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vip2012-07-19完结)






    又不禁略带嘲讽地一笑,“也要等王夫人的孩子落了地,不管怎么样,让他们高兴几天再说。”

    她的言辞能有多锋利,刘彻也不是没有领教过,可就算如此,这句话说出来,也实在是一下就切中了太后那边的把柄,一下就把王家人的用心给血淋淋地揭露在了刘彻跟前。

    十年前就布置着椒房无子了,为的还不就是把陈娇、陈家搞掉。让王家的外戚上位?

    后宫中的争斗说到底,为的肯定是权势与富贵,刘寿就是现在登上太子位了,大王姬要是生了儿子,后宫中照样能再起风云。

    刘彻眼中顿时就闪过了一丝煞气,他低声说,“是啊,还是等王夫人的孩子出生了再说吧。”

    这话里隐隐带的那份应许,那份杀意针对的是谁,陈娇自然不会不懂。

    就算形容间透着慵懒和厌倦,就算她还是显得比从前要憔悴得多了,但陈娇到底还是被刘彻这话给取悦到了——她动弹了一下,又握住了刘彻的手,力道大得甚至把刘彻握得有一点生疼。

    “这件事,你不要透露出一星半点来。”她低声说。“我知道你,阿彻,你不想后宫生事,我也不想后宫多事……我……我已经很累了。”

    刘彻心如刀割,他深深地望着陈娇——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为自己着想。

    “在母后跟前,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陈娇说,“要是她问起来椒房殿的事,你就说我这几天都在为窦婴的事求你好了。”

    刘彻心中一动,眼神才深沉下来,陈娇紧跟着又说,“灌夫、窦婴的事,我不想再管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说什么。我早就说过,前朝的事我不懂,我不管,我也不想去管。跟着你,一世富贵我跑不掉,别的事我还能求什么?对不起外祖母就对不起外祖母吧,窦氏也不能靠着我一辈子……”

    她的语气渐渐有些着急,呼吸也越来越重,忽然间又扑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抽动着双肩低声说,“我就是不明白,我从来都没想着要争!可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从不放过我!”

    刘彻几乎是不自觉地又抱住了陈娇,他轻轻地吻着陈娇头顶的发漩,眼眶居然泛了红。在这一刻,正因为他不能也不会为陈娇将这件事闹大,愧疚感作祟,他对陈娇的绝望,几乎是感同身受。

    “你别担心。”他轻声说,轻轻地、细碎地吻着陈娇的耳廓。“他们对你不好,我对你好,你放心,娇娇,我一定对你好。灌夫、窦婴的事,我心里有数的!”

    陈娇却又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她疲惫地说,“我是真的累了,你顺着武安侯的心意办吧……这一招不成,他们始终还是会出下一招的,把魏其侯逼死了,他们还有什么能逼的?恐怕也就只能稍停了吧!”

    刘彻都给气乐了:“他是天子我是天子?你放心,这件事虽然要顾忌大家的面子,但我也还是会办得漂漂亮亮的,让母后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又搂紧了陈娇,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先住在清凉殿里,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换个地方住,以后皇后寝宫就不设在椒房殿,椒房无子,我们才不住呢!我请李仙人为你做法祈福,不到一年半载,你精神回复过来,就有孩子了。是男孩最好,是女孩也无妨……好,不立太子就不立太子,免得生了男孩还要为难……”

    陈娇伏在他怀里,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她细细地颤抖着,被刘彻密密麻麻的吻终于安抚了下来,最终居然就伏在刘彻怀中,香甜地睡了过去。

    刘彻看着她的睡脸,不知为什么,却是一夜无眠。

    又过了几天,灌夫的罪名终于出来了:论罪当斩。魏其侯进宫面圣,愿用自己的侯爵赎灌夫其罪,其时刘彻正在清凉殿处事,他安慰窦婴,“不要紧,这件事还是大家一起廷议,廷议出来怎么办,就怎么办。”

    灌夫的那些不法事,田汀捕疾皇敲挥凶龉加ぷ钆碌木褪橇醭贡惶锿‘逼得让了步,私底下把灌夫定了罪,那就不好挽回了。现在可以廷议,已经是意外之喜。

    这一次廷议规模就很盛大,两千石以上的高官,凡是有份管辖到这案子的全都出席不说,刘彻还特别命人出宫请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列侯,譬如说前丞相许昌,和从前的御史大夫庄青翟。

