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 作者:绿墙山(晋江2013.03.26完结,武侠)
苏峰青人在枪圆之外,剑已挥出。
枪乃十八般兵器之首,孟陵又是上阵杀敌的将领,招式不算十分精妙,但气势雄浑,势不可挡,与江湖中人的比武完全不同。苏峰青若是硬闯,只怕他的凝冰剑接不住孟陵的枪势,反会伤及自身。但孟陵的枪圆已成,整套枪法摆开,此时若是再想从外部打乱他的招式,只怕难上加难。小城作为旁观者,都替苏峰青捏一把汗。
岂料他凝气,挥剑,看似随意的一招,竟逼得孟陵步法踏错一步,长枪回转,硬生生转攻为守,去挡一招莫须有的剑招,但招式已乱,长枪又自有惯性,难以挥舞自如。苏峰青提剑跟上,锵锵几下交击之声后,孟陵枪锋横扫想要逼退苏峰青,却被他轻轻一挑,长枪脱手,高高飞起,竟向着小城她们这里落了下来。
“啊!”嬷嬷惊叫着扭头就跑,秦碧如也装作慌张的样子退了几步,可小城像是被吓傻了,竟呆在原地不闪不避。
长枪落地,斜插在地上,距离小城不过三尺,她瞪大了眼睛盯着那杆枪,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然后就在孟陵与苏峰青双双赶来时,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泪水是没有的,哭号声却十分响亮,把孟陵都吓了一跳。他伸出手去要拉她起来,她却还只是捂着脸号啕,身体瑟缩起来。
“……无礼!”嬷嬷回过神来,用力把小城从地上拽了起来,“哭什么哭,又没要你的命!”
“哎,张嬷嬷何必苛责这么个小姑娘。”孟陵倒是满不在乎,提起长枪转向苏峰青,“看来是我输了,苏大侠竟已炼成凝气为剑的功夫,能伤人于丈外,实在令人钦佩。”
“将军谬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并肩走开,小城才终于暗自舒了口气。
张嬷嬷还在念念叨叨,秦碧如偷偷向小城递了个眼色:你可看清楚了?
小城微微点头:错不了,就是那杆枪。
沧海龙吟,碧水长风。
那么余下的难题,就是如何在苏峰青和孟陵的眼皮底下将水龙吟偷走。
小城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
她与另一个丫鬟一起伺候苏峰青。
以苏峰青在自己脸上停留的时间判断,他定然是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份。但她只要一看到他,手就总是忍不住有些发抖。
她并不惧怕自己这位貌似严厉的师叔,事实上他们相处起来关系还算不错。但此时她不便自报身份,就变得心烦意乱起来。一时想着师叔大约还不知道师父在生的消息,想早日告诉他免得他内心不安,一时又生怕自己露了身份节外生枝。她想去与秦碧如商议,无奈接连三四天都抽不开身,单是应对苏峰青就已经焦头烂额。
直到孟陵一时兴起,拉着苏峰青一起外出打猎,小城才算是脱身出来,偷偷溜出来想去二夫人房里找秦碧如。
走到一半,就听见花园里人声嘈杂,还夹杂着丝竹之声,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小城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打算过去瞧一瞧。
刚拿定了主意,就见眼前衣袂一闪,一个窈窕女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拉了她的手臂,一托一拽,将她带入旁边的一间空屋中。
“什么人!”小城警惕地甩开手,下意识地去腰上拔剑,可烛影摇红不在身边,她身上只有一柄短匕防身而已。
屋内光线昏暗,那女子还忙不迭地关好了门窗,借着窗户纸透来的光亮,小城见她一身戏袍,是个小旦装束,脸上戏妆覆面,哪还看得出容貌美丑?但她方才露的那一手功夫已经不俗,小城虽然没有全神防备,但如此轻易被她偷袭得手,若是她想要下杀手,只怕此时小城已负了伤。
那女子轻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看你不对劲,果然是个探子。”
小城心里一沉,缓缓握住匕首,呈守势,警惕地看着她。“你是何人?”
