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墓云晴 作者:粉岚阁子(晋江vip2014-08-29完结)
遣簧帷?br /> 那时的云川一直是靠双手支撑身体的,接过牛毫针时,上身已是摇摇欲坠,沐夜瞧见了他额上的汗点,于是上前将枕头垫在了他后背,又将他的身子向后拉了拉靠在了墙根。
“谢谢。”云川抬头朝她笑道。
沐夜看都未看他,蹙着眉,低着头,瞧着地面。面上似乎还有气。
“徒弟,你走开!”
沐夜感到有人将她推了一把,身子向后倒了两步,抬头一看,原来是苏子鹤瞧见了沐夜身后那书桌上的一摞纸。
不好,放在那里的笔可是她从师父的院子里偷回来的,还没来得及还回去。还有云川看的那些书,也是师父的珍藏。
“师父……”沐夜正要开口,苏子鹤却伸手将那一裸黄纸拿了过来,看得认真。
“这是你写的?”苏子鹤提声问道,此时的他,话语间惊诧犹在,杀意与寒气却是消的一点都没了。
云川依旧笑着点头,谦卑的话依旧:“病榻难度日,不过偷搬些古人典籍上的东西,草草成文,先生莫笑。”
苏子鹤惊眸又起。“我如何笑的出口?!”他细细凝着纸上的画,还有那一行行精美的小篆,摇头叹道:
“你到底是哪里掉下来的小子?这字写的,我这辈子还没瞧过如此好看的字体,这画是‘幼工’吧,工笔中最难的写实体,我师父也是年过六旬后才习得此种画法,你年纪轻轻,哪里来的天赋啊?”
云川面颊微红,摇了摇头,不敢应下。
苏子鹤一页页翻着看,每看一页,眉梢便扬一次。数十页翻下来,当他再看向云川时,眸光亮如夜晚最明的极星,忽闪着星光,说道:
“我当年著这些书时,只注药性,不理排序,药草类目病情类目更是多到让我心烦,曾经几次想去整理却又无从下笔。今日见你这分类,有序不乱,出诊的记录中你摘出的净是我书中精华,句句下来真是完美到极致,正是多一字嫌多,少一字嫌少,精辟,精辟至极啊!”
云川眸中同是一惊。“这些书,竟都是出自先生之手?”
“唉!我自幼便是医痴,看尽天下医术都觉无趣,便自己动手写了起来,那会儿文墨不通的,如今看来,还真是写成了‘狗屁不通’。”
云川当即摇起了头,摆着双手:“先生太谦!云川也喜医术,典籍也读过些许,可是来这里后读了先生的药典才知自己鼠目寸光。先生书中所绘之药,概大典之所概,详尽不同病症之利害,用药分多少,下药分老幼,食药分先后。每每观之,净是赞叹,半月来长叹此书未能流传于世,当是天下医者之痛。”
“你,你小子……”苏子鹤心中本来就敬他,又被他反夸一番后,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瞧瞧眼前这顺眼又顺耳的小子,再想想自己那个教导了多年还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的徒弟沐夜,心中一阵长叹。
“对了,你说你叫什么,云川是吧?我叫苏子鹤,从今往后,你也别老先生先生的叫,你叫我子鹤就行了。”
沐夜双目一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还是很冷的那一种,她下意识的摇摇头,总觉得此时此刻眼见和耳听的一切,有点不真实。
“如此不妥,先生是沐姑娘的师父,您当是我的长辈,我,我还是称您‘苏先生’好一些。”
“哎呀,随便吧。”苏子鹤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终于唤了站在他身旁的沐夜一声:“丫头,下厨给我们炒两个菜去,再烫上壶小酒,今晚我要和云公子把酒到天亮!”
