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墓云晴 作者:粉岚阁子(晋江vip2014-08-29完结)





  “哼……”三小姐扭头迈进了院子。
  三夫人快步跟了上去。
  三夫人于氏确实是沐府里出身最低的一个夫人,她祖上一个做官的也没有,父亲是个连考多年未中的秀才,后入赘到个文官府里。三小姐叫沐萃萃。
  第四辆马车到了。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红衫长裙,皓月髻,短刀在腰。
  只有这么一位四小姐,四夫人,没有了。
  沐夜想起来,多年前师父说过那么一句:沐府里少了一个,那个最弱的。
  窝里斗了这多么年,都是成了精的,却还是有个强弱。沐夜知道,她们早晚要死,不管自己动不动手,只是,有个早晚。
  四小姐沐盼盼是沐府四个姑娘里,最漂亮的一个,可若是和沐夜比起来,只怕明月比珠,相形见绌。
  而漂亮的人对漂亮的人会格外敏感,当沐盼盼走到沐夜身旁时,只余光便暼到了她。沐盼盼驻足而立,凤眼一细,看着沐夜,说道:“是沐夜吗?”
  沐夜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沐盼盼眼中瞬时一黯,心中一震。她心知,脸前的沐夜已再不是七年前那个一脸泪痕跪在她脚下殷殷恳求的小丫头了,如今的沐夜,淡眸似水却深不见底,绝美的容颜下丝毫看不出一点情绪。
  沐盼盼手中一紧,稳下心,泛白的唇角微抿。“如今我同你一样落魄了……”话中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悔意。
  沐夜一怔,这与她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四小姐完全不一样啊。
  她说‘一样’?什么一样?一样没有娘吗?
  不,她们从来不一样。
  她们沐家有的东西,沐夜从来没享受过,什么荣华什么富贵,什么相亲一家人;同样,沐夜有的东西,他们也没有,比如,良心。
  如今想想,那都是从前了,良心什么的,七年前,她的也一并被狼吞了。
  沐夜没想过要去搭沐盼盼的话,她余光瞧见了最后的一顶轿子落到了正门外,心猛地一下揪了起来,错过脸前挡住她视线的沐盼盼的身子,双眼直直的凝着那红棚顶子的大轿子。
  沐盼盼见她不理自己,面上虽挂不住,却忍下了怒意,向院子内走去。
  那是的沐夜一心只在大门外的那顶红轿子上了,没有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沐盼盼转身凝了沐夜许久,那眼中的杀意,点点变浓。
  这顶红轿不同于其他,围在那里的侍女有六七个之多,一个侍女撩起了轿帘,只一眼,沐夜的眼便红了。
  十五六岁的男子,眉眼含笑,凝着沐夜。他一身淡黄的长衫,对襟刻着红丝的蝴蝶花,雅致的玉颜上雕刻着精细的五官,水色的眸子里泛着粼粼波光,似是能看透一切,精致又高挺的鼻子,一头乌黑的发丝高耸一发髻,垂发及肩。便是站在他身旁的一群小侍女,莫不是面带桃花,颊似粉。
  他一步步向着沐夜走来,他走了七步,那样的漫长,就像沐夜为了这一天,等了整整七年。
  沐夜没有哭,只强忍着眼中的疼,咬着下唇,勉强说出几字:
  “承恩吗?”即便她心中早已万分的肯定。
  男子点点头,他不似沐夜的坚强,红了七步而来的眸子,这一刻,终于湿润了。
  他拉起沐夜的手,紧紧的握着,怕自己流泪的样子被她看去,垂下头,用力的点头道:
  “是我,是承恩。姐,我来了。”
  沐夜皙白的脸上,霁然一笑,那笑,虽是浅淡的如水在宣纸上勾过一般,可它还是鲜艳又靓丽的绽放在了沐夜的脸上。
  承恩,沐承恩,沐家的独子,同时,他也是沐夜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于沐夜来说,他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沐夜用力握着他的手,点点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像娘,比我梦里……还要高一些。”
  承恩十五岁,已经同沐夜一般高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抬起头来,看着沐夜,笑着说道:“姐姐你同我想象中一样美,像仙女一样。”
