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vip2012-07-19完结)
否则,老人家一句病了,难道这些列侯还敢闯宫不成?不过太皇太后的意思的确也还很模糊,虽然见是都见了,听是都听了,但也迟迟没有出面说话的意思。
陈娇就是再聪明,也难免有看不到的地方。
刘彻心中倒是一甜,他吊陈娇胃口,“想知道祖母真正的姿态是什么?”
陈娇白他一眼,“你爱说不说。”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央求刘彻,“说吧,阿彻,就只会逗我。”
难得软语相求,又露出几分不甘心来,刘彻自然被她逗乐,就连声音都反常没有讥笑她,她能隐约感到声音的期待,她和她一道,等着刘彻亲身解说,给她一个答案。
当年虽然她亲身参与,倾情演绎,但两个主角的心思,她依然没有读得全懂,尤其是刘彻本人,那时候和她已经离心,又哪里会和现在一样,和她有来有往的耍花腔不说,还要粘着她说心里的烦难。
刘彻也很高兴:陈娇虽然柔顺得不得了,但唯一的遗憾就是太聪明了一点,很少有这样要求着他解惑的时候。
精明若他,自然是要挟着陈娇,又做了些香艳的事儿,实践了一些陈娇不肯轻易答应的花式,乱了陈娇散发着花香味的半干湿发,搅得发丝缠了两人一身,从刘彻胸前拖过,又绕到了颈边,这才喘着气,心满意足地望着他身下的陈娇,怜惜地为犹自闭目颤抖的陈娇,顺开了一缕调皮的发。
“列侯、外戚、诸侯国,这是汉室江山上天然的三座大山,只要任何一座还在,富尽管富,可朝廷手中永远凝聚不出一支精锐的军队,在匈奴人手中护住我们自己的江山。”他淡淡地道,“金银、女人与绸缎,已经再无法敷衍那群无法无天的策马之徒了,永远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们的马儿会在渭水边吃草。”
“从祖父时候开始,贾谊也好,窦婴也罢,其实都看到了问题的实质,祖母历经五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的。接见列侯,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抱怨的地方,连抱怨都不许抱怨,那是真的要出事的……”
刘彻推心置腹的低语响到了陈娇耳际,才令到她终于明白,原来这元年新政,祖孙间居然早有一定默契,太皇太后抱怨归抱怨,但还是乐见刘彻出手改革,一破文景以来四夷未宾,制度多阙(注)的闷局……
她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好像现在才明白过来:刘彻是天子,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外祖母不是吕氏,不可能随意废立天子,在将来那漫长的数年之内,其实自己的斡旋也不过可有可无。就是少了陈娇,少了大长公主,刘彻的日子顶多再难过一点,那又如何?太皇太后难道真的会废了他不成?他们毕竟可也是祖孙!
曾以为这是个天大的人情,曾以为走到那一步的时候,祖孙之间已经几乎恩断义绝,其实这样看来,明年将会发生的那场冲突,与其说是两边撕破了脸,倒不如说是老祖母出面,为小孙子收拾烂摊子之余,顺便不轻不重,打的几下屁股……
要不是刘彻在场,陈娇简直要跳起来跺脚,饶是如此,她也不禁在心底狠狠责备那声音,“一样的脑子,你的眼珠子长到哪里去了?连形势都看不清楚,难怪你——”
后半句吞了没说,却也已经激起一阵头痛,那声音似乎很是愤怒,非但冷哼连声,还在她脑中掀起波涛阵阵,令到陈娇也忍耐不住,禁不住就呻吟起来,倒是吓得刘彻一叠声问,“怎么,是刚才压疼了你?”
