生在世人心险恶的道理,别人防她,她便不多问了。
  沐夜觉得他怪,是有多方原因的。从第一天带他回来,沐夜给他换药,发现这人从头到脚甚至一根手指头,都比自己的细嫩。所谓金枝玉叶、细皮嫩肉,不过如此。他虽不是练家子,体内却有股真气,若不是有这股子真气吊着,以他这小身板早死十回了。想她沐夜夜以继日十多年的内力,与他体内这股真气相比,竟是卵石之别。
  最让沐夜在意的,是他一身的伤。这些伤太多太杂,太诡异了。有刀,有剑,有暗器,有内伤,甚至有毒,而且都是新伤。最惊心的是他左眼上的那一道剑伤,如果没有那骇人的一剑,沐夜只觉得,这云川的面容,也当得上‘绝色’二字。
  沐夜心想,应是杀父弑母之仇,才会下如此毒手吧。
  沐夜对于他的疑问有很多,他对沐夜,应该也是一样的。
  萍水相逢,各有心事。只是一个无心的救了另一个,谁于谁来说,都是个过客。相交淡如水,止于言,不交心,如此,便够了。
  “药都吃了吗?”
  他点头。“吃了,一点未剩。”
  沐夜看了看床头的盘子,果然空了。她说的是‘吃’而不是‘喝’药,因为真真是用吃的,沐夜给他准备的药都是些新鲜的草和花,没用水煎过,甚至连洗都未洗过。
  可就是这些带着泥土‘芬芳’的花草,云川问都未问过一句,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
  沐夜点了点头,坐到她的书桌旁,桌子上陈列着一摞摞晒干的药材,还没来得及研成末。
  她忙碌起来,屋子里静了下来。
  “沐姑娘。”他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