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vip2012-07-19完结)
样原本决不会出口,牵扯到从前卫家路线的议论,陈娇居然也一松口就脱口而出。
也实在是因为无人可以议论,有些事,声音根本不懂,前一世,她毕竟被养得过于骄纵了。眼光也就局限于后宫这一亩三分地,很多事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她也根本就对前朝的事不感兴趣,这一生走到这个地步,对她来说,似乎已经喜出望外。要再做更多布局,似乎也已经超出了她的眼界。
这些话,也就只有含含糊糊地和卫子夫感慨一番了。
“也有例外的。”陈娇说,她望着卫子夫,也不是没有好奇:当年宠极一时的卫家,后来的下场,又是凄凉还是富贵呢?卫子夫从来不谈及以后的事,而陈娇偶然的探问,也都被她圆滑地避了开去。
这一次也不例外,卫女顿了顿,她白嫩秀丽的十指缓缓地掠过了丝绸一样顺滑的秀发,将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想要说话,可最后却只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对陈娇说,“娘娘,天气这么好,不如让李延年来弹一曲琵琶,再唤几个歌女,载歌载舞一番?”
陈娇也不想逼人太甚,她靠回榻前,欣然道,“好啊。”
可过了一会,黄门却来回报:李延年在长信殿给太后弹曲子,一时分不得身。
小年轻颇有几分委屈,“是咱们先传的他,可李宦者还没换好衣服,长信殿来人索要,不由分说,就把李宦者拉走了。”
陈娇和卫子夫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太后的行事是越来越跋扈了,和田汀娌焕⑹墙愕埽裁词拢际堑比什蝗茫ㄎ叶雷稹?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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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最近心绪也的确很浮动。
陈娇猜得不错,他难得来椒房殿探望自己的时候,行动间都带了火气,虽然经过压抑,但一言一语、举手投足之间,都还是有一股怒火潜流。
就是之前五年的蛰伏,刘彻都很少心浮气躁到这个份上,他是很能藏得住心事的,忙成这个样子,狼狈成这个样子的刘彻,陈娇还是第一次有幸得见。
她不言不语,和刘彻在后殿暖阁中对坐了一会,说是对弈,其实处处让着刘彻,刻意把自己的一条大龙给刘彻吃了,做作痕迹明显得连心不在焉的刘彻,都没能瞒得过去。
这个英武的青年帝王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他已经不是刚和陈娇结亲时那个犹带青涩的少年。陈娇还未曾见过盛怒中的他——在椒房殿里,他总是要格外多了几分自在闲适,但仅仅是这压抑了火气的阴烧,已经足以造成强烈的压迫感。刘彻瞪着她不说话,而陈娇便由得他看,她的态度,还是那样静若止水。
其实心中也不是没有波涛:从前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很难见到刘彻了,和从前相比,现在她反而更像个新媳妇,再没有了以前的胸有成竹,每一个应对,都只能凭自己的理解去做,她再不知道怎么做才更好,而什么做法,根本就是错的。
“连你都把我当个三岁小孩了?”刘彻不再落子,口气满含低沉,摆明了就是要找麻烦,态度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安:他对陈娇总还是格外尊重体贴,夫妻快七年,都没有大声过一句,这第一次发火,连自己都有点心虚。
陈娇索性帮他一把,她直接掀翻了棋盘,令一桌黑白玉子溅落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崩裂声。
“有火就发出来吧。”她说,声调依然宁静,“在我这里,你还要顾忌什么?”
刘彻不禁一怔,他的怒火反而为之中断,望了陈娇一眼,有了几分不知所措。“我——”
陈娇说,“你就放心好了,椒房殿里的话,传不到外头去的。”
有了太皇太后留下的这一批人手,长信殿里的话可能还有几句零零星星地能够传出来,但椒房殿后殿中的言语,在外头却是半点都听不到风声。陈娇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也就枉费老人家去世之前,还不忘心心念念,给她留下这一份最宝贵的遗产了。
刘彻眼底闪过了一丝兴奋,一丝宽慰,他提了一口气,似乎要大吼,但到了口边却又化成了笑声,帝王将陈娇揽进怀里,额头靠着她的肩膀,就像是个幼儿在切切寻求母亲的安慰,他语气有点无奈。“唉,娇娇。”
陈娇拍了拍刘彻的肩膀,下巴就搁在他头顶心,她柔声说。“我听着呢。”
就算刘彻一手被王太后带大,到这时候,他也不禁要想:“如果母后能像娇娇三分,又何至于会闹得这么难看?”