沐夜愣愣地看着师父,似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
今晚的苏子鹤在沐夜眼中,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曾经见人就杀,见不死就折磨的苏子鹤是被人掉包了吗?沐夜不确定,她真的很不确定。
“耳朵聋了吗?!”一道内力携风而来,呼啦啦吹起沐夜身上的白衫。
呃,是她师父,没有错……
沐夜转身正要走,云川却道:“莫叫沐姑娘再忙了,我刚用过饭,再说……她身子也刚好。”
沐夜淡淡瞧了他一眼,可苏子鹤当即开口了:“哎,夜里吃点宵夜嘛!再者,这点活算什么?沐丫头十三岁的时候,三天不吃饭,拉着一车5个尸体能跑半个山头,你可小看她了。”
沐夜在苏子鹤背后无声地瞪了他一眼,苏子鹤感受到目光正要转过身,沐夜已经拿起桌上的食盘走去屋外了。
今夜月明星亮,院子里偶有几道徐风吹来,倒是怡人。沐夜刚走到院子的石门下,身后的旧屋里传来师父清亮的嗓音:
“我说怎么有些眼熟,你身上这件外衫是我的呀……”
“哎呀,这件是旧衣了,一会儿我将我今年刚从苏南做的那两套冰丝长衫给你拿来,啊,这里衣也是旧的,我回去给你取套睡袍来。”
沐夜浅浅叹出一口气,低头看看手里的食盘,上面静静的躺着两双筷子,两只碗,两只碟子,两只匙,全是双的。
从她救了云川以后,潜移默化之中,她的人生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妒忌·教训
不得不说,云川人虽残在床上,却在无意间做了件积福积德的大善事。
苏子鹤长住在京城,沐夜成人以后他每月只会来一两次,每次来,他要么在墓园里捉几个活的,要么从墓园里捡几个现成的,总之,必须要杀几个人折磨几个人才算痛快。
卞园里现在来了八个活人,躲在房里连茅厕都不敢上的李老头自然不算,不夸张地说:这八条人命全是仰仗云川才活下来的。
三天的时间里,苏子鹤天一亮就扎进云川养伤的旧屋里,他把柜子上陈年的旧书一本本翻出来,小到一个伤寒的病人大到某某年份里的一场瘟疫,他二人你说我辩,屋门一关就是一整天。
连自己的徒弟都顾不上打骂了,苏子鹤哪里还有时间去杀人呢?
“唉……”沐夜浅浅叹出一气。“娘,这心情……有些复杂。”
沐夜将一舀子水小心翼翼的浇在冢周围的一圈蝴蝶花上。其实沐夜从小就有个习惯,不喜欢与活人说话,面对着死人时,却能说出许多。
她跪在母亲的墓前,抚着碑上的字,又道:“娘,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妒忌?”沐夜想了想,蹙眉又道:
“师父瞧见那小子脸上的疤痕,想都未想就跑去地窖挖出那瓶‘丹宁重生膏’。我十二岁那年颈下被尖石滑出五寸一道长疤,那时师父说这药世上仅此一瓶,就是舍不得用给我。师父还说,这药数十年的旧疤也能除,总说明年明年,这一拖,就是七年……”沐夜轻咬贝齿,摇了摇头,眸光一暗:“不,娘,我想这不是妒忌,这是后悔。悔我当时不该手贱,救个多余的人回来。”
墓边拂来一阵风,蝴蝶花花蕊颤颤,花头来回摆动着,花衣却在翩翩起舞……
…… ……
沐夜提着空篮子走回了卞园,路过李忠居住的厢房时,从窗户缝里给他塞了两只馒头进去,李老头瞧见了,探出半个脑袋,笑呵呵道:“谢谢小姐了。还有啊,小姐你师父何时才走啊?他可又刁难你了?”
沐夜摇摇头。“他现在忙的紧,顾不上我。”
李老头伸手将窗边的馒头揣进怀里,点点头:“那小姐你多保重啊……”说罢,赶紧合了窗缝。
沐夜一拂袖,转身离去。
厨房灶台边放着两个大筐,里面净是苏子鹤从山下背回来的菜肉瓜果,原本还有一身带给沐夜的衣服,不过他带来的衣服款式和样子从来没变过,白纱长裙雪丝里衣,连腰带上的图样也是,苏子鹤回来的第一天沐夜便将衣服收了起来。
眼看着菜篮子里的菜三天下了一半,沐夜心中不舍,还是从篮子里翻出一条里脊肉,拿出两捆菜。
菜做好了,沐夜盛出自己的那份,接着将师父和云川要用的菜用碗碟盖好,送去后院的旧屋。
沐夜带着饭来到后院,在屋门前唤了一句:“师父,可以用晚饭了……”
说罢,推门走了进来。
沐夜踏过门槛,刚抬起头就瞧见了坐在桌边的云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云川‘完好无损’的离开床榻,那时的云川是被苏子鹤搀扶着走到桌边的,苏子鹤真是用心,不但用了最好的药医治云川的伤,且从头到脚为他打扮了一番。