    众人各执一词,辩论得也很激烈,不过除了田汀乃赖常蠹乙捕加行┩盟篮男睦怼>退倒喾蛴凶锏模裁挥腥司醯盟Ω帽欢ㄎ雷铩?br />
    就是田汀乃赖澈补⒀远己芙魃鳌!肮喾蚋杆朗拢砗申廴氩徊庵饩肀皇矗谌4颂煜伦呈浚怯写蠖瘢疲蛔阋灾铩浩浜钫饣埃档檬呛苡械览淼摹!?br />
    韩安国这么一说,大家倒不敢开口了,田汀笔本推帽淞肆成?br />
    刘彻却不禁欣赏地望了韩安国一眼,微微露出一笑。

    他正要说话,又有黄门在外通报,进得殿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刘彻的脸色就变了,他沉默有顷,才生硬地说。“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今天宫中赏饭,大家先各自用膳吧!朕去去就来。”

    陈娇在清凉殿的屏风后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她举起袖子,掩去了唇边禁不住的一个微笑。

    不过,这微笑也就是转瞬即逝,片刻后,她又已经是一脸的苍白。



76生隙

    母子之间这顿午饭吃得特别沉默。

    这特别的沉默,当然说的是刘彻,不是王太后——王太后把刘彻叫进长信殿里来,就是要赶在廷议结束之前,最后再向刘彻施加一道压力的。要不然,等廷议结果出来了再改,就是太后威严,也难免有弄权的嫌疑。

    这一顿饭她吃得很少,才吃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看到刘彻装聋作哑,太后心里也不是没有火气的。

    这几天正是朝廷里争论得最激烈的时候,本来事情都要定了。忽然间把陈娇搬迁到清凉殿寸步不离,那些大臣当着陈娇的面,好意思说灌夫的不是?局势竟隐约有了再翻覆过来的意思。王太后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件事要是刘彻一开始就站在窦婴这边,她也就算了,但要因为陈娇的意思翻盘,她以后还怎么在后宫过日子?

    “我人还没死呢!”她一气就又咳嗽了起来,声调嘶哑而高亢,“别人就作践起我弟弟来了。等到我死了,王家怕不要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你也就像个石头人一样,连句话都不肯说!今天是你还在呢,大家就还向着田汀坏愣嫔胶湍愕囊馑肌5饶悴辉诹耍憧凑馊喝擞忻挥幸桓鍪强梢酝懈冻碌模 ?br />
    太后这话平时不要紧,如今在这敏感的时候,说着生死的事,刘彻不免就要有一点不快了。天子从来都是最怕死的,他虽然还年轻,但也已经开始祈求长生了。

    自己年纪到了,说着‘我要死’,倒也是人之常情,刘彻的年纪还轻着呢,有当亲妈的咒自己儿子早死的吗?

    为了田家、王家,太后真是什么事干不出来。帝王嫡子,那是社稷的根本,从商周以降,没有嫡子就被视作不祥的征兆……看不惯陈娇可以,想和陈氏争权,刘彻也不是不明白太后的心思,但十年巫蛊,自己故作不知也就罢了,还一次次地在天子跟前提起陈娇的生育问题。

    这份心机,就算是亲儿子,都禁不住要嫌她刻毒了。

    人都是比出来的,刘彻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了朝廷大事,他不是没有做过阴谋安排,也不是没有牺牲过人命。但天下都是他的了,他所作的一切,自然也都是为了天下。他要将权力牢牢握在手心,也不是为了让天下人供自己淫乐,他是要为天下做一番大事业的。

    王太后呢?为的却是把陈家、窦氏彻底踩到脚底下,把莲花一样纯洁无辜,连贾姬的命都舍不得要的陈娇给彻底摧残得残花败柳了,自己还要作出干干净净的样子来,若无其事地惋惜着‘椒房无子’。为了一己私欲作这样的事……如果这是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只怕她的下场,是要比栗姬更惨。栗姬说到底也就是得罪了窦太主,又不肯顺着天子的话,讨天子的欢心。和这样主动巫蛊、主动要挟君王去为难一个德高望重的列侯,一个曾有大功于国的老将军比,她的一点罪过,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刘彻还不说话,王太后也豁出去了。