“今日孟将军设宴,专门搭了戏台,你说我看起来像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唱戏的。小城没有答话,心中疑虑更甚。
“你若是想隐藏身份,在我方才动手之时就该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可你不但反抗,还亮了家伙,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别有用心。”
小城被她的话戳中痛脚,一面心想自己的确不会隐藏,一面又忍不住去揣测这戏子究竟有何企图。
只见她摇了摇头,随随便便地捡了张椅子坐下,悠悠然道:“你若想盗取水龙吟,总该先弄清它被藏在何处才好下手吧?孟陵驰骋沙场十余年,年纪虽轻,却战功赫赫,你可知这样的人最喜欢把心爱的兵器放在哪里?”
小城紧张地咽了口水,手心冷汗涔涔,却不由自主地答道:“我若是他,上阵杀敌的兵刃,自然要放在自己每天见得到的地方。”
戏子露齿一笑:“不错,你倒还不太笨。这些将军们在军帐里住惯了,铠甲兵刃都喜欢放在自己卧房之中,每日还要亲自擦拭。你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又该如何去做?”
“调虎离山,掩其无备。”小城一字一顿。
“孟陵为人如何,你尚不清楚,要用什么为饵才能钓走他这只老虎?”
小城沉默片刻,忽地冷笑起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要调虎离山,自然是你去。”
戏子竟也笑,并不反对,继续道:“孟陵之外,还有个苏峰青,却比他更棘手,不是寻常美人所能打动,你又当如何?”
“苏师叔为人淡泊,却也有软肋,比如——我师父的消息。”小城说罢深吸一口气,收了匕首,已不再做出戒备的样子,就在戏子对面坐下,道:“小红,你真的会唱戏?”
那戏子低声笑,水袖一甩,人已站起,却不再是窈窕女子的身段,竟一节节拔高,恢复到男子的身量,开口时声音也变了:“不过是随手逗你玩玩,没想到还真上当了,真是有趣得紧。”
这正是易容后的谢春红了。
小城倏然起身,大步走到他跟前,气势汹汹:“谁让你胡来?不是说好我和碧姐姐先行打探,还没给你报信,怎么就来添乱!”
谢春红见她过来,看准时机一扬手,长长的水袖立刻缠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向自己。而他向后一退,人已坐回到椅子上,小城就跌坐在他腿上,一脸窘迫和恼羞成怒。
“你——”
“嘘,”谢春红凑近了她的脸,低声道,“你再这么大声,可就要把别人引来了。”说着还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想不想我?”
小城避开,摇头:“我这里好好的,你非要来搅局,分明是信不过我的本事。”
谢春红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你怎么不说,我是不放心你?”
小城脸一红,幸亏在这昏暗房间里看不大清楚,嘴巴却还硬:“这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是我和碧姐姐的对手,唯一武功在我们之上的还是我师叔,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春红哀叹一声,这丫头还真是不解风情,无奈之下只得放开她,换了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你刚才说的计策,打算何时动手?”
小城眼珠子一转:“你说今晚将军设宴,想必他们都会喝些酒。酒后误事,对我们可是最方便了。”
“不错。到时你将苏峰青引到外面,我绊住孟陵,碧如正好下手取水龙吟。”
“可我总不能用这副样子去见他。”
“这个容易,”谢春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将这药水倒在脸盆里,再兑上热水,便可以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洗掉。你再换身衣裳,他便不会怀疑你假扮丫鬟的事。”
小城接过瓶子收好,又问:“那你呢?你就——就这样去勾引孟将军?”
谢春红大约是觉得好笑,看了小城一眼,懒懒道:“杀鸡焉用牛刀。孟陵的功夫虽然不差,但绝非我对手,到时点了他的睡穴,不就少许多麻烦?而我也可脱身出来接应碧如。”
“嗯,如此安排,能否成功就全看碧姐姐的能耐了。”小城又在心里细细想了一遍,觉得并无遗漏什么关节,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就要迈步向房门口走去。
“丫头,”谢春红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看她,“这就打算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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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月下何人与断魂(上) 。。。
江小城的手已经落在门上,却听身后谢春红淡淡一句:“这就打算走了么?”
