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墓云晴 作者:粉岚阁子(晋江vip2014-08-29完结)





  与她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束发而冠的年轻‘男子’。确切的说,沐夜一眼就瞧出‘他’是个女的。这丫头应该比沐夜小,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白嫩嫩的脸颊,一双葡萄一样剔透的大眼,粉嘟嘟的嘴唇,一副机灵的模样,歪着脑袋打量着沐夜。
  “你这没礼貌的小丫头片子,她是沐府小姐,你要尊称‘沐小姐’。”李老头想替沐夜出头。伸手正要敲那小丫头的脑门,谁知她像背后张了眼睛一般,脚下微动,身子换了个位。
  “我是小子,不是丫头。”她鼓着嘴喊道。
  沐夜和李老头眼中都是一惊。
  这是极为高深的一种轻功,在敌人尚未察觉之前,移形换位。沐夜不敢再小看她,于是对一旁傻了眼的李老头说道:“你下去忙吧。”
  李老头不放心,不情愿的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又道:“小姐,要有事儿你就喊,咱前院……不差人儿。”
  沐夜脸一黑,是不差人,都是一群小羔羊。死人都怕,更不用说活着的了。
  “来接云川的?”沐夜淡淡问道。
  男扮女装的小丫头点点头:“嗯啊。”
  沐夜领着他们走到了旧屋,推开门,他们二人进门时云川正静坐在床边,身上穿着他受伤时的那身白色的锦衣,半月前沐夜将它补好了,只是没有想到,云川走时还要穿这一身。
  “哈哈哈哈,瞧你这狼狈样儿。”
  猛地一道笑声划过沐夜耳边,她循声看去,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竟已扶着门框笑弯了腰。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救兵’啊?沐夜纳闷。
  云川非但未恼,也笑了。“你来晚了,没瞧见我最狼狈的时候。”
  是,瞧见那一幕的,只有沐夜一个。
  “以前我爹丢我进河里练轻功,你还在一旁笑着看,我就知道,早晚有天也叫你尝尝苦头。”小丫头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云川的面前。
  沐夜看得出,他们二人是老相识了,心想着云川这一去,路上也有了保障。
  “等一下。”沐夜突然开口。
  那时,小丫头的手正触到云川的肩膀,想要将他扶起,沐夜这一唤,她的手怔在了半空。云川和她两双眼睛齐看着沐夜,沐夜愣了下,方才道:
  “他身上的胛骨和肋骨还未长好,你让他就这样坐着轿子下山,不死也废。”
  小丫头一惊,收了手,低头瞧着云川。“哥,你可没说你伤这么惨?”
  云川尴尬的笑笑。
  “姑娘,那你说咋办?”小丫头倒是不客气,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直盯着沐夜瞅。
  沐夜看看云川,他也正凝着自己,于是说道:“等下。”
  沐夜出了房间,将院子里劈好、磨好的木板拿进了屋里,她又从篓子里拿了些布条,接着来到了云川的床边。
  “脱衣服。”
  “啥?!”小丫头一个跳脚,眼睛瞪得老大。
  云川似是看懂了沐夜的用意,挥了挥手:“白泥,你先出去吧。”
  叫白泥的小丫头骨碌几圈眼睛,接着点点头,边走边回头:“要是不对,你就喊啊,哥!”
  云川无奈地笑笑。
  白泥出了门,云川褪下了外衣,手正刚放上里衣的领前,沐夜说道:“不用了。”
  她拿起手中的木板,一根根固定在云川的伤口周围,接着将绷带紧紧的缠住。
  沐夜缠绷带时,身子和脸靠的云川极近,云川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还是那淡淡的药香,云川粉面上泛起淡淡地一笑。
  “我看那轿子造的很宽,你在里面不要躺着,尽量坐着,你的下身能缓冲颠簸,疼的会稍差些。”冷冷的语气说道。
  云川点点头,笑着回道:“好。”
  “你这伤,可能会留下病根,你那神针,有空就多往自己身子上扎几下。”
  笑着继续点头,“嗯。”
  “好了,包好了,你走吧。”沐夜起身,目光淡淡的看着他,眸中没有一丝的留恋或不舍。
  云川扶着床,缓缓的站起身来。
  从近处看,云川要比沐夜高很多,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只是沐夜平日里将他看的柔弱惯了,从没有注意到他的高。
  云川走了两步,脚下虽稳,身形却有些晃,沐夜扶起他的胳膊,缓慢地走到门边。
  云川在门前停下,徐徐转过身。他伸手从耳后捏出那三根细如发丝的牛毫针,将三根银针弯成一个环,头与尾相连,放在手掌中,停在沐夜面前。
  “救命之恩,我是还不了姑娘了。这三根银针希望姑娘收下,如果姑娘又像那晚……”他微顿,接着又道:“我桌上留了一页纸给姑娘,上面记录了行针的方法,只要姑娘按那方子行针,可缓一时之痛。”
  沐夜一愣,双目直盯着他。
  她记得师父曾经用数十数百的语句去形容‘牛毫针’‘天一脉’的珍贵,连‘丹宁重生膏’这等奇药也不足与之相比。
  师父还说过,牛毫针传到童谣这一代,就只剩七根了,一针十城,三根牛毫针,已是天价……
  “你的伤……怎么办?”