    “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你就开心了?”她索性把饭碗搁到一边,摆出了市井间老母亲蛮不讲理的劲头来,和天子胡搅蛮缠,“我不管灌夫有错没有,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不掉脑袋,你让田汀褂惺裁戳趁嬖诔凹淞⒆悖磕憔司艘铝颂ǎ此歉霭响璧男宰樱娜兆又慌卤认衷诘奈浩浜罨鼓压枚啵 ?br />
    王太后最不应该,就是太想着一碗水端平,总是想把田汀蔚今加さ母叨取H疵幌氲郊词故邱加ぃ且彩鞘芄熳雍吞蟮那么颍谙辔簧鲜保不刮丛胰缣锿‘一般跋扈的。

    外戚有这个能力封侯拜相,天子也乐得用你来抗衡列侯势力,但没有这份能力,只会给天子带来麻烦,还要爬在天子头上拉屎拉尿。现在刘彻连姿态都做出来了,太后还装聋作哑,不依不饶地逼着刘彻……

    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都有一条不能被跨越的底线,亲生母子之间,也依然有一条叫做权力的底线,是决不能逾越的。刘彻已经和别人分享了太久帝王权威,好容易把太皇太后等死了,要再来一个什么事都要伸伸手为田汀叛幕侍螅瓜艿闷穑?br />
    天子心念电转之间,已经下了决定,忽然间,所有感情又在从他心底褪去,他不再是刘彻,他现在是一个纯粹的皇帝,一个为权力喂养,为权力所迷醉的权力动物了。他在心底掂量着局势,权衡着这复杂的天秤,他终于下了决定:外戚、列侯、诸侯王这三驾马车,曾经是势均力敌不错,但现在外戚这一边的力量,也已经有点太大了!

    魏其侯也好,武安侯也罢,都代表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宗族势力,这群人已经不再是新贵外戚,频繁和列侯联姻之余,也隐隐而有了老牌列侯的样子了。

    是该要打打外戚们的气焰了!手都伸到宫廷里来了,这群新贵暴发户——真是不懂得规矩!

    刘彻就不动声色地看了王太后一眼,他作出退让的样子来,低声说,“都是宗室外家,这才要辩论一番,不然,要说灌夫有没有犯罪呢,也就是一个狱吏的活计。”

    王太后顿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查灌夫不扯窦婴,也不扯田汀枪喾虻乃雷铮固油训昧寺穑?br />
    窦婴毕竟是已经下台的丞相,在这件事上,天子到底还是选择了保存台上人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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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也就定下了基调,没有几天,刘彻就从身边的侍中里挑选了两个远方来的青年才俊,负责调查灌夫的罪名。

    “要秉持公心,不要牵扯他人,就事论事,灌夫究竟做了什么事,报上来就是了。”他这样嘱咐,谁还听不懂里头的意思?当时服侍在一边的东方曼倩就已经露出了叹息之色:姑且不论谁是谁非,田汀慕救似妫驳娜肥翘挥胸┫嗟钠龋腥朔锤辛恕?br />
    陈娇看在眼里,倒觉得东方朔这个人颇有几分敏捷,不像是刘彻目中那个只能解闷,没有办事才能的佞臣。

    不过,在现在这种节骨眼上,她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越是聪明人,只怕现在越恨不得离陈家远远的。少了窦婴这株大树,窦氏的消散就在眼前不说,就是陈家,谁又能说不会被影响到呢?

    陈娇虽然还带着两个孩子住在清凉殿里,但已经绝口不过问政务,她开始一心准备翻修椒房殿的事,王太后心情大好——这件事反正也是刘彻自己的少府出钱啊,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反而很有对陈娇示好的意思,三天两头让陈娇带着孙子孙女过去,和她商量大王姬的孩子出生后,该起什么名字,上哪里祭祀。刘彻也在一边作陪了几次,见陈娇虽不说言笑晏晏,但也看不出什么异状,他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事到如今,巫蛊的事情是捂不住也要捂住了,哪怕闹出一点风声来,对太后不利,对陈娇其实也更不利。朝中人谁不是墙头草?以无子废后,又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现在陈家又受窦婴倒台的连累,墙倒众人推,再爆一个坏消息出来,真是谁都要爬到陈娇头上拉屎拉尿了。

    他对陈娇的态度当然只有比从前更亲昵,大王姬胎动当天,消息报到清凉殿的时候,刘彻甚至连门都懒得出,就让底下人,“生完了是男是女,让我知道也就是了!”

    陈娇想到漪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