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尘
澹台玄微微地皱眉:“贺二侠如此客气,澹台玄受之不起。”他言语间,有些不以为然。
贺思危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先生是见外嘛?到了明州,也不吩咐思危过来侍候?先父生前,未报先生的救命之恩,一直引以为憾,临终之时,还耿耿于怀。先父遗训,见到先生,一定要如敬父执,不能怠慢。望先生不弃,到府上小住,也让思危带先父略尽心意。”他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
达安平也道:“前辈,我们都在贺二爷的府上,现在出了个趣乐堂,十分邪异嚣张,它还勾结焚心教,他们狼狈为奸,无恶不作……”他太过激动,说得语无伦次。
澹台玄点头表示知道,然后伸手:“贺二侠请起。”
贺思危道:“先生不答应,思危不敢起来,先生若是见弃,思危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先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澹台玄有些无奈:“贺二爷的盛情,澹台玄却之不恭,不过我真的有要事在身,只能在府上打扰两三日。”
贺思危大喜站了起来:“先生现在住在哪家店里?思危叫人过去帮先生移榻敝府?”他的神态和口气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谦卑有礼,无懈可击。
列云枫跪在哪儿,看着贺思危躬身低语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惹了一个麻烦。澹台玄一直不肯声张,是不是就是不想见这个贺思危?不管贺思危现在对澹台玄有多么毕恭毕敬,列云枫还是从心里讨厌他。
澹台玄道:“深更半夜,就不要惊扰别人了。如果贺二侠想做些什么,就把这些人收殓了吧,”他又看了一眼趴在不远处的贺世铎“他只是中了毒,毒性不烈,先放了血,再吃些消肿解毒药就没事儿了。”
贺思危连连点头答应:“先生不用思危在一旁侍候吗?”
澹台玄淡然道:“有些我们玄天宗内的事情要处理,就不必劳动贺二侠了,枫儿……”他凌厉的眼光扫了列云枫一样,不再说话,一转身就走。
列云枫站了起来,澹台梦在他耳边轻轻笑道:“枫儿,你要倒霉了!”
自己在帮她,她却取笑自己?澹台梦笑意盈盈,娇语软款,列云枫无可奈何,又觉得好笑,也不理她,见澹台玄都快走到门口了,忙跟了上去。
7、子规啼处雨如烟
江南的夜,潮湿清凉,仿佛一段被尘封了太多的往事,多少年后,忽然被想起。
苍穹黯黯,乌云四合,雨,零星飞落,疏乱沾衣。
昏黄的灯光,从被风吹动微微开合的门缝中透了出来,斑斑光影,在凄寒的雨夜里,跳跃着朦胧的温暖。
推开门的时候,澹台玄冷然对列云枫说了句,你想好了再进来。
门,在澹台玄满脸的冷厉中,倏然关上。
澹台梦笑吟吟地拍拍列云枫的肩头,低低地道:“枫儿,我就不和你有难同当了。反正挨打这种事儿,众乐乐不如独乐乐,自求多福吧,!”她说话的时候,笑容甜蜜如饴,然后悠然地扬长而去。
列云枫看着澹台梦进了她的房间,临进去时还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笑靥飘散,雨丝一样,列云枫一笑置之,站在门外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心中道没有忐忑不安,澹台玄会不会大发雷霆,他道不是很担心,澹台玄再生气,大不了抡起藤条打人,对于猜到的必然结果,列云枫从来都不会害怕。
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那个贺思危,看着人们对贺思危颇为恭敬,这个姓贺的自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列云枫就是觉得这个人从骨子里边就透着一股邪气,尤其贺思危对澹台玄说的那番话,好像无比诚挚,还涕泪横流,更令人讨厌。
最奇怪的就是澹台玄对贺思危的态度,淡极而生疏,虽然勉勉强强答应去贺府,却是迫于无奈,极不情愿。这事儿要是换了列云枫,绝对不会给贺思危留什么情面,如果贺思危死缠着不放,就假装答应他,然后溜之大吉好了,可惜这些法子,澹台玄不屑也不能用。
贺思危的盛情邀请,明明就是风雨来前的柳绿桃红。
现在的列云枫心中充满了歉意,如果不是出去惹了这场事儿,澹台玄就碰不到贺思危了。
一边思索一边等,等到澹台玄的怒火平息些再进去。这里是客栈,他们在赶路的途中,明天还要去贺府,列云枫估计澹台玄就是再生气,也不会责罚过重,总不能明儿一早抬着他去贺家吧?况且澹台玄一路上都特别心急,绝对不会在此耽搁时日,尤其还要摆脱那个讨厌的贺思危,所以列云枫心中有底,深吸了一口气,他推门而进。
进来后,列云枫愣在当地,他以为澹台玄会面沉似水,拎着藤条,怒目而视。
可是,澹台玄居然坐在八仙桌旁,手中端着一只酒杯,桌子上摆着几样清淡的小菜,一壶酒,两副筷箸。浅浅的酒意,漾在澹台玄的眼底,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只是这笑,比阴湿潮冷的江南雨夜,还要寒涩薄凉。
澹台玄慢慢喝着酒,脸上的神情好像在吞下苦涩的药。
药为疫病,酒为浇愁,此时的澹台玄让列云枫想起了海无言,那个总想把自己灌醉,却怎么喝都很清醒的落寞少年。
澹台玄转着手中的酒杯,眼也不抬:“坐吧。”
本来看见澹台玄喝酒,已经让列云枫无比惊奇,现在居然叫自己坐下,更是不可思议。
见他没动,澹台玄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坐下!”