  云川笑笑。“不是被你治好了么?”
  云川又将手中的牛毫针向前伸了伸,只是不敢触到沐夜的手,他笑:“你总说我欠你一命,却不给我机会还么?”
  沐夜伸手接过那小小的银色指环,指环太小,她捏去的时候碰到了云川的手指。原来不只苍白,还冰凉。
  他的伤根本就没有好,他只是勉强要走。
  可是沐夜眼下的情况,可不好留他。
  两人间静了一会儿,云川又道:“你将它戴在手指上,锁紧它,便不会弄丢了。”
  云川说罢,拉开了身前的大门。沐夜还盯着手里那明晃晃的环形银针看着,再抬头时,门外的白泥已经搀过云川的手,带着他走向院中。
  沐夜手里一攥,起脚迈过门槛。云川缓缓回过头,对她摆手:“终须一别,姑娘就在屋里吧。”
  沐夜果真住了脚,她看着一个侍女拿出一个明黄色的袍子披在云川的身上,她看见另外两个侍女扶着他走进了轿子。
  轿夫抬的很稳,平起平落。
  沐夜看着他们一行人,渐渐退出了自己的视线……
  …… ……
  山路崎岖,轿子却甚少颠簸。
  一身男装的小女童蹙起不悦的眉头,瘪嘴唤道:
  “哥。”
  “嗯。”
  “我来那晚,你只说沐府来之前要离开这里,你可没说,你伤的这么重……”
  “夜深人静,怕你叫出声来。”
  小脑袋一晃,虽然不爽,居然很有道理。
  “哥。”
  “嗯。”
  “你也没说,救你的是个姑娘。而且,居然那么,那么那么好看?”
  “怕你自卑。”
  “该死的,是真好看。比我们崇华山上所有师姐师妹加起来,还要好看。亏了我把自己当男人,不然真想死。”
  “就是怕你这样,才不说的。”
  白泥怒,一掀轿帘,指着他的鼻尖喊道:
  “那你也不能把师叔的‘牛毫针’送给她啊,你这败家玩意儿,知道那玩意儿有多贵吗?都被人害成这样了,还是不长记性、不长心眼吗?”