但他毕竟是个帝王,他深藏住了这不该有的想法,只是疲惫地说。“匈奴人又来求亲了,韩安国和王恢吵得都要翻天了,一边说和,一边说不和,其实背后还不是田汀婉加ぴ谔Ц堋?br />
陈娇沉下眼来,听着刘彻絮絮叨叨的低沉念白,她一言不发,只是听。
自那以后,刘彻往椒房殿的脚步就更勤快了起来,很多时候他深夜到访,累得连衣服都不脱,往陈娇身边一躺就睡着了。眼眶下是深深的青黑不说,胡茬子都还没刮,看着竟有几分落魄。而陈娇想,能有幸见识到刘彻这辛酸一面的人,只怕不多。
60周详
朝堂里的事吵得再凶,最终也还是要刘彻来做一个决定,一边主战一边主和,满朝人多少都以为刘彻心里还是好战多些,不过这一次,他还是让了一步,顺从了韩安国的意见,挑选了适龄的宗室女儿,又准备大笔金银财宝,预备为和亲之用。出人意料,竟摆出了一副求和的姿态。
“其实武安侯也未必就是要求和。”桑弘羊小心翼翼地说,“多半只是因为丞相先一步求了战,他便不得不站在丞相反面,锐意促成和亲。”
对垒之势既成,很多事都不能不受到影响,尤其是这种政治立场上的事,有时候两人必须抢滩占位。而这种争斗又会反过来影响到国事,好比这次和亲,田汀倘皇潜黄日镜搅撕颓着烧獗撸钪沼忠蛭恼疚唬浣泳龆肆醭沟木龆āG俺挛⒚钪Γ挥辛醭股肀叩慕舜蟮ń馐停惺焙蚝蠊幼约菏强床幻靼椎摹?br />
桑弘羊当年要不是因为陈娇提拔,也很难在刘彻身边找到一席之地。如今仗着自己的机灵和谨慎,以及陈娇随意的支持,在刘彻身边也有一定的体面,不过他的位置,有时候还要在东方朔之下,更比不上韩安国、孔安国、董仲舒这些红人了。陈娇要用他,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不能讨好皇后。
大长公主听得频频点头,望着陈娇的眼神里,不禁又带了一点忧色:椒房殿不出手,刘彻又顶不住长信殿的压力,田汀徊剑加ぞ屯艘徊剑饧滤洳凰笛现赜跋熵┫嗟耐牛娜芬舶汛笮辛钔趸制霉磺海揪M几叨模衷谌纯肯蛄颂锿‘那边。
更别说韩安国之所以能够重新发迹,也是因为向田汀捉稹懈鎏笞龊蠖芫褪呛茫锿‘虽然没有什么功绩,但势力却发展得很快。陈娇要是还不出手,窦婴眼看见了颓势,在外戚之中,恐怕王、田两家的风头,渐渐就要比窦、陈更盛了。
但女儿毕竟已经是大汉皇后了,天下间比她更尊贵的女人,也就只有长信殿中的那一位,虽然大长公主和她份属母女,但有些话催过一次,短期内就不好再催第二次。
陈娇也就装作没有听到,又问桑弘羊。“这几天你看到丞相上朝,心情如何?”
桑弘羊虽然没有回答,但脸色已经说明一切:大行令怎么说也是九卿之一,如今和窦婴渐行渐远,丞相的心情又怎么可能太好。
陈娇想到最近刘彻也不大美妙的心情,不禁若有所思:在这件事上,窦婴倒是站对了立场,刘彻从小胸怀大志,意欲痛击匈奴。这一次决意妥协和亲,一面是因为王太后多番叮嘱,甚至抬出了太皇太后的遗命抗衡,一面也是因为国无猛将,现在要打,条件似乎也还的确并不太成熟。田汀淙挥司质疲峙掠质淞艘坏闶バ牧恕?br />
送走了桑弘羊,陈娇沉吟片刻,还是对大长公主表态,“以后窦氏的事,除非王孙舅舅亲自开口,否则您也不要多管。最近一段日子朝中边疆多事,我们就不要再掺和进来了。有空,您就到城郊多住一段时间吧。”
见大长公主眸色微闪,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最好还是把两个哥哥带在身边,免得在城里横行霸道的,招惹出事端来,阿彻看到又要心烦了。”
别的事大长公主也就算了,这件事她是忍不住要争一争的。“你哥哥怎么说都是列侯子弟,怎么连个金仲都比不过?现在长安城里还有谁比他嚣张?倒也没看到陛下拿他怎么样了。”
陈娇似笑非笑。“您以为天子不恼怒吗?他只看到眼前的好日子,难道您还跟他学?”