  沐夜不语,侧目看了眼,后面的人马陆续到了,大都是沐家本家之外的旁系,还有二夫人女婿家的人。
  沐夜怕落下话柄,收回手,对承恩说道:“你先进去,我迎完宾客就要禁在后院了,若是得空,来了我院子再说。”
  沐承恩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确也听话的进了院子,只是每三步便回头看她一眼,那眼,却还是红的。
  沐夜怎会了解承恩的心思,承恩猜到姐姐随了母亲的样貌,定是倾国倾城之姿,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会那样的瘦。刚才他握住姐姐的手,那冰凉与纤细带给他的触痛,如同这些年每每想到自己的姐姐被一人放逐在墓园,正是悲愤难平,痛彻心扉。
  沐夜得隙又瞧了承恩的背影一眼,只见他身子虽弱了些,面色还是好的。
  沐夜见过承恩之后,像是一缕春风拂尽了心底的阴霾,她垂首侯在门外,那之后一串串的人群走进卞园的大门,所有的人和话像是远处的浮云,一丝一抹都进不到沐夜的世界了。
  …… ……
  连日的奔波,沐府上下都累了,晌午饭一过,众人都歇下了。有些年轻的精力足些,便在前院里赏花喝茶,或是切磋比划,当中也有不懂规矩误打误撞进了后院的。只是沐夜躲得好,紧锁着旧屋的大门,门上贴着“尸房”二字,屋子外深红的枝叶包的又严又密,直到天黑,也没人敢上来敲门。
  晚饭是从前院送过来的,糖醋鱼、小炒肉、红烧丸子、珍萃汤,沐夜瞧瞧她被摆满了珍馐的桌子,心知这都是沾了承恩的光。
  沐夜提起筷子,脸前是一碗盛的尖尖的米饭,那碗饭叫她想起小时候娘亲从狗嘴下抢出的馊饭,她为那饭吐过,也为它挨过打,长大以后沐夜只吃馒头再也没碰过饭。
  它将米饭推到一旁,静默地吃着菜。
  沐夜抬头看了看门后那张床榻一样,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躺在上面的人,如今已不在。
  “你这嘴刁的,没有这口服了……”
  屋子里还是静静的,沐夜低下头,继续吃她的。
  夜里风起,沐夜不知承恩何时会来,于是一直侯在后院的门外。
  承恩来的时候,身后只跟了一个侍女,那侍女竟还是沐夜叫得出名字的。是早先来了前院并几次想与她搭话的梅仁。
  承恩身上披了个深黑色的大袍子,黑夜中只瞧见他那颗小小的脑袋和白皙的面容。
  沐夜走上前迎他,握住他的手,只道:“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念·相怨

  沐夜问道:“冷吗?”
  承恩苦笑,因为姐姐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摇头回道:“不冷。”
  说罢,他又向身旁的梅仁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
  梅仁应下,临走,还回头瞧了沐夜一眼,笑着作了个揖。
  “她是你的人?”沐夜一面扶着承恩向她的寝屋走着,一面问道。
  承恩笑。“是啊,我花了好多心思才把她放在那八个名额里,她却说姐姐你话都不给她机会说,还吓得她在床上躺了四五天。”
  “我哪知道?”沐夜眸色一暗,侧目凝着承恩,低声问道:“你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外人,都是信不过的。”
  承恩点点头。“梅仁是师父送进沐府来的,叫我有个能用的。”
  沐夜微怔,心中一明。原本以为梅仁这一群人是托了云川的福才从师父的魔爪下逃了生,原来,是师父早有了安排。
  二人走进沐夜的寝屋,沐夜早料到承恩会来,所以将屋子好好清理了一番,平日不用的首饰器件也通通摆到了桌上来装样子,原先死在盆里的玉兰黄菊都被沐夜从山里挖来的药草顶了包。
  承恩在屋里走了一圈,点点头对她说道:“姐姐住的屋子,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好,看着挺别致。”
  沐夜扶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你不要太挂心,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你在那院子里还要与人斗智斗勇,相比之下,我这里清闲自在多了。”
  “谈不上斗智斗勇。自从四夫人没了以后,爹大怒,四个苑里的人都静了好久。”
  “可是为何不见四夫人的棺木抬来墓园?”