列云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立刻坐下了,澹台玄犀利的眼光扫了他一眼,然后自斟自饮,菜,没动一筷,酒,却喝了多半壶。眼中脸上都泛起醉意。他还要斟酒时,列云枫按住了酒壶:“师父,孤酒无甚味,独斟最伤人,别喝了。”
澹台玄皱眉:“放手!”他抬眼,眼神也是朦胧的暗红。说着话,带出十二分的不耐烦。
一把抢过来酒壶,列云枫道:“那个贺思危已经阴阳怪气地惹人厌,师父就不要在消愁倚醉地装可怜了。”
指风一动,弹到列云枫的手腕上,不由一痛,手指张开,那酒壶应声坠落,澹台玄足尖一挺,接住了酒壶,然后轻轻一颠,酒壶又重新回到澹台玄的手上,他又倒了一杯酒,指尖一扣杯底,那酒如线,自杯中飞出,划了一道晶亮的弧线,落入澹台玄的口中。
列云枫不禁冷笑:“要是谢神通知道他辛苦传授的武功用来喝酒,还不如当初就把师父扔到酒缸里泡着算了。”
抬头,澹台玄的神情很是复杂:“你这孩子……”下边的话,没有说出口,化成一声叹息。
微怔后,列云枫一笑:“师父,消愁有很多种方法,酒,绝对不是首选之物,尤其这么闷的酒,不如……”
澹台玄没听他说话,自顾自地:“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侠客的嘴,枫儿,这句话,是她说的,说的真对。”他说着,又倒了一杯酒,但是没喝,只把酒杯捏在手里,紧紧地,特别用力。
难道澹台玄真的确定秦思思就是谢晶莹了?澹台玄怀疑过,质问过,但是列云枫都没有正面答复过,他知道了,是遇见了秦思思,还是父亲列龙川告诉他的?澹台玄听到了自己说的这句话,他一直跟着自己和澹台梦?他既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对澹台梦一句责备都没有?
澹台玄道:“我答应过你爹爹要照顾好你,绝对不能让你出什么意外。”他微微皱着眉,好像触动了心事,手上一紧,那酒杯啪地一声,被捏成几瓣,酒,洒在地上,洇出一片痕迹,他看着手上残留的酒杯残屑和酒的残迹“今天,是她的生日。”
今天是秦思思的生日,列云枫算了算日期,不觉恍然。在家的时候,秦思思生日这天,他都会过无奈何庐去叩头贺寿,秦思思从来不收他带去的任何礼物,不过只要他去了,她就特别高兴,还亲自下厨烧菜,还责备秦谦不许欺负他。秦思思炒的菜,她很少动箸,好像没有一样是她平时喜欢的东西,只是催促着秦谦和他吃。
看看澹台玄桌上的菜,也几乎微动一筷,不过都是秦思思平日喜欢的菜肴。列云枫不由叹息:“每年生日,姑姑也会烧她根本都不吃的菜,想来是师父喜欢的口味,两地情愁,一种相思”他说着忽然一笑,有些促狭“师父的武功天下第一,不知道轻功是不是也无人能及?”