大长公主顿时就不说话了:刘彻虽然对金俗这个大姐很气,但平时闲着没事,宁可和南宫长公主、隆虑长公主说话,也不愿召见这个姐姐。要不是太后一力回护,金仲可早就被人告倒了。就是现在这样,也经常有人进宫在刘彻、陈娇跟前诉苦。
很多事刘彻不说,不代表他心中无数,只是毕竟六年帝王,城府已经深沉,除了最得宠的陈娇之外,还有谁能完全看透天子心中的想法?
大长公主忽然就觉得这个天子侄子,多了几分神秘与霸道,连眼前的女儿随口这么一句话,都透了预言式的笃定,她就没和女儿顶嘴,反而诚心问陈娇,“这韬光隐晦之策,是否该和你王孙舅舅说一说?”
陈娇在心底叹了口气,头却摇得很坚决,“不,还是让他们去争。”
送走了大长公主,楚服又来请安,“有几天没见您了,很是想念。”
自从去了昭阳殿,楚服每个月总要来上两三次,这件事卫夫人也是心知肚明,就是刘彻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陈娇担心王姬事件重演,经常叫楚服过来,询问卫夫人的起。
“你们也算是姐妹情深了。”刘彻还打趣陈娇。“从前对贾姬都没见你这么上心。”
或许是因为有了刘寿的关系,虽然刘彻也很关心自己的子嗣,但他要操心的事多了,也就放心地把后宫交给了素来大度贤惠,把未央宫整顿得井井有条的陈娇。陈娇就更不会气了,她和卫子夫虽然亲昵,但也老实不气地把昭阳殿里的宫女,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王太后提过两次,要把服侍过贾姬、王姬的老宫人派到昭阳殿里来,都为她婉拒,“服侍过两个去世的人了,意头不好。”
再加上近来又有个美人,才发现有了身孕就见了红,根本都还来不及保胎。太后一阵心烦之余,也就不再坚持,只好自己出面,张罗着为刘彻求子。这件事,刘彻和陈娇倒都乐见其成:至少能给她找点事做,免得闲极无聊,又要生事。
“卫夫人最近怎么样?”陈娇就问楚服,“太医请脉后,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
“都说脉象很好,气色也好,看着是顺产的样子。”楚服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又说,“平时吃睡如常,就是没人近身的时候常常出神,看样子,似乎心事很重。”
她心事能不重吗?
陈娇不禁微微一笑。“私底下有没有传出什么话来?”
昭阳殿里连送饭扫地的小丫头,都是楚服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家中人多半都在堂邑侯府的食邑田庄中做事,这件事除了陈娇,也就只有楚服知道,连这些小宫人彼此都不清楚。
“安排了一个小姑娘,人很机灵,故意在她跟前抱怨了几句奴女,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多做什么。”楚服轻声说。“心事都藏在心里,连跟在她身边最久的两个大宫人,都从来听不到一句心底话。”
这两个宫人,当然也是陈娇特别安排给她的嫡系。平阳长公主送进宫的是一个光人,尽善尽美的华服首饰也好,前呼后拥的下人也罢,卫女的一切,还不都是陈娇给的。只要她想听,从早起到就寝,卫子夫连厕间的一句话,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不过也还是有碰触不到的地方:卫女的心事,就不是她想听就能听得到的了。
“有没有挂念过家人?”陈娇又问。——前一个月,卫子夫念叨过几句弟弟妹妹,楚服把话带了来,陈娇不动声色,只装没听到。
“就是提过一次。”楚服说。“不过奴女觉得,卫夫人其实也就是故意这么一说,见您没有回话,她那样识得时务,自然就不说了。”
陈娇点了点头,“孩子也已经八个月了吧——现在带个回话,就说等小公主落地了,再让家人觐见。到那时候,也该让她的一家亲戚脱了奴藉,至少有个良家出身了。”
楚服显然不明白陈娇的用意,却不敢多问,到临了要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