她犹豫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他:“在这里耽搁着总有几分不妥,万一被人发现了,打乱了计划,到手的水龙吟可就摆摆尾巴游走啦。”
出乎意料地,谢春红竟然只是“唔”了一声,若有所思,既不答也不应。
小城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此时才发现自己是有些害怕的。她怕谢春红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若不是轻描淡写,浓墨重彩可就更麻烦。原本她以为这些乱糟糟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可自从楚蓠,那看起来好不潇洒的谦谦君子,在自己口不能言的时候趁虚而入说了些让她百感交集的话,她就渐渐意识到自己对情之一字有些微妙的警惕感。
或许是江心月从前说了太多坏话的缘故,什么情深不寿,伤人伤己,俨然一副为情所伤的样子,把小城给吓得不浅。更何况江心月是何许人,年轻时江湖中谁不知她武功卓绝,更是一等一的美人。莫说是在这武林中,就算把那些平民百姓、世家贵族甚至后宫佳丽算进来,能比得过江心月的,只怕也不会太多。
可她江小城呢?论长相,也不过清秀可人,但长年累月跟在江心月身边,自己都觉得丑了一截。论武功,还不知要再练多少年才能与师父比肩。更不用提什么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三从四德,她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野孩子,规矩虽然懂些,心思却被江心月养得野了,什么都敢想也什么都敢做。
她自己都想不通,楚蓠那种翩翩佳公子怎么会看上这么个黄毛丫头?
若说君子如玉,倾慕楚蓠的女子大约够一支百人队,这也顺理成章。无论是官家小姐还是江湖女侠,或是洛阳城里哪家卖花灯的姑娘,怎样身份和样貌的女子都可倾慕君子,可反过来就不同了,君子可不是随便哪家姑娘都看得入眼。
谢春红也是一样。春风阁里那些男人对小红姑娘趋之若鹜,他以男儿身出入城中也有不少女儿家对他暗自倾心。小城喜欢他,这不过小事一桩,可若说他也喜欢她,小城就得皱一皱眉头。
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信不过自己。
可谢春红此时神色,似是蒙上一层淡淡愁虑,让她都不禁心软下来。
于是大着胆子说:“水龙吟眼看就要到手,你怎么又不开心?”
谢春红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发苦,刚开口说了个“我”字,脸色又是一变。
他听见门外遥遥传来脚步声。这将军府里下人不懂武功,脚步也就格外重些,是以在屋里也能听得清楚。但小城心思不在这里,还浑然不觉。
谢春红不再出声,身形一动,一把拉过将门边的小城,紧接着向上一跃,直接跳上房梁。
小城虽然吓了一跳,但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屏住呼吸,屋子里安静得只有彼此心跳。谢春红身体温暖,竟也让她觉得很踏实。
脚步声果然近了,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推门进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谢春红微微蹙了眉,大约是有些不耐烦,转头再看小城,两人着实挨得太紧,连她脸上绒毛都清晰可见。原本小城屏息看着下面,颇为专注的样子,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冲他使眼色,意思是趁那人在里屋的时候从开着的门里出去,神不知鬼不觉。谢春红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此情此景实在有趣得紧,他又舍不得就这么溜走了,于是抿着嘴笑而不语,就是不挪窝,甚至还默默收紧手臂,将她完全揽入怀中,下巴正好抵住她的颈窝。
小城在心里咬牙切齿念了句“卑鄙无耻”。
这种“别管你喜不喜欢我,先把便宜占到手再说”的流氓,也的确担得起这四字赞誉。
可这怀抱如斯温暖,让她不忍心推开。在清平谷之外,只有在谢春红身边的时候,她才能偶尔有归家般的安稳感。可他偏是个如此令人捉摸不定的男子。
——小红你心里想着什么呢?她想问,可是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只能小心翼翼地靠在他肩上,排空思绪平心静气地闭上眼。
下面那小厮好不容易找完东西走了,小城还没缓过神来,谢春红在心里暗笑,原本还想在房梁上多待一会儿,奈何这地方站着的确不大舒坦,于是揽着小城一旋身跳了下来。
“等水龙吟拿到了手,”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再陪你去吃百味楼好不好?”
小城认真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