好端端提到轻功,澹台玄不知其意,正色道:“轻功?轻功和内功是相辅相成,无有内功心法为基,轻功是无源之水,难达化境。你的武功根基不错,而且天资聪颖,如果能把一半的心思用来练功上,不出几年,就会让人刮目相看。”
列云枫还是笑:“我在问师父,师父又教训我,这不都跟着您老人家去藏龙山韬光养晦、静心潜修吗?不过照师父这么说,师父的轻功在武林中也该首屈一指,”他停了一下“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能追到姑姑给我们做师娘?”他这句玩笑,又带着几分正经,澹台玄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好半天,澹台玄才转了话题:“今天晚上的事儿,本来没想放过你,可是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不会在她生日的时候发脾气。而且,”他微微一笑“以前屈打过你好几次,算是两相抵偿吧!”
澹台玄居然开了句玩笑,实在出乎意料,列云枫笑起来:“如果能这么算,是不是我还可以再惹几场麻烦?”
澹台玄正色道:“只是今天的事情,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列云枫毫不犹豫:“我知道,不就是不该屈招惹那个贺思危吗?可是,师父,你不觉得这个人实在讨厌?”
澹台玄斥道:“无论他多么讨厌,他现在是一方人物,提到明州贺家,谁都要给几分面子。江湖不同朝中,龙蛇混杂,绑架勒索、围殴暗杀,甚至为了一己之仇,灭人满门的事情,都不是罕事。你现在不是小王爷,也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身份,不然万一有人图谋不轨,你那点本事怎么应付?就说今天,如果不是我跟了去,你伤在贺思危的手下,岂不冤枉?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该打?”
这番话语重心长,全是关切,列云枫笑着不语。
澹台玄又道:“有些事儿,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张扬外露。”
列云枫听他言下之意,对贺思危也颇有微词,笑道:“师父也讨厌贺思危,却还答应去贺府,是要看看那姓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看他那副样子,就差点儿把师父当成老子打个板儿供起来了,他也好意思,又跪又哭。”
想想贺思危的形容,澹台玄笑斥道:“枫儿,你再任性胡闹,别怪我当众给你难堪,也许丢了脸,才能知耻而后勇。”
列云枫脸一红,反驳道:“师父你太偏心了,盈儿有了一点错,你要打要罚地不肯轻饶,为什么梦儿做了什么事儿,师父都睁眼闭眼不去管?”
那点浅浅的笑容慢慢不见了,澹台玄神色黯然:“梦儿?是一场梦啊。”
伤痛,不忍,哀恸,怅然,许多种复杂的神情在澹台玄的眼中一闪而过,让列云枫感觉到丝丝凉意。
一场梦?一场什么样的梦?无论是一场什么样的梦,总会有梦醒的时候,一觉醒来,旧梦无痕。
澹台玄忽然推开窗,寒风裹着细雨,飘了进来,雨丝落在脸上,洇湿了眼睛:“你来了,为什么还是不肯进来?”
来了?秦思思?
列云枫忙也过来,窗外轻雨如烟,夜寒飘雾,没有任何踪迹。秦思思为什么不进来,是因为情怯?还是因为自己在这里?
澹台玄望着窗外:“枫儿,以前冤枉了你,是师父欠下的债,你为了你姑姑做的事儿,晶莹已经很感动了,现在我和晶莹都一把年纪,还能怎么样?”
列云枫忽然很强硬地道:“世上的事,都在人为。姑姑为了师父自苦了半辈子,师父要是还心疼怜惜她,就不该管什么世俗忌讳,不应该再辜负她。女人要的不过是一辈子的依靠,是白头偕老的厮守,如果这些都无法给予,就是无情无义,还算什么男人?”
他的话够犀利够直接,直戳到澹台玄的痛处,澹台玄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脸色发白。
列云枫继续道:“姑姑对我有救命之恩,一直当我亲生儿子一般,我无以为报,就是要她得到她应得的幸福,我不管师父你有多么为难多少顾忌,只要你心里还有姑姑,就必须让她幸福。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很过分,可是姑姑等了你快二十年,她还有几个二十年可以浪费?师父你还有几个二十年用来后悔?如果师父觉得我出言不逊,枫儿任师父责打。”
手已经扬了起来,见列云枫眼光炯炯,毫不畏惧,澹台玄的手最终慢慢落下,半晌才道:“这些年苦了晶莹,是我负了她。欠下的债,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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