  云川笑了,一副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这是我今生信的,最后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仇人·亲人

  
  六月三日清晨,修碑师父李忠向沐夜辞别,大约晌午的时候,沐夜在墓园祭墓,梅仁跑来唤她,沐府一行人已经到山下了。
  沐夜回屋,换上师父给她买的新衣。她特地重新梳了头发,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碧簪,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她梳了个飞云髻,只别了那一支碧玉簪。
  镜中人,细眉如柳,深眸似水,清丽胜仙。沐夜从不画眉,不上脂粉,她的面上有一种天然而去雕饰的自然之美,尤在眉间唇畔的气韵,淡泊一切的冰冷,却又衬出她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凡。
  她理了理垂下的额发。这发,只是为了承恩而梳,只是为了让他见到最好的自己。
  往年沐家来人祭祖,一行至多二三十人,至少十人。而这一趟,浩浩荡荡来了一百一十人。
  沐夜和院子里的八个下人在卞园正门外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见打着沐府旗子的马队行来。
  沐府是西皇朝绝无仅有的世袭军人,后人一出生都是带着封号的,祖上的英烈也都是战死沙场。沐家军有自己的旗号,红底黄字的‘沐’。从山上远远的向下看去,就是那一个‘沐’字,最为扎眼。
  四个持军旗的高头白马停到了门前,沐夜为首的九人纷纷跪迎。
  “下马!”只听一声长呼,众人纷纷从马上下来。
  沐夜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一个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在她脸前响起:“起来吧。”
  沐夜起身,脸前正是那沐家的当家,她名义上的爹,沐麟。
  一袭红色的盔甲,长剑在手,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鹰目,他的鬓角旁几缕白发额外显眼。
  沐麟靠着拥护大皇子临朝走到了皇朝武将的最高点,可是,老天厚他,却也是公平的,他今年五十七岁,他老了。
  沐夜起身后,退到了一旁,沐麟的目光再沐夜的发间的碧玉簪子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一掀长袍,起步入园。
  沐夜躬身侯在那里,跟在沐麟身后的是两排六个近身兵,他们进园不久,门口又陆续驶来四辆马车。
  第一辆马车上走下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约五十岁的年纪,慈眉善目,手中还捻着一串佛珠。在她身后下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岁左右的模样,那女子打眼看上去像极了她身前的那位老妇人,腰间挂着一柄镶玉的长剑。
  “娘,小心点。”年轻女子扶着老夫人走来。
  那时的沐夜早已躲到了一排侍女的身后,她衣服的颜色也与婢女们的差不多,出了身高比她们高了一些,如果不细看,实在不显眼。可当那老妇人走到沐夜身边的时候,老夫人脚下一停,侧头对着沐夜笑了笑,一脸的和蔼。
  “你是小五吧?”
  沐夜避不开了,只道:“贱女沐夜。”
  老夫人点点头,转了颗手中的珠子,一老一少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院子,那个年轻的女子回过头,远远看了沐夜一眼,眼中尽是讥讽还夹着几丝厌恨。
  老的,是沐家的大夫人——萧氏,年轻的,是沐家的大小姐,沐茵茵,从小便订了亲,只是迟迟未过门。
  看见了熟悉的人,往昔的一幕幕似是重回眼前,沐夜的脸垂的更低,十指紧握,像是要嵌进肉里。
  第二辆马车和第三辆马车同时到,二夫人和二小姐先下了车,并排在她们马车一旁的还有一个骑马的男子,那男子一下马便走到了二小姐身旁,搀着她的胳膊,说道:“夫人慢些,小心腹中的孩子。”
  二夫人一副得意的嘴脸,一同扶着女儿的另只胳膊,满意的对女婿说道:“贤婿如今也是正四品京城副校,还是如此疼我儿,我儿真是……好福啊——!”
  沐夜远远就听到了二夫人的那道高呼,却连抬眼都未抬。二房三房斗了七年了,到了女儿这一辈上,还在斗。不用看也知,她那一嗓子,尽是喊给身后三夫人那辆车的。
  二小姐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所以走的不快,眼见他三人快走到大门时,沐夜悄悄向侍女的身后站了站,垂下头,只怕被这个长舌的夫人认出,惹得耳根不清净。
  二夫人金氏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他的女儿名唤沐雯雯,是四个女儿里最早出嫁的。二女婿名叫金元明,是金氏的近亲,辈分上沐雯雯原是要唤他一声表哥的。
  不待多时,三夫人下车了,她和三小姐皆是满面怒气。三小姐一手紧握着腰间的佩剑,贝齿紧咬,三夫人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又要使性子,这就忘了你爹十几天前罚你跪佛堂的事了?再说,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她,他们简直……”三小姐手里剑被攥的又晃又颤。“贱人,抢我夫婿不算,还,还这般嚣张,简直不知脸为何物!”
  三夫人惊慌地想去按住她的嘴,一面道:“快别说,快别说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二人已走到正门前了,三夫人心细眼尖,一眼就瞧出站在那一群侍女中的沐夜气质非凡,看不清她的脸却也在心中猜疑,正要上前证实,耳旁响起了女儿的怒言:
  “都是你这软性子害的,抓不住自己的夫君,连女婿也保不住,深闺里的大小姐和那武将出身的就是不一样,我还不如认那二夫人做娘呢!”
  三夫人听这话,面上一白,哪还有心管那沐夜,厉目看着女儿:“府里其他夫人什么出身,你娘我什么出身?能走到这一步,不忍?我早死了,更没有你。”
  “哼……”三小姐扭头迈进了院子。
  三夫人快步跟了上去。
  三夫人于氏确实是沐府里出身最低的一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