那时云川的脸上,再没有一点刀痕,夕阳映上他光洁白皙的面庞,透着棱角分明的俊逸;乌黑的星眸,闪着迷人的光泽;轻抿的唇角,弧呈半月,温如流水。冰丝长衫套在他的身上略大了些,可还是衬的他一身贵族之气。云川转目而来,弯眸对着沐夜,绽起一笑,仿佛千山隐其身后,日月不敢与之争辉。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靠衣服马靠鞍’了,沐夜心想着,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食盘落在桌上。
“嗯,好,退下吧……”苏子鹤全部精神都凝在云川笔下的那一行字上面,早无心他处。云川蹙眉,仍想挽留她一起用餐,还不待他开口,沐夜冷斜他一眼,垂首出了屋子。
沐夜回到自己的房间,草草用了饭,又呆了许久,直到天色黑了,他才起身走去旧屋。
“师父,我来收拾碗筷。”沐夜在门外说罢,推门走了进去。
那时苏子鹤刚把云川扶回床上,被子还没来得及拉好,苏子鹤回头一见沐夜来了,焦急的面顿时一亮:
“你来得正好,徒弟。帮我扶云川躺下,我,我许是这几天吃的都太急了,肠胃有些不适……”
沐夜恭顺地点点头,苏子鹤不再多说,拍了拍云川的肩膀,面色着急地飞出了屋门。
沐夜愣愣地看看门外,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小爽。
云川面上有些尴尬,他哪好意思真的等着沐夜来扶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向下倾。
‘嘶~’这一个逞能果真遭了报应,云川肩后一道剧痛穿来。
沐夜闪上前来,一把扶住了他的后背。
“谢,谢谢沐姑娘。”他面色更白了。却不是惨白,因为白中还透着点粉。
沐夜用鼻子哼出道气,不回他,扶他躺下时手中的力却轻柔到了极致。她掖好被脚,拉好他的枕头,见一切妥当,转身要走。
“沐姑娘……”云川唤的有些急。
沐夜虽未应他,却停了身子,侧目看着他。
“这个……”云川支吾着,手从被子里伸出,手掌一开,里面是一个树叶包成的小团子。沐夜愣了愣,见云川将手一直伸过来,于是接了过来。
沐夜定睛一瞧,这一团树叶不就是旧屋外爬满了的‘赤珠’吗?她将血红色的叶子打开,里面又是一片崭新的叶子,再打开,是一片嫩叶,嫩叶的中央裹着一小撮晶莹透绿的膏状的物体。
沐夜凑到鼻尖闻了闻,登时一怔。
她瞪着乌黑的眸子直视着脸前的云川,一字字问道:“师父的‘丹宁重生膏’?”她之所以问,因为她依稀记得这味道,可她又不敢相信。
因为这可是她师父的心头肉啊。
云川点点头,目光不敢看她,似是有些心虚。
沐夜瞧他这样,眸光一惊,手中一紧:“你疯了?你敢偷他的东西,你真是不知他的手段……”
“不不!”云川一听,赶紧辩解道:“姑娘误会了,云川蒙苏先生恩重,怎会做如此无耻之事,这药……甚是奇特,于是我恳求苏先生给我一些做研究。可此药中精华乃是天蟾泪,此物早已绝迹,又岂是人力能挽回的。只是……”
“只是什么?”
云川瞧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侧的颈下,低声道:“姑娘纵然天生丽质,只是……在下觉得,即是姑娘家,有个伤痕在外总是有些不妥,姑娘这里的伤如果也能得此良药……”
沐夜眸光闪动,她猛地瞅了云川一眼,云川立刻收了口。
“谁叫你多事的?”沐夜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颈下的那道伤痕,又瞧了瞧自己手中那一小撮曾经最梦寐以求的药,心中无端一股气冲上来。
她一把将那药包丢向云川,可是距离稍短偏向了地面,云川眼见那天下罕见的奇药要着地,身子一起就要去接,只听‘咯’一声。
沐夜闻声一个低腰险险接住了那包药,另只手一抬,扶住了云川倾下来的身子。
“你不是懂医?你知道胛骨有多难愈合吗?师父说你是天才,我看你,真比傻子还傻,呆子还呆……”沐夜气结,一想到刚刚他胛骨传来的那声细响,心下就有种想干脆捏碎它的冲动。
云川被沐夜扶着缓缓躺回了床上,他惨白的唇角一勾,弱弱道:“那药,是珍宝,千金难求,你便是不用,也不该如此糟蹋……”
沐夜微怔,耐下心细想想,觉得自己刚才却是冲动了些,她看着云川一双星眸,又看了看手里那米粒大的药膏:是,犯不着为了他跟自己过不去。
沐夜握着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