一边说,陈娇一边就感觉到他的手珍重抚上来,抚过她的肩,她的发,最后又落到了她的眉心,去试探她的温度。
而刘彻的手心是这样的暖,几乎一触到陈娇的印堂,就驱散了她的疼痛,令声音的尖叫怒吼顿时噎住,而陈娇一时间竟又有了些许心疼。
尽管世易时移,刘彻依然是她的刘彻,她是永远都放不下这个男人了。
却又有几分警惕:她宁愿死,都不想落到那声音最终的结果。凄凉也就罢了,最恨是落魄,是寂寞,是……是深入骨髓,品尝了一辈子的失败。
然而就算如此,陈娇还是忍不住向刘彻的手靠了过去,贪婪地汲取着在这一刻,的确对她呵护备至的温暖。或许是冰冻得久了,连一点点温度,都能让她太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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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就进了刘彻登基后的第二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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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宫中的上下尊卑有几分特别,但陈娇还是不受他的礼,站起来回避了不说,还让人给田汀枇松献约合蛱锿‘行礼参拜,道,“舅舅也实在是太客气了,长幼有别,哪有我受舅舅礼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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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当上丞相,就这样跋扈,将来当上丞相后,难怪要和刘彻闹得厉害,最后更死得不明不白。
陈娇看他就好像看个垂髫童子,她弯着眼笑,又亲切地说,“舅舅过奖了!娇娇受不起呢。”
跪坐下来,让楚服上了浸过柏叶的酒汁,两人对饮一杯,就算是庆过新春,完了礼节,陈娇见田汀杏辛袅抵猓缓梦裉嵝眩鞍⒊谷嘶乖谛业罾铮司艘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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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一句,就又闭口不言。
陈娇只好让身边人都退得远了一些,田汀鹊焦嗣嵌纪说降蠲糯Γ畔バ械交屎笊肀撸蕉剩叭缃裉侍笞钚胖氐木褪谴蟪す鳎浯伪闶腔屎蟆3四湍哪盖祝苌儆腥丝梢猿κ谭钤诓啵氡囟杂谔侍笥裉宸畎灿敕瘢膊换嵊腥吮然屎竽赖酶宄!?br />
陈娇脑际顿时嗡地一声,微微作响。
不用那声音提醒,她也知道,这一句问话,已经揭开了刘彻年间斗争的扉页,一场场波澜壮阔牵连颇广的政治斗争,也将由这一幕开场,而不论是田汀故腔乇艿叫业钊サ牧醭梗几静恢溃谡庖怀《氛校嵌疾皇怯摇?br />
一时又觉得刘彻实在做贼心虚得好笑,想知道,他大可直接来问她,陈娇既然说了会站在他那一边,自然也没脸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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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吃了她一句埋怨后,那声音一直死寂,而到了此刻,她终于又再出了声。
“你说我连形势,连这个局都看不清楚,”她的语调是苍凉而沧桑的,挥之不去的傲气,只剩下一个影子,“你说得对,我是连局势都没有看清楚,只因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一步走错,每一步都跟着错。从前我还能指点你避过我的错处,可从今往后,你的路和我越是不同,我能指点你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少,你以为,你能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
面对这冷淡和孤傲的诘问,陈娇居然一时失语。
却也只是一时。
未几,她便微微笑起来,这笑既然不是对着刘彻,便和往常一样冰冷,冷中带了小小的刺,刺到田汀劾铮负趿钏荒苤笔印?br />
陈娇说,“舅舅这样问,我不能回答,外祖母身体很好,同年的老人,很少有像她这样稳健安康的。不过再怎么说,也已经年届花甲,要说不为祖母的康健忧虑,却也是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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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再好,也敌不过岁月,太皇太后今年已经六十五岁,算得上是难得的高寿了,就算还吃得下睡得香,但思维迟钝,懒于理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他抬起头对陈娇亲热地一笑,又叮嘱陈娇,“娇娇,这件事,不宜让魏其侯知道。”
喊她一声舅舅,还真的把自己当成长辈了,陈娇做事,什么时候到他来管?