  承恩低声:“姐姐不知,四夫人犯夫罪,被除了名,尸身也抬回娘家了。四姐在爹书房外面跪了整整五天,差点也丢了小命,爹才留了她在沐府。”
  沐夜眼中一丝不屑划过。“老四从小心机重,心又高,她才不会离开沐府这颗大树。”
  承恩点点头,笑道:“她现在得空就来我的苑里,比谁都勤,在爹那儿失了宠,只能从我这里下手了。”
  沐夜心生厌恶,摆手说道:“不说那些令人作恶的事了。”她拿起承恩的右腕,借着灯光细细打量。
  只见那里印着浅浅的一朵莲花,比起沐夜手上的那朵盛莲,他手腕上的这朵像是含苞待放一般,颜色也要浅一些。
  “我写给你的方子,你都照着用了吗?”她心疼地瞧着那莲形的伤口。
  “用了。”承恩眼眶泛红,咬着唇角,轻声道:“姐姐莫再在自己身上试药了,那些药性有的烈有的本身就有毒,师父都说了,这毒是无解的,姐,你也不要再……”
  “师父还说我身上的毒活不过十八岁,如今我都十九了。师父教的,你自然要记住,可是他的话,也不能尽信。”
  承恩依旧乖乖的点了点头。
  沐夜似是想起一件大事,蹙眉问道:“师父的晗苍针,传给你了吗?”
  “嗯。”说着,承恩掀起左袖,只见一个皮革制的护腕包在他的小臂上,皮革上缝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面每排十根针,一共五排。
  这便是世人皆知的“射月晗苍针”,暗器榜上的第一。此匣做工精巧,工艺复杂,世上只有两个。一个在晗苍洞大护法苏子鹤的手里,另一个传给了其徒沐承恩。
  沐夜的眼中一明,用手轻轻抚过那皮匣,那瞬间她又想起了师父打在她身上的那支之入脉的银针,想到那痛,她心中却是一悦。
  “这‘射月’防身伏击都是极厉害的,你当勤练,善用。可是,身亦防,心难防。那些看不见的险恶人心,还要你自己小心提防。”
  承恩点点头,可他面上紧皱着眉头,眼看着手臂上的‘射月’,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沐夜问道。
  承恩抬起头,淡淡的忧郁缠在他俊俏的脸庞,他直直的凝着沐夜,提声道:“姐,你可否与我说句实话。”
  沐夜瞧着他泛着晶莹的双目,只道:“你说。”
  “姐,我细细读过你写给我的信和里面的方子,你对药草的熟悉远胜于我,可是,师父却说你愚钝不清药理;你信中对母亲仇恨的怨念,使我相信你绝不会懈怠自己,定会夜以继日的勤习武功,可是师父却说你天分不及,用功不致。直到师父把“射月”交给我的那天我才明白,其实,一直以来,那些所有关于你‘愚钝’‘无才’的假象,都是为了我,是不是?”
  沐夜没有想到承恩会说出如此的话来,她瞧着脸前这个有着清亮的眸子,能洞悉一切双目的幼弟,这一刻,心中是说不出的欣慰。
  如此一来,也不枉费她多年的用心了。
  承恩许久未等到沐夜的回答,一母同胞,只是看着姐姐面上淡然的神情,他亦知晓那答案了。承恩哭了,他低下头,一手紧握着姐姐那支细如枯木的手腕,一只手紧紧咬在牙间。
  七年的时间,她为了自己,将她最宝贵的青春年华耗费在一片墓地里,别的女子头戴花红对镜梳妆的时候,她却要日日扫墓祭拜。她给他写过九十一封信,却从没有一句一字抱怨过自己的不幸,在承恩眼里,姐姐的这七年,简直是为自己而活的……
  承恩双膝一沉,跪在了沐夜的身前。“我对不起你,姐。”面上泪如雨下。“多年来,我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我生病时有那么多人侍候、安慰,可是姐姐你从来只有一个人。我毒发时,那痛如锥心刺骨,可当我想到姐姐你每次试药后,毒发时经历的痛比我还要重,只是想到这里,我心……如,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话至此,承恩已是泣不成声。
  沐夜的眼也红了,却未留一滴泪。她用力回握着承恩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只道:
  “娘亲在时,要我以毒誓护你安全。那话,我会记一生。承恩,有句话你也要记在心里:无论任何时候,哪怕是我不在了,一切……都要以家族为先,要活下去,你记住了吗?”
  承恩点着头,用手抹去脸上的泪迹,咬牙说道:
  “我会活下去,哪怕比死还苦,比死还痛,我也会带着这痛和苦活下去的……”
  沐夜握着他的手,点点头。正那时,寝屋外响起了浅浅的叩门声。
  “少爷,前院灯亮了,似是出来寻人了。”梅仁的声音从门缝间传来。
  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