陈娇又耐心地笑起来,她垂下头说,“舅舅教诲得是,娇娇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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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朝中争端再起,这一次连平阳侯都受不了了,亲自入宫请见太皇太后,或许是因此,太皇太后第一次召见刘彻,祖孙两人谈了很久,却似乎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来。
这件事或许是导火索,或许也并不是,总之一两个月之后,赵绾王臧上书,以刘彻成年及冠故,请还政西宫。
这份奏书一送到东宫,被念给了太皇太后知道,老人家顿时就砸碎了手中正把玩着的一枚玉璧。
注 四夷未宾,制度多阙是班固说的,这里引用一下。以及,汉代两宫,未央宫为西宫,长乐宫为东宫。
25政变
老人家发火的消息传到椒房殿的时候,大长公主正看着良医给陈娇把脉。
从前宫中女子,就算承了御恩,没有美人、夫人名分的,一般也就是在永巷殿里给她找个地方住着,等到天癸迟迟未至、想酸想辣吃了,再安排太医进来扶脉。陈娇前阵子将永巷殿内重新安排后,也就顺便定下了规矩,让入住永巷宫的美人们,都要登记天癸时间,如此一来,谁的天癸错了日子,就可以及时安排太医把脉,免得宫人们四处走动,不经意之间,可能损了龙种胎气。
这其实也是把她自己的做法给铺开来应用:自从十三岁天癸初潮开始,陈娇就逐月记录自己的月信日子。前几年日期紊乱,往往间隔得要更长,自从成亲以来,也许是阴阳调和次数增多,她的月信越来越准,是真的成了‘信日’。
陈娇自觉身体养得很好,但大长公主却越来越着急,前回进宫一问,这个月月信又如期而至,她终于再忍耐不住,这一次进宫,就带了一个长须飘飘的白发老者。
“这是霸陵一带最好的巫医,”大长公主就向陈娇介绍,神态热切中隐含希冀,对陈娇自然又是隐隐的压力。“不少无子的人家,都专程上门求药!”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已经预知到生育上的艰难,陈娇现在对求医问药,压根已经失却了从前的热心。这些巫医们手段繁多,要价高昂,摆明了就是利用妇人求子的心切牟利,却也偏偏就有这么多蠢货,愿意相信在枕下放一束草药,就能带来送子的神灵。
再说,刘彻这两三年来,所临幸过的女人也有十多个了,自己不曾限制他的求欢,自然更不会刻意处理有消息的宫人。但这两三年来,也就只有一个尹姬,而她的身孕,还满布疑云……陈娇有时候也难免会想,就算自己是块种不出粮食的荒地,但刘彻的种子恐怕也不是没有一点问题。
只是这句话,也就只能和声音说一说了。哪怕搪塞母亲,也只能用虚无缥缈的,“这都是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作为借口。陈娇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当然更说服不了大长公主。
见陈娇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巫医爱理不理,连胳膊肘都是不情不愿才伸出来,大长公主的脸色早有了几分不好看,待得巫医把完脉,开出了几个方子,又要在宫殿四周看风水行堪舆术的时候,陈娇又说,“宫中的布置,都是多年流传下来的定规,自然是正大平和,不可能与风水冲犯的,医者辛劳了,楚服,赏他两千钱,让他退下吧。”
两千钱而已,大长公主一高兴,打赏卖珠人都不止这样多。
大长公主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给楚服递了个眼色,大宫女很识相,她就借着要送医者,领着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
走到殿门时,老大爷似乎有点不服气,也似乎是亟欲证明自己的本事,他左右张望了一番,就对陈娇高声说,“椒房殿兴建了几十年,恐怕有很多前人的布置,深意是后人无法领会的。娘娘您在殿中说话,譬如殿内摆设密实,声音不应当如此空洞回响。就中的文章,老朽若能仔细参详——”
话音未落,陈娇和大长公主都是面色丕变,陈娇断然喝道,“一介民夫,胆敢胡言乱语?叉出去,打他十板子!”
大长公主坐直了身子,等楚服率领两个壮健的宫人,把那位祸从口出的老人家拖出了殿门,她才慢慢地说,“本事是有,眼力就没,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十板子,你是打得少了,依我看,还是再加二百板。”
当时的贵人府邸,没有不营建密道的,陈娇自小在堂邑侯府长大,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世面,哪里不知道说话中空有回声,是椒房殿内有密道的表示?
而都已经在椒房殿内住了三年了,若还没把殿中应有的玄机握在手心,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